太初宫。
夜色深深。
皇帝寝宫中,几位太医还努力地睁着眼睛,虽然眼眶都通红了,也不敢有一点儿的懈怠。
皇帝其实没多重的伤,他们都心里很清楚,要说到现在都没有康复,那不过就是年少体弱罢了。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这不用问也知道,毕竟从进宫以来,他们就被太后给扣下了,不许进出。
那也就是说,太后不允许皇帝身体好转的消息流露出去。
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宫里怕是要有大动作,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啊。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互相提防之中,战战兢兢地守着皇帝。
为什么互相提防,这很简单,太后把人都扣下,那不就是说太医之中会有人多嘴多舌吗?
作为太医,最重要的就是闭上嘴,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甚至比医术还重要些。
灯光之中,有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正是王凝之,走到旁边,低声:“几位大人,可以去休息了,让张太医他们一会儿过来换岗就成。”
如蒙大赦,几个太医慌慌张张地起来,拱拱手,也不说话,就耷拉着脑袋去偏殿了,虽然是轮班的,但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和张道御对视一眼,王凝之轻轻点头,张道御便一摆拂尘,几个道士都各自离去,只剩下两个已经很是年迈,满头白发苍苍的老家伙还端坐在门口。
王凝之走上前,贼兮兮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在皇帝面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低声:“陛下?”
小皇帝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一眼,顿时就眼前一亮,喉咙里咽了口唾沫,伸出手就要拿。
然后,下一刻他的目光就变了。
因为王凝之很自然地把鸡腿塞进了自己嘴里,只是扯出来一丝丝的肉,放在他手里,看着小皇帝不爽的样子,还振振有词:“你毕竟还在休养,这种东西不宜多吃,好好喝粥吃药才是对的。”
司马聃很想有骨气地把鸡丝给丢了,但最终还是服从了自己的本能,放在最近,细细地回味着,等到鸡丝没了,瞧了一眼那边坐着的道尊,说道:“王凝之,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这不是想陛下了嘛?”王凝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作为陛下身边的陪读,当然是该一刻不离地守护陛下。”
司马聃冷笑一声:“朕自从遇刺,怕是身边所有人,就算是那个倒夜壶的,都比你来的勤快。”
“好啦好啦,”王凝之擦擦手,“臣今夜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和陛下分享鸡腿的,是为了跟陛下说一下,咱们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安排?”司马聃明显感兴趣很多,就连一边的张道御也是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首先,今晚就会有人来行刺陛下,没错,我安排的,我入宫,那也就是为了把她带进来。”
“然后,她会被道尊给打伤,再撤离。”
司马聃皱眉:“你为何今日会与朕说?”
王凝之笑了笑,“因为这次您不用受伤了,就是演一出戏,具体来说就跟之前一样,装昏迷就行了。”
张道御实在忍不住了,开口:“你要老夫打伤她,不会又给老夫下了什么毒吧?”
想起上次受的磨难,张道御就心有余悸,这么不讲究的刺客,他是头一次见到,但这么一次,就差点儿要了老命,再来一次的话,别的不说,自己一辈子的体面,可就真的没了。
“不会,”王凝之笑了笑,“这次就是在陛下寝宫了,又没外人,不用故意整的那么费劲儿。那两位信得过吧?”
“哼,那是贫道的两位师兄,当然信得过!”张道御扫了一眼就像两个石墩儿一样杵在门口的老道士,眼神闪烁,“怪不得你要这个时辰来,这时候正是快换岗的时候,那几个伺候的内官也不在了。”
“对,所以,演出就该开始了!”王凝之笑了笑。
殿外,突然一阵惊呼!
“有刺客!”
“抓刺客!”
“快!”
“杀了他们!”
“不,留活口!典大人马上到!”
……
听着外头的声音,张道御皱了皱眉,“强攻?你也太小看典易了,就他做的布置,就算是老夫,也闯不进来。”
“当然不能是强攻了,”王凝之耸耸肩,“他们是给典将军送礼的。”
“送礼?”张道御一挑眉。
“还记得上次,咱们商量好的事情吗?这事儿啊,总得有人背黑锅才行。”王凝之笑了笑,“中书那几位大人一向随着荀大人,对道门颇有微词,这次就给他们泼泼脏水,让他们多少受些磨难,也当是给您出气了。”
……
殿外,典易冷着脸,出现在太初宫外,眼瞅着几个刺客就要撤,大吼一声:“一个都不许放走!”
提枪便冲!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典家一向背靠皇帝而兴,并无什么根基,自己想要建功立业,除了保护好小皇帝,没有其他的路子,若是皇帝死了,不论未来谁是皇帝,自己都再无出头之日了!
对于在自己的保护下,皇帝还三番两次的遇刺,典易心里的恼火,那是比天都要高!
并不多想,典易第一时间就找上那个体型魁梧,手里握着把长刀的家伙了!
一枪便刺了过去!
铛!
巨大的声音从枪尖和刀锋上传来,典易退后一步,冷笑一声:“果然力大,可是你今晚,一步也别想踏入太初宫!我要用你的人头,来……”
典易的话哽在喉咙里,因为对方居然撤了!
“他娘的,给我追!死活不论!”典易真的怒了,这是真的怒了!
一边喊着,一边追了上去,昏暗之中又几次交手,典易已经将他们逼到了太初宫外的过道,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枪尖又是一挑,从他手臂上挑出一道血痕!
然而就在此刻,后头侍卫们的喊声响起:“大人!有刺客入了太初宫!道尊请您即刻回宫!”
“将军!快回!陛下有难!”
典易一个犹豫,那几人已经顺着黑暗而逃,一群侍卫追了上去,无奈之下,典易扭身便回,而一个眼尖的侍卫,则在他身后的地上,捡起来一块碎布。
“你们几个,今儿一定给我抓到他们!其他人,跟我回宫!”
……
太初宫。
谷旒/span屋檐上,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像一缕游魂,飞快地奔跑着,手里的长枪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典易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殿内,局势已经稳定,道尊就站在那里,冲着自己点头,便第一时间明白了,这是要调虎离山,难怪那几人撤得那么干脆,原来重头戏是已经逃走的这人。
“陛下无恙,将军,抓住此贼!”王凝之突然从张道御身后探出脑袋,喊了一声。
典易根本懒得搭理他,急跑几步,一脚踏在墙上,便反身上了屋檐,紧随其后!
而下头的侍卫们,已经将弓弩搭好,数不清的弩箭就冲着那黑衣人飞去!
典易的嘴角划出一个弧度,只看他那身法,便知道这人绝对是个高手,想要行刺陛下,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得手了,而这种高手,恐怕不会给人做死士,那也就是说,只要还有一口气,自己就能刨根究底!
弩箭上都无毒,只要不是直入心脏,都可以给自己足够的时间!
然而。
下一刻,脚下一滑,典易差点儿就一个狗啃泥摔下去了,要不是及时调整过来,恐怕今儿就要丢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
典易目光扫过,却看见屋檐上还有些在湿滑的软泥,这是有人提前布置过!
有内鬼!
顾不上这许多了!
眼前那人虽然功夫高,但在这箭雨之中,明显没那么好走,肩头上已经重了一箭,就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嗖!
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
典易急忙避让,弩箭顺着脸颊而过,落入背后的黑暗之中。
不可能!
自己离得那人还有些距离,手下的可都是精兵强将,如何会偏到这种程度?
下方,王凝之的叫喊声响起:“该死的!是谁在用弩箭射典将军!都给我停手!把那个内鬼抓出来!”
“继续放箭!”典易怒吼,就算是有内鬼又如何?难道自己连这么几支箭都躲不过去吗?那人要比自己面对的弩箭,可多了无数倍!
然而,就这么一个停顿,在底下侍卫们惊慌失措的时间里,那个黑衣人已经越过黑暗的墙沿,典易也来不及多想,追着越了过去!
……
宫墙下,赵天香紧贴墙壁急行,如墨般的瞳孔,更是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侍卫们的搜寻声,叫嚷声越来越远了。
但身后那个追着自己的人,却越来越近了!
不论怎么说,在这宫中,对方比自己熟悉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一旦被追上,只需要过几招,他喊几声,便会有侍卫们围过来,到时候,插翅难飞!
所幸,前头的光亮已经不算远,就看王凝之能不能及时赶来了!
肩上的疼痛让她几乎拿不稳手里的长枪,而腹部那擦过去的一箭,也拉出了一道口子,眼下隐隐作痛。
“站住!”
身后,典易的怒喝声响起,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长枪也刺了过来!
赵天香根本不回头,只是凭着本能侧身避让,脚步一歪,继续向前,在严秀红等人与外交手之时,她便以入殿,只是和张道御弄出些响动,在吸引到外头几个侍卫的注意后,便破窗而出,这几个守在皇帝门口的侍卫,各个都是好手,若不是担心还有别的刺客,自己想要逃离,怕是没那么简单。
而后在屋檐上撤离,又受到漫天箭雨,虽然极力躲闪,加以手里长枪保护,依然被射中亮箭,心神过损,眼下实在没有力气再与典易缠斗了。
看到眼前这人脚步不稳,典易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一次,你休想逃!
黑暗中,脚步声杂乱,但这极其凌厉的破空声,两人都在第一时间便听到了!
“谁!”典易又躲开一箭,目眦欲裂,就是这个人,刚才便放暗箭想要伤自己,如今居然又跟过来了!
“来人!刺客在此!”放声大吼,既然还是被这人跟过来了,那自己刻意隐藏也毫无意义,本打算等抓到眼前这人,再回去慢慢收拾内鬼,看来是没有用了。
接连几箭,典易被迫退让,拉开了距离。
自小道上窜出来,典易瞧见一个黑影进了崇德宫!
不好!太后!
“快!”来不及多说,典易一挥手,带着围拢而来的侍卫们,便冲向了崇德宫!
……
崇德宫中。
褚蒜子狠狠地将手里的茶杯砸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气:“你是说,刺杀陛下之人,居然还来了本宫这里?”
典易站在前头,沉重地点点头,“末将亲眼所见,此人潜入崇德宫。”
而在两人周围,侍卫们正在一丝不苟地搜查着,就连太后的寝宫里,都是在侍卫保护下,宫女们一寸一寸地查找。
“岂有此理!此人如此胆大妄为!典将军,给本宫把他抓出来!”褚蒜子怒气未平,坐在书桌后,冲着旁边吩咐一声:“王凝之呢?”
“王大人刚才还在,王大人?”身边的内官急忙喊了一嗓子。
典易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皱眉,瞧着那边急匆匆过来的王凝之,一个侧身就挡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我在偏殿呢,可是有新消息了?”王凝之急匆匆地过来,瞧着典易的模样,一副不解:“你挡着我作甚?”
“王凝之,你是何时来的崇德宫?”典易冷声说道。
“刚来不久啊。”
“为何而来!”
“因为你啊,典将军,”王凝之笑了笑,“那几个,过来。”
典易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过来,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
“将军,您与那贼人相斗之时,挑开了他的衣袖,这是当时落在地上的半截袖子,我们拿了之后,王大人便说要来找太后禀报!”
王凝之一抖手里的布条,说道:“将军细看,布匹简单,但针脚绵密,针法缠厚,据我所知,建康城里,裁缝少用此法,这应当是下邳,彭城一带制衣之法,因其地寒于江南,才会如此,而京城之中,自下邳一带而来者……”
“中书荀大人,祖籍徐州,去年才奉命上京。”典易脸上不见喜怒,淡淡开口,“王大人是怀疑?”
“没,我没什么怀疑的,”王凝之笑容和煦,“我就是个天子陪读,只把您找到的线索给带来,剩下的不归我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