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冬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晴朗的天空,不见云压,反而连阵阵之风,都显得飒爽了几分。
“王二哥,好久不见了。”走在前头,一件宽阔的银色大氅,边角间,还有些金黄的丝线,司马道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跟在他身后,两个女子,左边一位年纪稍大些,一双娥眉之角微浓,面带微笑,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司马道微,会稽王长女。
而右边那位,年纪就小了许多,不过眉眼之间,也能看得出来,必然是个美人胚子,脸上洋溢着青春活跃,好奇地四处观望着。
“延长,这可怪不得我,”王凝之站了起来,拱拱手,自帐下走出,而在他身后,世族子弟们也都站了起来,却只有谢渊随之而出,其他人只能带着笑容,默默等待。
“你自己去了建康几年,平日里即便回会稽,也不与我讲,王府那么大,我可不敢上门去揪你出来。”
司马道生作势欲打,王凝之笑呵呵地躲开,这才看了眼后头的两个,问道:“这是大妹吧?好久不见了。”
“王二哥。”司马道微轻轻一笑,端庄而矜持。
“这个是?”
“这是我二妹,司马道福。”司马道生介绍了一句,“她自小便随着母亲在建康,只回来会稽一次,不过今年我们要在会稽过年,所以,还请各位多多照顾。”
司马道生这么讲了,其他人自然都是拱手称是,或许如今皇族势微,但这其中,肯定是不包括会稽王司马昱的,他的儿子女儿,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两位妹妹,与我过来吧,我介绍各家的姐妹给你们认识。”谢道韫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开口,还牵着王孟姜的小手。
“这是谁家妹子,这么可爱?我见过谢道粲谢道辉,可不记得是这样。”司马道微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裹在大棉衣里,两只眼珠滴溜溜转着的王孟姜。
“这是王家小妹,王孟姜,最近在跟着我读书。”谢道韫笑了笑。
“王孟姜,见过司马道生大哥哥,两位姐姐。”王孟姜端端正正地行礼,只是眼睛眨呀眨的,瞬间就吸引了司马道微的注意力。
“王二哥,真是没想到,你们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子,王献之呢?我还记得几年前在建康,他跟着王伯伯来我家里,还在二妹的书上作画呢。”司马道微笑眯眯地说道,“今天过来,二妹可是说要报仇的。”
“哈哈哈,王献之,出来,”王凝之把小弟叫出来,“你不是去年才开始学画的吗?”
王献之一脸尴尬,却大义凛然:“我当年不过是觉得那些书太过严肃,无法令人心情舒畅地品读,这才画画,让它显得漂亮些。”
司马道福往前一步,盯着王献之:“可是,你画的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已经想了好几年,都没结果,那一种张牙舞爪的猫,头还那么歪,难道是妖怪?”
“嗯,这个,其实是老虎啦。”王献之挠了挠头,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站在一边的王凝之却在心底暗叹一声,原来你们从小就有些缘分了吗?你小子这么勾搭人家,怪不得以后要被逼着成亲。
算了算了,这是王献之的烦恼,又不是我王凝之的,还是留给未来吧。
虽然司马道微去了女子席位,由谢道韫陪着认识大家,司马道福却没有,反而是跟着司马道生来了男子席位,她年纪幼小,倒是也没什么。
“王二哥,我刚回来就听说,最近会稽可有些不太平啊,江氏从东阳过来,想要大展拳脚,却被人斩手跺脚,在建康都成了个笑话。”司马道生坐在王凝之旁边,拿起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笑呵呵地说道。
对于他来说,这本就算是件小事,不过是有些好笑而已,皇族凌然于各家世族之上,便是有所麻烦,那也是会稽王与桓温等高层之间的争斗,至于江氏这种,确实属于个笑话。
只不过,这种话,放在其他人的耳中,自然就是另一番意味了,江氏之罪,说得难听些,不过是贪心了些,被人设计而不得已退出会稽,就连江望远,如今都在大牢里关着,可以说,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入这个圈子里了,就算他几年后出来,江家也不会再让他出现在如此场合,免得引起王谢之不满。
王凝之耸了耸肩,淡淡开口:“前些日子我家里,来了一条野狗,本来吧,想着它既然饿了,不妨给点吃食,可谁想到,这条野狗,居然想鸠占鹊巢,张牙舞爪的,甚是令人不快,就只好给了它一顿棒子。”
“呵呵,野狗上门,倒也不必给什么好脸色,王伯伯面慈心善,自是不会恼怒,不过确实该给些教训,早点赶出门去才好。”司马道生回应了一声。
他今日过来,也是有心要问问这件事情的,只不过,皇族虽高,却也不会参与到这些世族争斗中,尤其是在看见王凝之回答后,谢渊并无异议,心下便也明白。
只不过是江氏,几位长辈亲自去了建康,找到了父亲,求着帮忙,所以父亲才让自己在回家之后,酌情处理。
毕竟要在会稽,将王氏的决定改变,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自己身为司马氏,一举一动,更是牵涉甚广,如今王谢两家既然已经达成统一,自己何必为了一个江氏去自寻烦恼。
眼见这两位,如此轻描淡写,便将江氏的事情盖下了定论,其他人除了赔笑,也再无什么好说的。
“王献之怎么不去骑马?我远远就瞧见谢玄在那儿耀武扬威了。”司马道生抬眼看了看正在大呼小叫的谢玄,好奇地看了一眼在旁边,手里端着个茶杯,百无聊赖的王献之。
谢渊接口过来,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次,司马道生‘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王献之小小年纪,见识却如此不凡,如此一想,倒是我有些孟浪了,这冬日了,郊外确实寒冷,牵累各位了。”
“司马大哥,”王献之尴尬地站了起来,“您可别这么想,我都是胡说的,其实我是不会骑马。”
司马道生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这小子,还是这么古灵精怪。”
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更是高看了几分,世族子弟,或许不善骑射,但是,哪儿有人能真的不会呢?
王献之小小年纪,却已经懂得短短言语之间,便为自己排解,心思玲珑,看来,王氏却也不凡。
王玄之已经是官身,并且几个月以来,行事端正,颇有些好名,虽然未入建康,却已经在造势,而王羲之则在背后,默默推动着这一切,如今又有谢家在会稽支持,两家合作,恐怕有机会,能回到当初琅琊王氏的辉煌。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敏感,春夏之交的时候,就听到谢奕在军中宣扬王凝之那首诗了,如今看来,恐怕在那个时候,谢家就已经做出决定,和王家合作了。
“司马大哥!”谢玄就像一阵风从远处而来,到了近前,很是帅气地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前头,笑嘻嘻地拱了拱手,说道:“我可是听五叔讲了,你在建康的马场里,大杀四方,那么多世族子弟,都不是你的对手,我今儿特意带了家里的骏马,要和你一较高下!”
“哈哈哈!你这小子,年纪越大,玩心越重!好,今日我就来此,与你一较高下!”司马道生向来爱马,否则也不会要求在这里聚会,闻言便打算下场,又转过头来:“王二哥,一起吧?”
“好。”王凝之点了点头,与谢渊一起下场,其他的公子哥儿们,自然也不甘人后,而场中,那些孩子们则都被带着去了边缘。
眼角只看见,在席位上,王献之正不情愿地给司马道福讲故事,小姑娘看上去是对他挺感兴趣的,若是平日里,王献之这家伙,才不会这么给面子,恐怕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这一边,众位公子都上了马,开始热身,另一边的女子席位上,司马道微轻笑一声:“一看就知道,又是被大哥被带下场的,这大冬天的,可真是辛苦大家了,还要陪着他胡闹。”
“怎么会呢,大家本来就冬天不喜活动,不利于身体,而如今有司马大哥在,恰好可以带他们一起,而且啊,司马大哥如今已在建康任职,却还是敏而好动,不减少年时的风采。”谢道韫笑着搭话,至于其他几家的女眷,也都是在陪着打趣。
“要说不减当年风采,王二哥才是,”司马道微笑了笑,瞧着在马场中纵马的公子们,“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山阴城里,王二哥才是真的小霸王,那时候大家在一块儿玩耍,偶尔有了些口角,争端,想的不是回家找爹娘,却是让他来主持公道。”
“他还会主持公道的?”谢道韫愣了一下,满眼都是不信,“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呵呵,”司马道微说道:“谢姐姐也是这两年才回会稽住,恐怕不知道,王二哥小时候,曾经说过一句非常,嗯,与众不同,霸气侧露的话。”
“什么话?”谢道韫愣了一下,自己当然是有各种打听王凝之以前的消息,但是自己得到的消息,就是这家伙从小就是个霸王,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拳打西山猛虎,脚踹四海游龙’之类的,如今的谢玄,怕就是他当年的样子,这实在是和主持公道没有关系啊。
“他说,”司马道微脸色有些古怪,“我王凝之说的公道,那才叫公道。”
无奈地耸耸肩,谢道韫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自己早该想到的。
月满西楼,王凝之一行人到了好客楼,如今管事儿的,已经是贺家的一位侄子了,贺家大哥人在建康,小弟贺元礼又被关了,管事的看见王凝之,一双腿都快抖散了,毕恭毕敬地将几位送入包厢,溜得飞快,都忘了自我介绍一下。
司马道生瞧了几眼,笑得开心,“王二哥,威风不减当年啊,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让贺家的人松口气?”
在马场离开之后,其余各家的子弟们,便都已经离去,只剩下司马家,王家与谢家的几人,到得这个时候,司马道生也轻松了些,往后边一靠,伸了个懒腰。
王凝之不以为意,当年在会稽,虽然说大家都是世家子弟,但其中身份地位,讲究之多,更甚于平民,要说在这一带,最为尊贵的,当然是会稽王,司马昱的儿女。
再之下,则是王家,会稽王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靠着王家的支持,而王家则相应的,拥有了会稽这一带的实际控制权。
而谢家在那个时期,一来还不够发迹,二来谢奕与兄弟们都在建康,只有谢安一人,在会稽生活。
至于其他的世族子弟们,也只有一直再次居住的贺家才算是多少能搭上话,然而经过这一次的大火,贺家在北方世族中的情分,也就不剩几分了。
故而,少年时期,唯一能和王凝之做个平等朋友的,大概也就是司马道生了。
不过也没多久,这家伙就随着会稽王去了建康,而后王凝之就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无敌’状态。
“还不是为了招待你?好客楼我都来很多次了,没什么意思,不过这里的饭菜倒是不错,值得一来,免得有些人四处宣扬,说我怠慢。”
“哈哈哈,嘴上倒是不饶人,不过叔平,今儿我有个事儿要问你,可不要骗我。”司马道生眼里闪过一点光。
“但说无妨。”
“叔平,王伯伯前几日,有信去了建康,给我父王,我也有看到。”
“信?”王凝之点了点头,“你是说大将军筹集军资的事情吗?”
“正是,我父王在拿到信之后,一直都很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理。”
司马道生微微一笑,果然和自己想的不错,王羲之这封信,不仅和王玄之商量过,也有王凝之的参与。
那一句‘可怜白发生’早已被司马昱闻听,当时他便笑言:“逸少想要叔平去当个隐士,怕是不易。”
“王爷身处高位,一举一动皆系于江山社稷,自然要事事稳重才行。”王凝之放下酒杯,不觉得奇怪。
“父亲问我的意见,我却想问问,叔平究竟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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