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到哪儿了?”
林子里,放了水,王凝之扭头问。
“已经过了鄱阳有段儿距离,中午就到庐江附近了,咱就能坐船了。”
徐有福把裤子紧了紧,回答一声,又笑笑:“公子,你放心,时间没问题,船也准备好了,您要求的花,灯,鱼也都安排妥当,等到了江上,一切尽在计划中。”
“好,这是夫人的生辰,绝不能出意外,等到了京城,给大家都放假。”
两人一起往外头看去。
几辆马车就停在路边,除了王凝之夫妻俩的,还有几个丫鬟们也都配了马车。
此时,谢道韫正和绿枝几个人,在马车边边走边聊着。
而后边,王家的护卫们,也在休息着,除了周围守卫的人们,余下的,虽然都只是咬着些干饼子,却依然各个都精神抖擞。
作为王家的护卫们,当然是与主共荣了,自己家的公子,可是被接了宫里的旨意,要入京的。
一想到这点儿,大家就激动。
虽然朝廷里时不时就会有大人物,相邀名士,但宫里的旨意,可不多见啊!
地位,这就是地位!
尤其是在徐有福的几次吹嘘加鼓动之下,最近护卫们都是相当卖力,打算入京的时候,一定要让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都看看琅琊王氏的风采!
关键是,一定要做到一点,让各家的大人们,在见到王氏护卫们的强悍精干之后,回家教训自己家里的护卫。
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才会更快乐。
这可是以前二公子说过的名言。
“有福,你不会是又跟大家胡咧咧了吧?”瞧了几眼,王凝之感觉最近这两天,护卫们的精神头,高涨得有些离谱,怀疑地问道。
徐有福急忙挺直腰板,回答:“公子,放心,兄弟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在京城绝不给您丢脸!”
“京城不同其他地方,惹事儿的时候,可要看好了再出手,不然就不是丢不丢脸的事儿了。”
“明白!我这就去跟大家说!”
瞧着徐有福那矫健的步伐,王凝之很怀疑他究竟懂不懂自己的意思,不过现在也懒得管了,快步走到马车边,“夫人,散步呢?”
“是啊,天天待在马车里,好闷啊,”谢道韫伸了伸胳膊,扶着王凝之伸个懒腰,“都怪你,就不能骑马?还能快些到建康去。”
“骑马太辛苦了,我们可是文人,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举动。”王凝之笑着帮她抬了抬腿。
谢道韫撇撇嘴,“你就懒吧,我才不管你。”
“马上咱们就到江边了,乘船过庐江,到时候就不闷了,天地辽阔,秋高气爽,正是吹江上轻风的好时节。”
“嗯,这倒是不错,你不是跟我说,要在江面上放风筝?”谢道韫眨眨眼。
王凝之尴尬地挠挠头,“这个,前几日做的巨无霸号不小心被那丫头扯烂了,漏风,所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师兄!你又赖我,明明是你自己……”
王凝之一扭头,顿时脸色就垮了下来。
花若水小手叉着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哼哼唧唧,着实可恶。
“小师妹啊,你不是说要睡会儿,等着上船钓鱼吗?”王凝之问道。
“我饿了。”小丫头理直气壮地说道,“都怪你给我说那什么架子烤鱼,我都梦到了,然后就醒来了。”
瞧着谢道韫把小丫头哄着回了车上,王凝之恼怒地冲着正偷笑的几个丫鬟说道:“笑,再笑我就把你们都丢进江里去!”
然而,收效甚微。
陪着谢道韫的几个丫鬟,也都年纪不大,虽然以前在谢府的时候,很讲究高低尊卑,可是到了王家,时间长了,也就轻松许多。
就连谢道韫都没办法。
王家目前是四处,第一是王羲之夫妻住的大院儿,第二是王玄之夫妻的院子,再就是王凝之小两口的,还有剩下兄弟们那一排屋子。
父亲和大哥的院子,还是很严肃正经的,可是王凝之这儿,实在没几分威严。
所幸大家虽然平日里活泼,但该严肃听话的时候,还是很服帖的,不然谢道韫都打算下狠手处置几个来给众人警示一下了。
听着绿枝在努力一边憋笑,一边训斥其他几个丫鬟,王凝之无奈地坐在车辕上,瞧了一眼里头,谢道韫已经把自己的小人书拿去哄孩子了,顿时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启程吧。”摆摆手,车队再次向前。
就很不开心,王凝之本来以为,自己都要去建康了,龙潭虎穴啊,多危险啊,花致枚肯定不会让孩子跟着自己冒险的。
然而,在短暂的沟通之后,王凝之被花致枚夫妻俩强大的教育观念给彻底击败了。
“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去做一番大事的!正好让丫头跟着你,长长见识!”花致枚是这么说的。
“叔平,不要担心,我们也会去建康,如果事有不协,会把孩子接走。”阮泽清是这么说的。
“师兄,走吧!我准备好了!”背着一个小包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的花若水是这么说的。
“人生啊!”王凝之是这么说的。
……
江上的风,和山林间不同,直直地扑向人的脸颊,柔和之中,带着一丝暖意,和已经在向西的太阳,一样令人浑身都暖洋洋的,惬意又舒服。
“所以,这就是你一上船,就弄了个躺椅,睡到现在的原因?”
谢道韫搬着个小凳子,坐在王凝之的躺椅旁边,脸色不渝,手还轻轻捻动着王凝之的耳朵。
有的时候,她都不懂,为什么丈夫总是能给人这么多惊喜。
就比如现在,她在船舱里,勤勤恳恳地教了阮若水一个下午,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丈夫躺在宽大的椅子里,睡得香甜,还弄了个巨大的古怪帐篷,用杆子顶在躺椅边给他遮阳,而另一边,还放着一张小桌子,摆着甜酒和果子。
王凝之左右瞧瞧,只有一个绿枝在不远处,便给了眼神,然后一把将谢道韫揽入怀中。
“哎呀!有人!”
“没人的,放心吧。”王凝之笑着,指了指下舱处,谢道韫顺着看过去,只见绿枝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充当拦路虎,也就放松了些。
在王凝之身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把脑袋搁在他脖颈处,谢道韫深呼吸一口,满足地动了动脑袋,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不过嘴里的话,就没那么可爱了:“你跟阮永衣先生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没别的想法,”王凝之愣了一下,回答:“她老人家不也觉得有些道理,说要去想想吗?”
“真的?”谢道韫眯眯眼,仰起头来看着王凝之。
王凝之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一口,“当然是真的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可不像你啊,夫君,你一向都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要犯人的态度,怎么这次阮氏给你下绊子,你还会帮他们?”
王凝之闻言,笑了起来,直到谢道韫恼火地拍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是觉得,我不是真心的,是想要给阮氏埋个钉子?”
谢道韫点头,又摇头:“当时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又想,阮永衣先生是卫夫人的朋友,同门,我们王家最尊重的长辈,就是卫夫人了,你就算要报复一下,也不会拿老先生下手的。”
“说实话,”王凝之抬起头,目光远眺,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我本来是打算给阮氏点教训,让他们知道,有的人不该得罪,可毕竟是你的亲族,也不好过于为难,可看见老先生亲自过来,说要卖个老脸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很久以前啊,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君子之风,有千万种道理,千万条路,都可实现。”
“可最难的一条路,是牺牲,是奉献。”
“她那个年纪,何须为了这些事情烦忧呢,她自己的孩子,难道还愁安顿不好吗?只是为了阮氏一族,愿意来找我这个小辈低头说话,很不容易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像你娘虽是阮氏人,但如今她的家,是陈郡谢氏,你的家,也是琅琊王氏。可老先生这么多年,居于山野,难享富贵,只是为了帮阮氏培养个像样些的孩子,说实话,我多少是有点儿感动的。”
“虽然我不算是个君子,但还是仰慕君子之风的,我不为了阮氏,只为了老先生这一番心意。”
“她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年纪,来找我,我难道不能放下自己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帮她一把吗?”
谢道韫皱了皱眉,“老先生地位尊崇,若是愿意接受你的意见,必然会给阮氏带来全新的变化,只是她年纪大了,劳神劳心。”
“是啊,我也想过,是不是不该跟她说这些,可我又想,若是她如今的心愿,就是匡扶阮氏,那想必劳神劳力的辛苦,也胜过束手无策的悲哀。”
“而且,她想必也明白,我跟她说的道理,阮氏若要真的重现辉煌,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阮平齐?”谢道韫愣了一下。
“阮平齐算什么!我说的机会,是老先生,你说的没错,她地位尊崇,方有能力改变阮氏多年的习惯,若是她不在,就凭阮平齐他爹,”王凝之不屑地撇撇嘴,“莫说他有没有能力,去劝服族中那些隐居之士,你觉得他真的能理解我的建议?”
“这些话要是说给阮成卓听,人家怕是以为,我这是图谋不轨,想要坑害阮氏呢!”
听到这些话,谢道韫笑了起来,蹭了蹭王凝之的下巴,“想不到,我夫君还有这份儿好心,倒是我浅薄了。”
“嗯,”王凝之庄重地点了点头,感受到妻子对自己浓浓的崇敬,不由得心旷神怡,“夫人,你要时刻对我保持信心,毕竟,我可是……”
“停!”谢道韫并不打算听王凝之趁机来一篇关于夸奖自己的长篇大论,转而说道:“那夫君啊,你是不是该起来,去准备一下你说的江上烧烤了?”
王凝之还在犹豫着,毕竟现在风景这么好,又有软香在怀,要是不多享受一会儿,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可惜,犹豫就会败北。
下一刻,谢道韫就手上一发力,把王凝之给推了下去,笑吟吟地说道,“现在也该我躺会儿了,等弄好了就叫我。”
王凝之悲愤地打算跟她据理力争一下,却见到谢道韫已经闭上了眼,很是疲倦的样子。
连着在马车里闷了几天,一上船又去哄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想来也确实很累了。
尤其是自从嫁给自己,除了在绿荫村里的时候,其他时候都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对她来说,恐怕也不容易。
想了想,王凝之低下身子去,从旁边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吩咐绿枝看好她,王凝之便到另一边的甲板上,呼唤着徐有福,开始了晚餐准备。
等到谢道韫再醒来,入眼便是那漫天星辰。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少女时期,跟着三叔在乡下的日子,那时候,读了一天书,常常会在晚饭后,小睡一会儿,每次醒来的时候,便能从窗边,瞧见这天上繁星在眨眼。
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这种场景了。
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地身影,正从山上往下走,那时的她,就站在窗口,瞧着天上的星月,闻着地上的花香,想着这个人。
直到绿枝过来,呼唤两句,谢道韫才算是梦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已经是夜里了?夫君呢?”
“公子就在前头,晚餐要好了,让我来叫您起来,”绿枝笑着扶她坐起来,将毯子收在手里,低声,“小姐,公子可真是爱重啊,就这么几个时辰,来了不下五次,说是怕晚间风大,吹得你着凉,喏,你看,把这大帐篷,都移了位置。”
谢道韫一瞧,难怪自己能看见星空,本来该在头顶上,遮阳的帐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边,将风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边让我看着您,一边又不放心,来来回回地跑,我瞧着都累,就好像我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没本事自己照顾您一样。”
绿枝不无怨念地抱怨着,王凝之这种行为,让她作为一个专业的贴身丫鬟,深深感受到不满。
闻言,谢道韫深呼吸一口,笑道:“以后给你找个好夫君,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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