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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暖暖秋风(一)(1 / 1)

秋日的暖阳,和风,清水,共同将这个院子,打点得舒爽宜人。

不等卫夫人再说什么,王凝之已经主动走了过来,“见过两位姑姑了。”

那两个都是自小就跟着卫夫人的丫鬟,见着王凝之,可是欢喜得很,就只有卫夫人还板着脸:“不成体统,如何叫得了姑姑?”

“师公,两位姑姑都是与我爹年纪相若,我小时候便叫她们姑姑,这有什么?”

“公子,您如今都长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随便称呼了,我们不过是下人,哪儿能当得起您这一声……”

“哎,话不能这么说的,”王凝之直接打断,“您二位是跟着师公的人,整个王家,谁敢怠慢了?”

瞧着两位老人家笑得开心,卫夫人绷着的脸色,也松了些,不过却依然不搭理王凝之,而是看向一直站在那儿的谢道韫,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

王凝之也很无所谓,自己和那两位姑姑说着话儿,询问着这几年李家的情况。

而谢道韫则笑盈盈地坐下,挨着卫夫人,拉着她的手,缓缓说道:“师公,这次入京来的匆忙,也没准备多少,只带了些礼物。”

见到卫夫人要说话,谢道韫急忙补上一句:“我还是第一次上门来呢,您可千万要收下,不然回头父亲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

卫夫人眯了眯眼,总算是笑了起来,“好,我就收下。”

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卫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是个好丫头,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你爹娘了。”

“爹爹一直在外头任职,回京很少,我娘您也是知道的,阮氏族人嘛,性情淡薄,鲜少出门的。”

“哼,你爹那个混小子,当年过来的时候,叫他好好学几天,结果倒好,差点儿把我这池子给祸祸了,你娘倒是很有些天分,只可惜心思不在书法上。”

王凝之扭过头,加了一句:“师公,怕是您懒得教吧?这世上,还有您教不好的学生?”

卫夫人一瞪眼:“臭小子,是见我如今老了,揍不动你了是吧?”

见到王凝之一缩脑袋,不敢再接话了,卫夫人这才缓缓说道:“丫头,叔平他爹曾有信来,说你也是个有些天分的孩子,写一幅字来,给我瞧瞧。”

谢道韫笑着应下,起身到了那石桌边。

“你们两个老货!还在这儿,不赶快去准备午饭?”卫夫人又瞪了一眼,两个老妇人都笑着答应下来,这就要走。

王凝之却拦住她们,“俩位姑姑,我夫人身边那个大丫鬟,叫绿枝的,手艺相当好,今儿我特意带了她来,就是想做些别样的美食,给师公尝尝,她就在外头候着呢,食材也都带来了。您二位就带她去厨房,然后指点指点就行了。”

瞧着两位老妇人犹豫的神色,王凝之又开口:“给我个表现的机会,不然师公可要一直生气啊。”

两位老妇人这才答应下来,慢慢离开,王凝之叹了口气,瞧她们的衣裳上头,都有些补丁了。

徐有福和绿枝,应该能趁这个机会,把那厨房给塞满吧?

回过头来,赶紧坐在谢道韫刚才的位置上,笑呵呵地开口:“师公,这么多年没见我,有没有很想我?”

“去去去,挤得这么近做什么!我想你个小猢狲做什么,想你再偷着酒喝?还是在我收藏的画上自己署名?”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啦,再说了,署名那事儿,是我大哥干的好不好?”

“伯远才做不出来这种事,你以为自己模仿他的字迹,别人认不出来?我是做什么的,这天地下,有谁的字迹,我看不出来?”

“好啦,都是过去的事儿啦,您瞧瞧,我虽然顽皮,可还是最孝敬您的,这前日里刚入京,昨儿去了宫里,今儿不就来看您了?”

“哼,说说,太后召你入宫,是要做什么?”

“给陛下陪读一段儿时间,您也知道,我是咱们这一脉里,如今最有文化的人了,字写得好,诗做得好,文章也是一流的……”

“住嘴!就你那一手狗爬字,不好好练习,还好意思吹嘘,”卫夫人没好气地说道,“还这一脉,这一脉什么时候就多了个你?”

“您这话说的,我可是要伤心了,我打小跟着您,跟着我爹,我大哥练字,他们都算,难道我不算,我要自成一脉?”

听到这话,卫夫人明显受用了些,不过没等她说话,就听到了下一句:

“我还是很谦虚的,还不到能自成一脉的火候呢。”

老人家一瞪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欠揍!”

两人聊了几句,谢道韫便捧着一副字过来,放在桌上,行礼:“请师公一观。”

写着的是道家冰心诀里头一段: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为。上下相顾,神色相依。蓄意玄关,降伏思虑。内外无物,若浊冰清。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卫夫人仔细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不错,字形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端方而稳,”顿了一下,又道:“略有卓而乘风之态,倒像是,”皱了皱眉,“颇具洒脱之意。”

似乎想起了什么,卫夫人问道:“你可是常看叔平之字?”

谢道韫点了点头。

“字需得归心。如人之相,形由心发,象由形出,人心之境遇,各不相同,持以自我,方得始终。”

“你字本端庄而立,倒不必受他影响,学他字迹。”

谢道韫笑了笑,说道:“回师公,我也没有刻意模仿,只是时日久了,总是会越来越像他。”

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卫夫人的回忆。

是啊,夫妻本一体,自己当年和丈夫,字形本各不相同,到最后,却是难辨真假,不由得笑了笑,点点头,说道:“你们夫妻感情甚笃,自然是好事,只要不违本意而仿,自无不可,只是若如此,恐难有大成。”

谷/span谢道韫瞧了已经跑到石桌边的王凝之一眼,笑着回答:“我本志不在此,倒也不强求,一切随缘罢了。”

“好,有此心者,当明而不拘,是个好孩子。”卫夫人笑着点头。

只是还没等再说什么,就见到王凝之又急匆匆地回来,手里也捧着一张纸,叫道:“师公,也看看我的。”

对待王凝之,卫夫人就没那么好的脸色了,“字刚落,形未定,便急挪,散了墨之浓淡,我都教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改不掉这着急忙慌的习惯?”

王凝之不管这些,笑嘻嘻地将纸铺开。

写着的是道家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

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卫夫人便道:“你该写的,不是清心诀,而是静心诀,好好去去你身上的浮躁!”

“你的字我都看过无数次了,既无你爹的平和自然,亦无你娘的收拢委婉,和你大哥那刚正独然也不同,我教了这么多人写字,偏偏就是你最古怪!”

“别人年纪越大,越是沉稳而笔锋凝实,就算是你爹,那也是人到中年,方有潇洒不群之意,你倒好,年纪越大,字迹越是飘若浮云,无相,无形,无骨,字由心生,你倒是说说,你的心,究竟在哪儿?”

王凝之理直气壮:“我的心,自然在我夫人这儿。”

听到这话,谢道韫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怪地瞪了一眼,眼里却是一片喜意。

真是羞死个人,当着长辈的面,说这些混账话!

卫夫人也是无奈地横了一眼,“才这般年纪,便如此肆意,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学你爹那样,只落于山水之景,而无进取之意了?”

王凝之笑了笑,“师公,我本就无意于功名利禄,既明本心,又何须在意年纪?”

“罢了,你爹都拿你没辙,我才懒得管你。”卫夫人摆摆手,“去我的书房里,拿架子上第二排的香盒过来。”

王凝之应声而去,卫夫人则看向还红着个脸的谢道韫,微微一笑,让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叔平虽无大志,却是个纯真而自然的孩子,既爱重你,必不会相负。”

“我明白,”谢道韫低着头,“只是他总爱说些羞人的话,当真是让人恼!”

“当真恼?”卫夫人‘呵呵’一笑,“怕是又恼又爱吧?”

“师公!”谢道韫娇嗔一声。

“女子这一生,能嫁一位如意郎君,是天大的事儿,能嫁给喜欢之人,便已经是幸运,而他又一颗心放在你身上,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谢道韫总算是抬起头来,说道:“您当初送给爹娘的那那副字‘天赐良缘,琴瑟和谐’里的头一句,天赐良缘如今就挂在我们的房内,娘说这本就是上天赐给的姻缘,还希望让我们俩时刻记在心里,懂得珍惜。”

卫夫人笑着点点头,“还记得当初我成亲时候的样子,一眨眼,便是叔平他爹成亲了,再一眨眼,你们小俩口,又出现在我面前,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啊”

“可您却看着不老啊,好像和我十几年前在这儿住的时候,一模一样。”王凝之笑着走过来,捧着一个香盒。

“嘴倒是甜,”卫夫人白了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盒子,慢悠悠打开,是一个手镯。

王凝之眨眨眼,这一个手镯,看着就知道并非凡品,里面的墨色明暗交替,就仿佛是缓缓流动的泉水。

卫夫人一边拿起谢道韫没带镯子的那只手臂,给她套上,一边缓缓说道:“这个镯子,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其他都给了李充那口子,现如今,便把这个给你,希望你夫妇二人,一生如一。”

谢道韫瞧着那镯子,并没有推辞,而是在戴上后,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行礼:“谢师公赐。”

“只可惜李充今日繁忙,来不及回来,不然倒是可以陪你好好喝一杯。”

饭桌上,卫夫人一眼便瞧着与往日不同,但也没有说什么,对于孩子们这一点孝心,她还是欣然接受的。

王凝之笑着给她夹菜,“还不是因为您,总是不肯让师叔去会稽,不然咱们亲人相聚,多好?”

卫夫人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能耐有限,便老老实实任职办事即可,你爹执掌王氏,看着潇洒,哪儿能真的清闲?我这个老婆子,拖家带口地过去,平白给他添麻烦。”

王凝之笑了笑,也不纠缠,而是说起自己在书院里的一些趣事,老人家倒是欢喜,听这些年轻人的故事,总能让她觉得自己也年轻些。

只是毕竟上了年纪,卫夫人并没有用多少饭食,说了会儿话,便有些困倦,在得知王凝之打算晚上才离开后,就回房说是睡一会儿,免得精神不济。

在她离开后,王凝之便问道:“姑姑,师公如今,进食只是如此少吗?”

陪着的一个老妇人揉揉眼睛,“今儿已经算多了,平日都只是吃小半碗粥,前几年大病一场以后,还是你爹亲自带了外头的好大夫,才救了她回来,可自那以后,她就精神不佳了,又日日闷在京城,哪儿还有兴致?”

“我看那些贴在洗墨池边的书画,都不像近日所作,师公书房里,也无新作?”王凝之皱了皱眉。

老妇人眼眶一红,“她老人家,如今已经提不动笔了,只是写上半篇字,便要休息半日,都很久没有写过了,只是日日坐在那洗墨池边上。”

王凝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洗墨池边,坐在石桌上,默默地看着那一汪池水。

身边多了壶热茶,谢道韫坐在下,握着他的手,看得出来,丈夫情绪不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王凝之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

“父亲曾与我们说过,师公甚爱水,在少女时,便在苏庄村研习书法,一写就是几个时辰,乏了她就去门前泊池里把笔砚洗一洗。她练字累了,就把笔砚放在桶中,放在了泊池里,泊池里的水从此染成了黑色。后来,那儿的人就把泊池称为卫夫人洗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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