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就是些江湖骗术而已,倒不是员外和夫人孤陋寡闻,只是道不同,自然不明了,我以前就在书籍中见过这些东西,所以才会知晓。”
前厅的餐桌上,王凝之放下手里的筷子,笑呵呵地说道。
祝员外在知道儿子没什么事儿,并且家里的骗子也被拿下之后,就一副小老头样子,吃吃喝喝,舒坦自在,甚至高兴地和王凝之举了几杯酒。
而祝夫人却有些不同,言语之中,一直在探寻王凝之和孙恩的关系,直到了解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尤其是得知王凝之的家世之后,更变得尊敬了许多。
王凝之冷眼旁观,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祝家庄,说了算的,恐怕是这位不苟言笑的祝夫人。
酒足饭饱,王凝之正在想着该如何讨要一下答应给自己的厚礼,就听见祝夫人说道:“王公子,今日已过正午,如果此时去钱塘,恐怕夜里只能留宿野外,不甚安全,不如在祝家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我们也好准备一些礼物,与你随行。”
“呵呵,夫人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安排人带王凝之去了客房,祝员外皱着眉头,问道:“夫人,这小子虽然帮了咱们,可是他行事手段颇为毒辣,还会用毒药,很是阴险,何必要留他?”
“我已经让人飞马去会稽山阴询问消息了,如果他真是王家子弟,当然要好生招待,这可是我祝家找个靠山的大好机会,如果不是,”祝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冷芒,“那就抓了送去王家,同样是一件机缘。”
“夫人深谋远虑,就听你的。对了,祝彪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小子藏在房里几个时辰都不出来,我去看看。”
祝员外咂咂嘴,对自己这位夫人,那可是言听计从,不过成亲多年,依然不是很能受得了夫人这种神情,急忙找个借口就要开溜。
“慢着,他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被人收拾了一顿,不敢露面而已,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吧。”祝夫人冲着门口努努嘴,屏风后头,一支精致的珠钗摇摇晃晃。
“英台?”顺着夫人的目光看过去,祝员外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爹,娘。”屏风后,一个娇小的身躯露了出来,一捆秀发绑在脑后,俏丽的女儿几步走来。
“哼,你不是说,要是不让你去读书,就再也不下秀楼,要绝食而死吗?”祝夫人对于女儿的笑脸不屑一顾。
不过祝员外却不同,急忙把女儿牵着坐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英台啊,今儿你也看见了,可不敢像你哥一样,不学无术,以后嫁了人,还不是任人欺负?”
“怎么会呢,我有爹娘在后头撑腰,谁敢欺负我?不过今儿那位王公子,可是当真厉害!”
祝英台拉着老爹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祝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冲着老爹使眼色。
祝员外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不明白女儿是想做什么,不过配合多年,马上就:“对啊,王公子聪明过人,又有见识,确实是一位难得的青年俊才……”
“好了,”听着父女两人的话,祝夫人皱起眉头,冷冷地看过去,“英台,说罢,你又想做什么?”
“娘,我想去钱塘,万松书院。”祝英台看向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你做梦!一个女子,整日里不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已经是给你太多宽容,如今还不死心?”
“娘!”祝英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也听到了,那王凝之,如果不是读书多,学问深,岂不是和哥哥一样,被一个江湖骗子给耍得团团转?”
“那又如何?你是个女子!”祝夫人口气生硬,不满地看着祝英台,又把矛头指向祝员外,“都是你,从小娇惯这些孩子,祝彪吊儿郎当,不思进取,英台又如此跳脱,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被夫家厌恶?”
祝员外张大了嘴巴,看看女儿,又看看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祝英台却底气十足:“娘,在家里,我是个女子,可是去了书院,我就未必是了,难不成那些夫子们,会拉开衣服看我的身份?”
“什么意思?”
“女扮男装!”祝英台笑得开心,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
“胡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江湖上的游侠?平日里女扮男装出去游玩,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哼,上次我假装是个大夫来家里,你不也没看出来?这样,娘,我们试一试便知。”
“怎么试?”
“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吗?这位王公子就要去钱塘读书,而且人极其聪明,目光毒辣,如果他都看不出来我是个女子,那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他能看得出来,自当我从没有过这个想法。”
听到女儿的打算,祝员外急忙摇头:“这怎么行,那小子做事不讲规矩,要是他以为你是故意骗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你,这可不……”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不过要等明日才行,我们要先确定他的身份!”祝夫人打断了祝员外的话,看着女儿,掷地有声。
不等祝员外反应过来,祝英台就高兴地叫了一声,生怕夫人反悔,急忙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女儿离开,祝员外急忙转过头,颇有些恼火:“你怎么能让女儿去冒险呢?”
“你懂什么!”祝夫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一遇到你女儿,就六神无主,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
“英台已经大了,该考虑的不是读书,而是未来嫁人,如果王凝之真是王家子弟,那就是英台的机会!琅琊王氏,不说王祥,王衍,就说王导,王敦,王旷,哪一个不是我朝顶天的大人物?”
“如果他真是王羲之,王大人的儿子,那他也就是郗璿的儿子,太尉大人郗鉴的外孙,王家,郗家,用你的脑子想想,这是什么关系?”
“如今看英台对王公子很是看重,偏偏我们阴差阳错,和他有了接触,要是两人能有些许未来,那就是我祝家庄天大的机缘!”
“否则的话,难道你觉得,等咱们百年之后,那几个不成器的,能守得住这份家业?”
“那也不能,那也……”
祝夫人冷笑两声,看着急赤白脸,又不知该说什么的祝员外,继续说道:“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难道英台不是我的女儿?我会害了她不成?”
“就算两人没有什么缘分,那也是三年读书,刻苦求学的同窗之谊,将来英台嫁了人,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求上门去,也好有个说辞!”
“况且,你以为那是谁,如果他真是王羲之的儿子,那他能看得上我们家?王家能娶我们小门户的闺女?能有一份儿同窗的情谊,也是看英台和她的兄长们不同,确实聪慧,否则的话,我才不会让她去丢人现眼!要是祝彪这种蠢货,估计就结的不是善缘,而是仇家了!”
被夫人教训了一通,灰头土脸的祝员外,一出门,就狠狠地说道:“去,把那几个逆子都喊回家里,给我锁在书房里头,写不出一篇好文章,就别想吃饭!”
看着下人们去找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祝员外这才算是舒坦了一点,转而向着秀楼去,他虽然不如夫人果决,却同样聪明,知道夫人那些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女儿。
这边祝家一片兵荒马乱,几个公子哥儿都被抓了回来,关在书房里,还没来得及吵闹,就看见一脸惨白的祝彪也被丢了进来,询问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乖乖呆在书房里不敢出来。
而祝夫人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只是笑笑,并不在意,仅仅是在得知山阴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后,才去了秀楼一趟。
客房里,王凝之则靠在床边,手里拎着一根还没有蘸墨的毛笔,手指翻动之间,毛笔也旋转个不停,嘴里还哼着歌儿。
“我手拿流星弯月刀,喊着响亮的口号,前方何人报上名,有能耐你别跑!我一生戎马刀上飘,见过英雄弯下小蛮腰……”
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收拾着包裹的徐有福对这一幕早见怪不怪了,自家公子是有些奇怪的,具体不好说,反正和家里其他的公子们不同就是了。
“公子,看这个天,明儿怕是要下雨了,要去钱塘还要过河,咱们明天还是趁着雨水不大,早点走的好,不然就又要拖一天了。”
从窗户里透进来一股风,王凝之斜着眼看了看,外头黑乎乎一片,星月不见,点点头,“明天记得让那个小二给我们留意一下孙恩是不是真的被锁进大牢,过些日子给我们传封信,给点赏钱。”
“好,明儿我一早就去办。”
天刚蒙蒙亮,王凝之就被窗外的细雨声唤醒,端着一杯热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消息。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看过去,走廊的拐角里,出现了一排竹伞,很快就到了自己面前。
“你就是王凝之?”
“对,你哪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上去身形很小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脸色清白,倒是一副好模样,真有做小白脸的潜质啊!王凝之不无嫉妒地想着。
“小弟祝英台,家兄祝彪,王公子应该见过了。”
“哦,祝英台啊,你来找我,是,不是,祝,祝英台?”王凝之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小伙子。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祝英台?这儿是,祝家庄?”
“是啊。”
祝英台皱起眉,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认识自己?
却不知道,此时王凝之心里已经泛起了滔天巨浪,难道梁祝是真的?
“祝英台,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王凝之定了定神,重新开口。
“王兄,小弟昨夜归家,听说了你的事情,想着自己不日也要前往钱塘万松书院求学,故而想要和你言论诗文。也看看未来同窗的才学。”
“可是我很快就要走了,不如我们钱塘见面?到时候我来做东?”王凝之不露声色,决定还是先不管这些,等到了钱塘,看看是不是还有一个梁山伯,自然事情就清楚了。
“不急于一时,小弟也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几句话而已。”
“好,你说来听听。”
祝英台露出一个微笑,面前这个人应该是看不出自己的女子身份,那接下来,就真的该考教一下这位王大人的公子了。
今天黎明,已经得知消息,这位王凝之,真的是王羲之大人的二子,王大人的才学举国皆知,就看这位能有几分。
“不如这样,我们对个对联,我出上联可好?”
“好。”
四下里扫了一眼,祝英台脱口而出:
“天蒙蒙,雨绵绵,晨雾难消,百日纵读经。”
“路遥遥,风萧萧,钱塘苦远,万般皆为学。”
顿了顿,祝英台看着王凝之,有些调皮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
“祝家庄里逢神仙,斩妖魔,嚼鬼骨,伸手下油锅!”
“远行路上遭鬼祟,破虚妄,诛小人,执笔断谎言!”
‘啪,啪’祝英台鼓了鼓掌,笑着说道:“王兄果然世家子弟,虽不见得多齐整,却难得才思敏捷!”
王凝之只是拱拱手,回答:“献丑了。”
祝英台眼珠子一转,颇有几分灵动之感,突然开口:
“求学路难,万般障碍,难绝心念,今遇良才之兄,何愁坐而论道?”
王凝之笑了起来,淡淡回应:
“江湖路远,道阻且长,不容大意,未见诚挚之心,敢言高山流水?”
祝英台脸色变了变,似乎在雨幕里更加苍白几分,试探着说道:“王兄,你我二人相遇便是有缘,又有诗文相和,小弟拳拳之意,为何堤防?”
“日久方见人心,这世上之人,万般变化,哪里是几句诗文便能放心?正如此时此刻,你来找我,难不成没有骗我?”
祝英台微微张嘴,却不发一言,继而死死抿着嘴唇,嘴唇的颜色几乎和脸色一样白。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知道我身份,就能在书院里作威作福,我们是去书院里求学的,不是去江湖里逞凶作恶当老大的,你的这个心思,可以断了!”
王凝之远远看见徐有福出现在小院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口箱子,便挥了挥衣袖,站了起来,拿起雨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如果你确实为知识而来书院,那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看着王凝之走远,祝英台脸上神色变化几次,才放松下来,拍拍胸口,出了口气,瞪了一眼那个已经消失的身影,自言自语:“什么呀,我还以为你能看出来呢,原来是怕我仗势欺人,攀附权贵?你也太小看我祝英台了!”
说完之后,祝英台便高兴地看向小院另一侧的走廊,祝员外和夫人就站在那里,祝员外笑得开心,低声问道:“夫人,既然这小子看不出来,其他人更不可能,只要英台小心些,不会出事的,家里也会派人跟着。”
祝夫人有些无奈地看着跑过来的祝英台,点了点头。
而已经走出祝家的王凝之,一路上都在笑着,徐有福很不解地问:“公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有福啊,看来这次去书院读书,会很有趣儿,”王凝之已经从祝英台的反应感觉到,她十有八九真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人,这时候有些迫不及待想去见见那些故事里的人了。
至于那些警告,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和借口罢了。
真真假假,话里话外,谁又能真的猜出来别人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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