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客房院内。
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火药味。
谢道韫只是微微一怔,便笑着说道:“不错,赵姑娘讲得对,我的剑法也好,功夫也罢,不过是图个比武输赢,所以才会刻意求变。”
“你们人在江湖中,还是要以先手而重,否则对方想着杀你,你却想着变招制胜,这可不行,从心上就已经输了。”
严秀红倒是个直爽性子,对于办事,一定会听赵天香的话,但对于武功,却有自己的看法,说道:“我看你这个也挺好的,若能出其不意,步步皆在对方未见过的招式中,自然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以势相冲,去在几招之内搏命,要是孩子们能……”
砰!
屋子门被打开,脸色还是苍白的赵天香站在门口,抬起头来,如墨色般的瞳孔冷冷注视着。
严秀红跟了赵天香多年,当然看得出来,她眼下有多愤怒,不由得退了一步,心里也是疑惑得很。
赵天香功夫高,对武功有着绝对的自信,这她是清楚的,但平日里在山上,和大家伙儿讨论这些,也是寻常事情,没见她生气过,有时候还会参与进来。
毕竟在神仙山上,除了要出外任务,其他时候,大家也没什么事儿做。
“赵姑娘。”谢道韫微微点头致意。
赵天香冷冷看了一眼,淡淡开口:“夫人。”便转向严秀红,口气生冷:“你在江湖,与他们不同,一招之差,便可致命,不脚踏实地,修身锻体养气,招式再变,又能如何?”
见到她发怒,严秀红讪讪不敢说话,只是眼神却时不时瞟过谢道韫。
她是真的挺佩服谢道韫的,一个大家闺秀,习武就算了,还能到如此地步,甚至不过十数招,便能打败自己。
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赵天香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便让你瞧瞧,什么才是你该学的!”
“谢姑娘,可请您赐教?”
赵天香只是这么开口,一不走出,二不抱拳,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感情,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眉头轻轻蹙起,严秀红急忙开口:“夫人,您别见怪,她就是这样的,跟谁都一样。”
谢道韫嘴角滑出一个弧度,严秀红还以为自己是觉得对方无礼,却不知,自己在意的不是那些虚礼,而是她的称呼。
“请!”退半步,谢道韫持剑而立。
赵天香嘴角微微一扯,却到最后都没个笑容,缓步走了出来,眼睛瞟过严秀红,“刀!”
严秀红一愣,“你不是用……”
“刀!”
对谢道韫投以抱歉的一眼,严秀红走了过去,一边递刀,一边低声:“她功夫很高,你用刀……”
然而,赵天香根本不听,直接拖着刀便走,站开距离:“我要上了。”
“好。”谢道韫凝神。
虽然自己只是当初在兰渚山见过她一次出手,但谢道韫记得,她只是一拳,便将袁真手下那勇猛的人给击垮了。
而且按照丈夫所说,这位姑娘的功夫,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人。
虽然丈夫对武功不了解,但总能看得出胜负。
和严秀红一样,赵天香一步,刀随人走,刀刃在地上划出响动。
第二步,刀起,刀身却在不断颤抖着。
第三步,刀身同样横切而来!
谢道韫这次手中并无剑鞘,只是她右手一抬,手指渐松,剑柄还在手中,剑尖却向下而去!
重新握紧剑,谢道韫主动踏上一步,将自己投入刀围之中,竟以掌心之力,迫剑而落!
就如用匕首一般!
叮!
很清脆的声音。
剑尖刺在刀身上,刀身随之下落!
严秀红在旁边,看的眼前一亮!
虽然招式不同,但谢道韫的意思很明白,依然是要逼着刀落而无法横切!
然而——
几乎在同时,赵天香冷哼一声,右腿下弯,上半身不动,使得右手随着身体而降,刀身自然同样下落。
仅仅如此一下,便将谢道韫剑上之力,卸掉八九成!
而赵天香的刀势并未减慢,反而愈发爆裂!
谢道韫则在刀锋即将落在自己腿上时候,再次跃起,可她人在半空时,却无法再次踩中刀身!
因为,赵天香竟然在她跃起时,右腿再次下落,猛地半跪在地,身体倾斜,将整条右手小臂砸在地上。
而后,借着反弹之力,逆天而起!
而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倾斜着向右侧翻转,左臂划过半空时,右手也同样立起,刀的方向自然也随着而变。
刀锋所向,正是谢道韫的下落之处!
“天香!”
“夫人!”
严秀红和绿枝,几乎在同一时间喊了出来!
严秀红担心的是,赵天香这一刀,若真中了,可怎么办,这是王凝之的夫人啊!
绿枝跟着谢道韫习武多年,虽不及她,却也能看出这时危急,谢道韫人在半空,根本无借力之处,这一刀,避无可避!
然而,场中两人,一上一下,目光相接,谢道韫突然一笑。
只见她居然狠狠将手里长剑,向下投掷而出,剑锋所向,正是赵天香的眉心!
绿枝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喊什么。
不过是比武,怎么一副拼命的架势?
若是赵天香不躲开,那她的刀斩到谢道韫的同时,自己也要被一剑刺穿眉心!
还来不及等她有所反应,赵天香双脚猛地一蹬,因为她本就是几乎躺在地上的姿势,如此一来,脚后跟踏在地上,整个人往前而去了几分。
剑尖插入地中,刀锋也离开了谢道韫的下落位置。
谢道韫落在地上,一双鹿皮靴子前,就是自己的剑,而再往前些,便是刀锋。
赵天香左手成拳,狠狠砸在地上,自己借势而起,一步而前,居然双手举刀,狠狠斩落!
谢道韫拔剑而起,不再以伤换伤,而是横推格挡。
铛!
刀剑相击!
只是,这剑本就不如重刀,刀又是落斩,剑是上挡,谢道韫接了一刀,只能退一步而卸力。
赵天香却不变招,再往前一步,刀刚被弹回至最高处,便趁势又落!
谢道韫眼神一凝,再抬剑!
铛!
谷/span铛!
铛!
铛!
一连五步!
赵天香进了五步,谢道韫退了五步!
严秀红在一旁,看的人傻了。
这种直接落斩,不是侧身让过就好了吗?
就凭谢道韫刚才和自己对战的身法,不难啊!
赵天香毕竟是持刀,并不是她自己的枪,一刀蓄力而下,被人躲开,变招自然会很难。
到时候,不就是谢道韫的机会了吗?
再不行,直接不挡,以剑尖相刺,再次逼着赵天香变招不也行吗?
只是这种办法,只能是第一刀时,等到一刀格挡,再想变招而起,那就太迟了,因为赵天香的刀,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
五步之距,谢道韫已经快被逼到树边,却依然抬剑格挡!
铛!
第六步!
赵天香的刀再次被反弹向上,然而,这次在到了最高处时,赵天香却突然松手!
刀脱了手,顺势向后而去,刀锋砸在门口那人的面前不远处。
王凝之冷着脸,一言不发。
赵天香站定,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你输了。”
谢道韫收剑,笑着点头,“多些赵姑娘手下留情。”
赵天香看了她一眼,眼里意味不明,轻轻点头,不发一言,回了屋子。
谢道韫则冲着王凝之笑笑,“赵姑娘,严姑娘都是高手,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王凝之没说话,转身拂袖而去。
徐有福尴尬地挠挠头,不知所措,谢道韫一瞪眼:“跟上!”这才急忙追着王凝之而去。
严秀红也是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道韫却笑吟吟地开口:“绿枝,帮严姑娘把刀收回来。”
又冲着严秀红说道:“坐吧,我们聊一聊。”
严秀红依言坐下,讪讪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当然看出来,刚才两人多少是打出来些火气的。
要不是王凝之及时出现,恐怕俩人未必能停手。
比武这种事情,刀剑无眼是经常的事儿,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谢道韫似乎瞧出来她心里所想,笑了笑,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刚才,其实赵姑娘一直都在留手的。”
“她用刀,是想让你感受得更加明确一些。”
“在第一次我入空中,却被她反制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看上去我的剑投掷而下,她及时躲开,刀随之移动,但凭赵姑娘的手段,我能丢剑而下,她不能松手放刀吗?刀已成起势,她只要放手,踏地,便可以让过剑,可我却让不开那一刀。”
“然后她一直落斩,而我一直格挡,是为了让你看清楚,刀势,就在于一个气势!”
“当然,我可以反手刺剑,但一来我已经用过这手段,且她让过我了,二来,你的重刀,一起便是来势汹汹,且是赵姑娘持刀,刀锋必然会比我的剑更快,所以那是无效的。”
“那你怎么不闪开?”严秀红疑惑。
“不是跟你说了嘛,”谢道韫笑笑,“赵姑娘想要你明白,拼杀不同于比武,一招起,便应当一心所向,而不能一边战斗,一边想着变招,我也担心自己与你比了一场,会害得你心有旁骛,便算是两人配合着,给你看了一次。”
“如果你的敌人,没有足够的身法速度来躲开,那么如此落斩,必可要其性命,可若是你想着变招,反而落了下乘,本来最简单的一刀,就能解决,却刻意求变,在你变的同时,也就是给了敌人机会。”
严秀红抿了抿嘴唇,点点头,“我明白了。”
谢道韫笑着转过头,朗声:“赵姑娘,我说的可对?”
屋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对。”
“一会儿,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吧,”谢道韫不等她回绝,便继续说道:
“你家公子看见咱们拼斗,冷个脸不说话,肯定是生气了,严姑娘都一时间看不明白,他更加是一头雾水了,怕是还觉得我这个做夫人的,趁着他好朋友受伤,过来欺负人呢!”
“你总要让我等下回去,跟他有的解释吧?”
里头再没声音。
严秀红偷偷瞧了一眼,低声:“这就是答应啦。”
谢道韫笑着点点头,也低声:“我明白。”
……
书房里,谢道韫刚一进来,王凝之就急忙迎了上来,牵着她的手,把人按在床边坐下,细细打量:“没事儿吧?”
谢道韫眨眨眼:“要是有事儿怎么办?”
“怎么办?”王凝之一瞪眼,“打死她!”
“呸!”谢道韫佯啐一口,“鬼才信你,”又见他一脸焦急,温言:“放心,人家赵姑娘心里有数的,一直让着我呢。”
“真没事儿?”王凝之眯了眯眼。
“真没事!听我慢慢说……”
时间很快过去,王凝之再给她递上一杯茶,埋怨,“可这也太危险了,我看着都揪心,又怕贸然开口,影响到你,只能站在门口跳脚!见你们收手了,又怕随便说话,打乱你的计划,让你白白打了这一架,只能回来等你。”
“她未尽全力,我也一样,随时就能收手的,有什么危险!”谢道韫白了一眼,“就是你看不懂,才觉得危险。”
王凝之不满,“那也不行,这种事情以后不许做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危险,叫做你夫君觉得危险?”
谢道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靠在他肩头,“好,大老爷,都依你,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王凝之点了点头,又好奇:“夫人,给我说说,你当真打不过她?”
谢道韫想了想,轻轻摇头,“打不过。”
“你不说都未尽全力吗?”王凝之疑惑。
谢道韫笑了笑,回答:“若是单纯比武,我应该能和她打个平手,就算她用枪,要胜我,也不会多容易。”
“可若是生死之斗,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赵姑娘有句话说的很对,为了比武才习武的人,永远都打不过为了杀人而习武的人。”
“况且,她现在受着伤,本身气力不足,又没用枪,即便如此,我也是落于下风,若是她全盛状态下,恐怕真是当今武林,同辈之中的第一人了。”
王凝之眨眼:“难得啊,能让我夫人自认不如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谢道韫挑挑眉:“我又不靠这个,管他谁第一,难不成我还是这世上女子中,最高的?最矮的?最胖的?最瘦的?”
王凝之‘哈哈’一声笑,又突然开口:“不对啊,你不是去讲道理的吗?”
谢道韫理直气壮:“你说过的,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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