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
王家街拐角的小巷子边,一家小酒楼,也算是热闹,快要过年了,许多人都回乡,亲朋好友之间,总是要聚一聚的。
尤其是这段时间,山阴来了不少的世家子弟,也是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闲聊声,喝酒划拳声,还有哄笑声,充满了小酒楼。
二楼的小包厢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徐有福和卞巧云两人站在门口,徐有福偷摸着打量了几眼,只能看见对方是个美人,却不敢随便说话,只能尽力让自己显得专业一些,贴在门口听着外头的声音。
在那么轻松愉快地说出目的之后,赵天香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撩起面纱来,轻轻端起茶杯,等着王凝之的回答。
这个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王凝之在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便笑着点了点头,回答:“好啊。”
赵天香没有说话,反而是一边的严秀红忍不住了,她是见过王凝之的,知道这位公子,向来与众不同,却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甚至都不需要问问情况,就连要杀谁都不感兴趣。
“你就不怕我们要杀王家人?”
问出这句话之后,严秀红胸膛起伏,生气起来,因为她又一次从王凝之眼中看到那种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似乎看出来严秀红的愤怒,王凝之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你要杀王家人,还会特意来跟我这个王家公子讲吗?难道你们有获得消息,我在王家有什么仇人?既然不是我家的人,别人爱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说说看,需要我做点什么。”转过头,王凝之看向赵天香。
“我需要一个机会,能见到江氏公子,江望远。”赵天香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眸一般深沉。
“江望远?你要杀他?”王凝之迟疑了一下,庐陵和东阳相去甚远,神仙山和江氏也并没有什么交际,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我是要杀了他身边的那个人。”赵天香眼眸微微闪动,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该把事情告诉王凝之。
“谁?”
“顾光喜,袁真的人。”
“顾光喜?”王凝之皱起眉。
“不错,是顾家的人,”赵天香点了点头,“顾家被王彪之大人清理之后,虽然大多数产业都已经被收缴,不过他们家中在朝任职者,并没有被全部拿下,尤其是在军中任职的人,顾光喜是顾堂秋当年放在军中之人,一直跟着袁真办事,颇受器重,顾家事败之后,也是司空大人力保他,如今又派他和江氏一起进入会稽。”
“然后呢?”王凝之淡淡说道。
赵天香看了过去,声音冷漠:“我要是没记错,江氏如今要和贺家结亲,而江望远和朱明启是一起到山阴的,王家和朱家,恐怕关系相当不好吧?”
“所以,你觉得,你是在帮我的忙,王家已经会愿意配合你对么?”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王凝之笑了笑,说道:“王家和朱家不和,自然也会对江氏有防备,如果贺家与他们勾结,自然也是敌人,可我们和龙骧将军没有多大的过节,没有必要给自己多加麻烦。”
“要收拾江家,朱家,并不算麻烦,用不着动手杀人,何况还是杀的顾光喜,顾家虽然没落,可毕竟故旧亲朋不少,若是赶尽杀绝,岂不是让其他江南士族更加惶惶不可终日,拧成一股绳来?”
“你要杀谁,你去杀就好了,我管不着,至于王家的麻烦,王家自己会处理的。”
王凝之的话结束之后,整个包厢陷入沉默,严秀红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气势汹汹地盯着王凝之,只要赵天香一句话,她绝对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滋味。
至于徐有福,则是相当尴尬,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喊人,这里毕竟是繁华之地,自己喊上一嗓子,这几个人绝对别想出了山阴,可是公子的安全更加没有保障了,赵天香的功夫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看上去也不需要自己犹豫了,那位站在门口的姑娘,脚步轻挪,靠在门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赵天香低下头去,看着杯中的茶水,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我以为,王家和我们是朋友,应该互相帮忙的。”
王凝之轻轻一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们江湖人嘛,最重感情,好兄弟,讲义气,对不对?”
“嗯。”赵天香没有抬头。
“所以,你觉得自己要来办事,还是帮王家剪除了一个麻烦,是在帮我们,而王家自然也会帮你。”
王凝之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这是你想的,恐怕要来山阴杀顾光喜,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是爹爹要我来的。”
“这就对了,”王凝之放下茶杯,“这件事情,在你眼中,和在你爹爹眼中,恐怕完全不同。”
“你是来为好兄弟出头的,你爹爹是想让好兄弟扛刀的。”
赵天香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黑雾似乎更加凝重了一些,冷冷地看着王凝之,却没有说话。
“王凝之!”严秀红低喝一声,踏前一步,一个阴影便遮住了王凝之的半边身子。
“急什么,就不能改改你这莽撞的毛病!”谁承想,王凝之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顺带着一句训斥。
不等严秀红再有什么举动,王凝之又一次开口:“神仙山背后的那位,我以前觉得是殷浩,殷大人,现在却觉得未必了,那位大人,恐怕是想借王家的手,斩断江氏和贺家的联姻,打破朱家的计划,自己却不沾一点因果吧?”
“本来嘛,这确实是王家的事情,哪怕他不参与,我们也会做,你如今过来,我是应该感激的,可是呢,”王凝之话锋一转,“你得到任务,要杀了顾光喜,那就说明神仙山背后这位,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龙骧将军,庐江郡太守,司空大人,袁真将军,一边有陈郡袁氏的帮扶,一边收纳了颍川庾氏的残余,便是让他去了桓温将军过招,那也是能掰几下手腕的人物。”
“虽然力量很大,可是这位袁真将军,如今却很是低调,少见锋芒,甚至在很多时候,还帮了殷大人不少忙的,我想不出来,殷大人有什么必要,给他找麻烦。”
“要让王家和袁真对上,那自然是谁也讨不了好处,甚至会两败俱伤,你背后这位,打的好如意算盘啊,”王凝之冷笑两声,“想要借刀杀人,那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使唤得动这把刀子!”
“这个人心里清楚,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做,你到了山阴,自然会来找王家的人,有我们帮助,你当然可以杀了顾光喜,全身而退,而顾光喜死了,江氏要忙着给龙骧将军解释,甚至还脱不了干系,与贺家的联姻当然也要推迟,表面看来,确实两全其美。”
“可实际上,这里是会稽,这里发生的任何事,王家都要负责,这已经不能说是驱狼逐虎了,应该说是一石二鸟。”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来帮我的忙么?”
王凝之的话相当严厉,说完之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严秀红。
下意识退了一步,却马上在心里恼怒,严秀红对于自己被一个公子哥吓退了一步,非常不爽,怒视过去,却在见到对方眼中的冷峻后,不再有什么动作。
“人,我还是要杀的。”
半晌,赵天香只是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其余众人神色紧张起来,看来是要谈崩了,严秀红一个眼色,卞巧云的手已经按在腰带上,里面插着一把小小的匕首,而下一刻,笑声响起。
王凝之满意地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
和赵天香相处得不多,王凝之却很明白,这个姑娘话很少,心思却很重,人还是要杀,也就是说其实她已经觉得不妥,只不过如今任务在身,自然要优先处理。
而在那之后,大概就能商量一下,神仙山的事情了。
对于这个藏在神仙山后头,一直搅弄是非的人物,王凝之是相当好奇的。
“所以,你还是会帮我的。”
“嗯,事情总要办的嘛。”
……
晨露难消,是因为这时候的晨露,已经该叫做晨霜了,冰花在枝头绽放,晶莹剔透,一丝丝的白光从天边来,就连太阳都被这严寒阻隔。
谢府,后院。
瞧见谢道韫站在门口,王孟姜一个猛子从王凝之怀里挣脱,穿着大大的浅红色棉衣,整个人像一只小动物,往前头跑,直到谢道韫面前才停下,红扑扑的小脸上荡漾着笑容,端正地行礼:“谢先生。”
“嗯,快些进来吧,外头冷。”谢道韫笑着回答,牵着小丫头往里走,也没忘了叫一声:“王二哥,到大堂里坐着吧,一会儿谢玄和王献之就该回来了。”
“这么早,他们都要习武吗?”王凝之有些惊讶。
“没有,我让他们早起去跑步了,冬天到了,若是一起来就去习武,容易拉伤,毕竟他们还年岁很小,先把身体跑热了,再习武不迟。”
王凝之点了点头,跟进大堂,几个丫鬟已经把茶水煮的热气腾腾,旁边还放着几样热乎乎的小点心。
搓了搓手,王凝之笑着搭讪:“谢姑娘啊,你看能不能打个商量,上课以后下午,要不就先放个假?反正也快过年了。”
谢道韫一怔,反问:“为什么?”
“冷啊!”
似乎是被王凝之这种非常坦白,还不讲究的回答给镇住了,谢道韫愣了几下,这才回答:“读书这种事情,不就该勤学苦读,不畏严寒酷暑么?”
“没错,你说的很对,关键是,我不读书啊,我是个陪读的,这样对我很不友好!”王凝之相当不爽,自己好不容易从书院里回来,结果从书生,变成个书童了,这谁顶得住?
就连王兰,都理直气壮地需要睡到太阳都过半边,才起来,悠悠然地闲逛,这几天,她已经把王操之安排成了自己的导游加小跟班。
“嗯,这一点我确实没考虑到,小妹,你每天早起过来,会不会冷啊?”谢道韫沉吟了一下,低下头去问。
王孟姜正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翻着书本,闻言抬起头来,直愣愣地回答:“不冷啊。我每天一出门,都是二哥抱着的,很暖和。”
瞥了一眼王凝之幽怨的表情,谢道韫轻笑一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道:“这样吧,以后我们也改成午后再来,和两位哥哥一起读书好了。”
王孟姜听到可以睡懒觉,当然是高兴的,欢呼一声,便去旁边书房里练大字了。
转过头来,谢道韫似笑非笑,和王凝之对视两眼,说道:“王二哥,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每一时刻,只要有空闲,便该勤学克己,你从书院回来以后,好像就没有读书了吧?”
王凝之挑挑眉:“谢姑娘,需知万事万物,皆有其自然之理,有日便有夜,有夏便有冬,有学习,自然就有休息。”
“嗯,你休息的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该做点事了?”
“干嘛?”王凝之愣了一下。
“再过两日,就要去兰渚山,贺家,江家,朱家,刘家,齐家的年轻人都会来,你不做点准备,到时候丢人现眼,可怎么交代?”
“做什么准备?多不过就是赋诗一首,难不成我还怕他们几个歪瓜裂枣?”王凝之疑惑地问道。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对于王凝之的自吹自擂没有表示,说道:“听说这两日,江望远身边有几位江湖人,很是能打,好几家的好手都跟他较量过,却都败了。”
“嗯?江望远想做什么,江湖人什么时候也能拿到我们面前显摆了?”王凝之皱了皱眉。
“据说是江望远带来,特意在会稽过过眼,大家讨个乐子,不是我说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整日里斗鸡赌钱还不够,如今玩起来赌功夫了?”
王凝之撇撇嘴:“不是你们,是他们,江望远这是打算摆个擂台,在会稽扬威?过于幼稚了些吧?”
“当然很幼稚,不过,”谢道韫抿了一下嘴,“若是他身边这些人,用的都是些军阵上的搏杀之术呢?”
王凝之皱起眉,问道:“袁真手下的人?”
“大概是的,否则江望远何必搞这么一出?我估计他们是打算在兰渚山,下一下你这位二公子的面子。”
谢道韫笑得开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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