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蓝田哭了,他真的哭了。
本来是觉得很委屈,钱还没拿到多少,事儿也办得一般,刚才被祝英台那一嗓子吼得就吓了一跳,然后一出门,就不小心狗啃泥,接着刚爬起来,又被人按着狗啃泥,之后自己害怕,就又一次狗啃泥,最后刚要爬起来,又被王大狗一肘子给砸得狗啃泥。
不过王蓝田并没有发脾气,反而还在鼻子被几次砸得生疼的时候,伴随着痛苦,还有感动,流下了泪水。
还是王大狗对自己好啊!
虽然这家伙又懒又馋,缺点一大堆,这么多年跟自己待在一起,都没学到一点好处,但是,在关键时候,还是要靠他来救自己!
来不及多想,在王大狗几人冲到树边的时候,王蓝田已经再次爬起来,打算溜走了。
耳朵听着那边的惨叫声,全都是自己的人,大狗的声音尤其壮烈,王蓝田伸出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最后看了一眼。
大狗,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爹娘!
“砰”的一声,一个人被生生丢了过来,刚迈出两步的王蓝田,只看见了眼前一个人滚了过来,根本来不及收腿,直接绊倒在地,于是,又一次——
下次摔倒,一定要脸朝上!
脸在土里的时候,王蓝田这样想。
……
月光幽幽,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层中出现了。
一脚踹在那人的大脸上,刚要一刀子扎进他眼眶的时候,王凝之突然停下来。
“等等,王大狗?怎么是你?”
听到王凝之的声音,已经把刀插进一个小厮胳膊上的徐有福,也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不就是前几天还在仆役房中,跟自己打牌的那个二拐子?
眼角一抽,徐有福一脚把人踢走,顺便把刀子抽出来,迅速在地上哀嚎的那个人身上擦了擦刀子,收进袖子里。
王凝之傻眼了,这个王大狗,自己还是认识的,毕竟,来书院的第一天,就是他身为王蓝田的小厮老大,第一个守在门外的,平日里也没少跟着王蓝田丢人现眼,目光越过王大狗,看向了那个撅着屁股,头杵在土里的人影。
“王蓝田?是你吗?”
没有回答,周围一片寂静,毕竟现在大家都很尴尬。
在看清楚是王凝之以后,王大狗当然是不敢动手了,虽然自己只是在挨打,可是谁知道人家打的爽不爽,要是没打爽,那自己恐怕还要受苦。
只有那个在土里的人,似乎还在一点点向前蠕动着。
“再不站起来,我就放箭了,就钉穿你的屁股好了。”王凝之翻了个白眼,大概已经确定那位的身份了。
刚才徐有福已经低声提醒,这几个人,原来都是王蓝田的书童,能一次把他们都叫出来做事儿的,还能有谁?
王蓝田捂着屁股,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就连脸上的黑布面纱,都被蹭到脸的一边,拔腿就要跑。
嗖!
一支箭就钉在他的面前。
回过头来,王蓝田土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在这里做什么?”王凝之收回了弩箭,却没有收回刀子,月光下,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一点点往前走着。
王蓝田的眼中,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月下恶魔吗?
“王,王兄,哈,好巧啊!”
“有什么巧的,这可是我的屋子!老实交代,你过来干嘛的?”王凝之扫了一眼,只看见这家伙一身的泥土。
“我,”王蓝田心一狠,指着那边倒在地上哀嚎的二拐子,“都是这个下贱的东西,居然想偷东西,我在得到王大狗报告以后,就急忙带着人来抓他了!”
“这不是刚抓他出来,就遇到你们了。”
叫你刚才不主动出来救我,还想着逃跑,哪儿有主子在土里杵着,仆人先跑了的道理?
瞧了一眼那个手臂被划拉了一道大口子,正被其他几个人扶起来的二拐子,王蓝田不无怨念地想到。
“哦,这样啊,”王凝之若有所思,“那你见了我,跑什么?”
“不是跑啊,王兄,我一推开门,就有人放箭,能不跑吗?”
“嗯,原来如此,那好办,我已经叫人去把山长,马文才他们都叫来了,既然只是个小贼,那就交给马文才,让他带下山,送到大牢里好了。”
王凝之笑呵呵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神在路上的那些散碎上瞟了瞟。
没等王蓝田回答,那边二拐子已经忍不住了,在痛苦中,挣扎着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扶着他的王大狗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闭了嘴,只是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着,样子极其可怜。
给自己公子顶包,这种事情对于王蓝田的仆人们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很正常的小事,毕竟,平日里王蓝田也不杀人放火,最多就是打个架,或者调戏一下小娘子,在回了家被问起的时候,他们就负责挨一顿打,可是今儿不同,惹到这个王凝之,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果然,王凝之的声音很大:“你放心,一个贼子而已,不值一提,不过这家伙毕竟是你的下人……”
王蓝田轻松了几分,就连那边的二拐子,也不打算哭了,这种话听得多了,谁还能不给王蓝田一点儿面子呢?
“毕竟是你的下人,不严惩的话,恐怕你难免被大家说偏袒,而我被冒犯的事情,更加不能姑息,你虽然不是琅琊王氏之人,但是王蓝田,你记住了,我们王氏,绝不会被人小看!”
“我会告诉马文才,把这小子尽快问斩,至于你,已经奋不顾身地来抓他了,这件事情我也会告诉大家,让他们不会怀疑你,相信大家对于你这种亲手抓叛徒的行为,也会给予赞赏,甚至山长和夫子们都会很喜欢的。”
王蓝田人傻了。
二拐子‘嗷’的一声,痛哭起来,还拼命挣扎大喊:“公子!救我啊!我不是……”
王大狗的一拳,在黑夜里砸在他小腹上,让二拐子无法说完。
“不急,等马文才带走了,自然会让他把犯罪事实都交代清楚的,我听说钱塘大牢,倒是有好多种折磨人的法子。”
王凝之扫了一眼,淡淡开口。
二拐子的哭声更悲伤了。
“别,不是,王兄,咱们也没必要,要我说的话,还是……”王蓝田慌了,要是被马文才带走,那小子绝对会下狠手,这是一定的。
原因也很简单,马文才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第一可以在学子们面前露脸,第二可以让山长他们看见,毕竟这是书院失窃,肯定会引起山长的高度重视。而最重要的,马文才绝对不会放弃这个能让王凝之欠人情的机会。
再说了,虽然二拐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弟,这次回家就要狠狠收拾他,最起码是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了,但是也不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么带走了,不然其他的小弟们,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随便拿小弟顶罪的主子呢。
可是话出了口,改了好几种,却都想不清楚该怎么说。
远方,已经有好几个火把亮起,从山上下来了,而附近,也有一些人声响起,黑暗中,一个人影出现,马文才全副武装,一脸杀气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敌人在哪里?”
王凝之略微偏偏头,徐有福便走了过去,迎着马文才。
“王蓝田,”王凝之走上前两步,扶着王蓝田的肩膀,两人相距很近,声音很低:“你最好想清楚,是要把自己摘干净,丢了这个仆人的命,还是要把事儿扛下来。”
“怎,怎么抗?”王蓝田下意识问了一声,才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幽怨,这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看到王凝之脸上那个熟悉的笑容,王蓝田下意识紧了紧钱包。
而王凝之没注意到的地方,王蓝田的腰带里,夹着一卷薄薄的小册子。
……
阳光洒落在小青峰上,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推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祝英台深吸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再抬起眼来望望那辽阔的天空,秋高气爽,不外如是!
“公子,热茶已经煮好了,快来喝吧,洗脸的水也准备好了。”银心就呆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好,”祝英台走了过去,在清晨起来,喝一杯暖暖的茶,这是一天的享受时刻,从旁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就要丢下,却被银心一把拉住。
“公子,脸要擦干净,你真是越来越懒了,”银心很无语地给她擦着脸,心里暗道,今年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夫人狠狠骂她一顿,不然自家小姐,可就真成了那些臭男人了。
祝英台好容易坐下,刚端起茶来,就听到隔壁的响声,不屑地撇撇嘴,这是那个王凝之最近的必修课,起来拉拉腿,伸伸胳膊之类的,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却和自己一向见识的那种锻炼不同。
根据王凝之所说,这是什么‘体操’不过在墙头上看了几次之后,祝英台也就不感兴趣了,这个和马文才的晨练比起来,差太多了。
不过今天总是有一点不同的,没过多久,祝英台开了门,就打算出发了,每天叫上梁山伯一起吃饭,也是她的幸福时光,并且梁山伯这个人有一点好,那就是起床很早,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能多看一眼书,也是好的。
祝英台当然很支持,倒不是因为看书,而是因为这样两人去吃饭,就很少能遇到别人,单独吃饭,虽然在梁山伯眼里只是兄弟二人,不过祝英台就未必这么想了。
然后,她就嘟着嘴,站在门口,“你出来这么早干嘛?”
可恶的王凝之,平日里都是慢吞吞的,今儿这么早出来,那岂不是等下吃饭的时候,还要多个人一起?
毕竟梁山伯是个很好的性格,看到关系不错的同学,总是会招呼着一起用餐,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王凝之划分到关系很好这个类别里,但是事实就如此了。
“收租子啊,当然要早点出门了。”王凝之和平日里不同,没有和祝英台吵嘴,毕竟平白无故有一笔入账,谁都是很喜欢的。
要说王蓝田,那可真是自己的幸运男孩,每当无聊的时候,他总是带着钱来给自己创造快乐。
“收租子?你又敲诈谁了?”
两人并肩而行,祝英台横眉冷对,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王凝之的好心情,“什么话,什么叫敲诈,读书人的事儿,能那么说吗?”
不过,王凝之突然皱了皱眉,“你不知道?昨晚不是你先出声的吗?”
“我?”祝英台愣了一下,回想了一番,“对啊,昨晚上你作什么妖呢,大半夜地撞墙,想自杀也不能这么干啊,那屋子以后还要住人的!”
王凝之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祝英台,“所以,你觉得那是我?”
“不然呢?多亏你小子还算识相,我吼了一声就乖乖离开了,不然我就趁着夜色,一脚把你踢下山去!”
看着祝英台离开的背影,王凝之半晌无语,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大心脏的人,就不该是个姑娘。
等到临近上课的时候,大家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那边走来的两人。
王凝之喜笑颜开,揽着王蓝田的肩膀,心情舒畅,“王蓝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王蓝田的脸上,各种表情交集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形容,唯一一点能被人看见的,就是也带着笑容,只不过后槽牙咬得好像有点紧,闻言,勉强回答:“那还真是荣幸啊。”
……
一个上午过去了,陈夫子一边收拾书桌,一边开口:“学子们,书院三日后,便进入休沐期,各位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收拾东西,拜别亲朋,游玩山水,也可以聚聚会,总之,该做的事情都要做好,该尽的礼仪,都要尽到。”
与此同时,他的一双小眼睛,也在盯着课堂角落里的王蓝田,只见他坐在王凝之身边,双眼放空,身体也似乎软绵绵的,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就好像已经得道升仙了一样。
这家伙不会是没钱给自己送礼了吧?
这可不行,王蓝田一向都是大客户,过年还指望着他呢!
而台下,王凝之的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王蓝田能听到:“你应该还没给夫子们送礼吧,我可以借钱给你,还是老规矩,七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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