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掌柜跟许意晴很是熟稔,一见到她来,笑脸迎上前,“小的就说怎么今早喜鹊儿登枝叫不停,原是许大姑娘您来了。今儿个您想买些什么宝贝?上月我们东家去了一趟晋原,在那收得几枚五百年前的老铜钱,小的拿出来给许大姑娘掌掌眼?”
“好啊,拿出来拿出来。”许意晴满脸兴味,又问那掌柜,“你们店里的古书典籍都在哪放着呢?还是老地方?”
“欸,是,就在那东南角,四排书架摆着呢。”掌柜的拿出钥匙就要去取那古铜钱,“两位姑娘随意看看,小的先去取铜钱,知道许大姑娘您喜欢,东家可一直叫小的留着吶。”
许意晴轻车熟路的将云黛带去那放古书的地方,一走进那区域,扑鼻而来的老旧气味,墨香里透着淡淡霉味,不算难闻,但也不好闻,直叫许意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云黛见状,便笑道,“你去看铜钱吧,我自个儿慢慢看。”
“那行,有事你就叫我。”许意晴揉了揉泛红的鼻头,往外头去了。
云黛看着那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书本粗略的分了下类,她在寻医书典籍时,还寻到一些挺有趣的兵法残简,山水传记之类。她想这些若是能买回去送给几位兄长,他们应当也会喜欢的吧?
她沉浸在故纸堆里寻宝的快乐里,全然没注意到一道身影缓步朝她靠近——
直到她蹲在书架边,那长影遮过她的头顶,掩住书页上的光,她才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扭头道,“你这么快就看好了……你,你!”
轻软的嗓音陡然变得紧张,云黛惶恐地盯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男人,险些跌坐在地。
“沈姑娘这就不认识我了?”紫袍玉冠的男人低下头,又朝她伸出手,面带微笑道,“我扶姑娘起来。”
“不…不用。”云黛往后躲避,单薄的背脊紧贴着书架,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又透着几分邪气的脸庞,猛地记起来,“五皇子……”
五皇子薄唇斜斜勾起,抚掌笑道,“原来沈姑娘还记着我,我可真是欢喜。”
云黛强压心底忐忑,朝他行礼,“臣女拜见五皇子……”
“在外不必多礼。”男人忽然朝她伸出手,吓得她礼行到一半就打断了,往后连退了两步,清亮的黑眸中满是戒备。
五皇子见她嫩生生面庞满是惊慌无措,眼中笑意更深,这般娇怯怯的可人模样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也不枉他派人盯她这么多日,总算等到她出了府门——
“沈姑娘别怕,我也是来逛街市的,不曾想在这遇上你,觉着甚巧。”
云黛实在不喜这五皇子看向她的目光,她硬着头皮出声,“那五皇子您慢逛,臣女先告退……”
“别啊。”五皇子上前一步,径直将她堵在书架角落里,“难得遇上,沈姑娘这么急着走作甚?难不成——”
他倏然俯身靠近云黛耳畔,深吸了口气,复而轻佻笑道,“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男人的气息拂过耳侧,她霎时汗毛竖起,步子连连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一颗心骤然往下沉,小脸也透着苍白,“五皇子请自重。”
“自重?”五皇子轻呵一声,那张生得俊秀的脸庞泛起阴恻恻的笑,目光贪婪的盯着她,压低声音道,“哪个男人见了你能自重呢?沈姑娘,哦对,也可叫孝义乡君了,或是我也唤你一声妹妹?上回见谢伯缙和那崔仪都是这般唤你,倒叫我也想这般唤你一声……沈家妹妹,听闻你前几日及笄了……及笄了好啊,及笄了便可说亲婚配了……你可知从第一眼见着你,我每夜都梦见你,想着你,对你牵肠挂肚……”
云黛活了十五年,何曾听过这般浪荡话语,登时惊惧不已,又羞恼又恶心,诸般情绪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她眼眶泛红,抬手捂着耳朵就要跑开。
五皇子守了她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到这样的好机会,怎肯就这样放她离开。反正他打定主意要将她弄到手的,大不了给她给贵妾或是侧妃之位,也算给端王府和晋国公府一个交代。
思及此处,他胆子愈发大了,上前就要搂住云黛,“沈家妹妹,我劝你可别叫,把人叫来了,你还怎么有脸回王府呢?”
云黛只觉得肩上一阵温热,见他的手掌碰到她的肩膀,胃里顿觉恶心,泪水止不住往下落,也顾不上其他,抓过一旁的书本劈头盖脸就往男人抽去,“你放开…放开!”
“呵,倒还有几分烈性。”五皇子松开她的肩,手指轻碰额上被抓出的指痕,眼底划过一抹阴霾,“你有本事再喊,你这会儿把人喊来,我明日一顶轿子就把你抬进我府里。”
云黛心头猛颤,还不等她反应,五皇子又朝她靠近,她吓了一跳,抓着书继续朝他抽去,“别过来,别过来!”
“啊!”
男人陡然惨叫一声。
云黛挥舞的动作一顿,她砸人有这么疼?
她睁开眼,当看到那反手扭住五皇子手腕的玄袍男人时,先是一愣,旋即宛若见到从天而降的神祗般,鼻子一酸,眼眶也酸酸涨涨的,还没张口说话,泪珠就一颗一颗从脸颊滑落,“大…大哥哥……”
一缕光从天窗洒进,将堆满陈旧书籍的书架间照得明亮。
五皇子面容狰狞的瞪着身后的男人,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剜下来般,“谢伯缙,你好大胆!”
“大胆?”
谢伯缙轻扯了下嘴角,深邃的黑眸蓦得暗了几分,手上稍稍一用劲,只听得“吧嗒”一声,伴随着五皇子的惨叫,他面色冷戾地低下头,附在五皇子耳边,语调沉冷,“不算太大胆。”
第58章大哥哥,别把我当小孩
五皇子的惨叫声太过凄厉,宛若往平静湖面投下石块,水花四溅,一下惊动铺子内外。
谢伯缙嫌恶的将他松开,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净手指。
五皇子捂着断掌痛不欲生,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再看到谢伯缙擦手的动作,更是恨得牙齿发痒,面皮都涨得发青发紫,“谢伯缙……你该死,你竟敢…竟敢伤我!”
谢伯缙恍若未闻,径直走向云黛,见她眼圈发红,惊惧的泪水还挂在苍白颊边,心口犹如针扎般,两道浓眉拧起,他抬起手,粗粝的拇指揩去她脸上泪珠,“别怕,哥哥来了。”
云黛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方才的害怕与委屈登时开了闸的洪水般,泪水落得更凶了,朝他走去,“大哥哥……”
谢伯缙听这哭声心里难受得很,索性长臂一伸,将她直接按进怀中。
他怎么…这样。
云黛呆住,她的脸紧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鼻间是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隔着不算厚的布料,她能清晰的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往她的耳朵和脸庞传递着过分灼热的温度。
她的脑子变得空白,一时都忘了哭。
头顶响起男人低沉的哄声,“不哭了,没事了。”
这哄声她觉得熟悉,秋狩遇刺时,在那个漫长浑噩的梦境里也是这个声音。
博古斋里零星几位的其他客人、外头守着的侍卫和太监、谭信和翠柳、二楼挑青铜器的许意晴和掌柜的,闻声赶来,当看到这二男一女以及散落在地的书本时,皆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书啊!”
“殿下,殿下!”
“世子爷,云姑娘!”
“云黛,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五皇子,你怎么在这?”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七嘴八舌,聒噪纷扰。
云黛被拉离那个怀抱,纤细的手腕却被牢牢地扣住,她被他藏在身后,高大宽阔的背仿若铜墙铁壁,替她抵挡着外面的剑雨风霜。
“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赶紧给我抓住他!”五皇子朝身后斥道。
谢伯缙锐利的视线瞥过那几个欲扑上来的奴才,沉声道,“就凭你们几个敢动我?”
那平静言语中的汹涌杀气叫侍卫太监们都踌躇不敢上前,他们是认得谢伯缙的,知晓他是位在战场上杀人如斩瓜切菜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活罗刹,现下他连五皇子都不放在眼里,若真动了杀意,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要折在这。
眼见侍卫不敢上前,五皇子更是气得头脑昏胀,破口怒骂,“你们这些混账!都聋了么!”
谢伯缙不冷不淡道,“殿下还是尽快找御医看伤才是,断掌若不及时矫正,日后提笔写字都难。”
五皇子面色大变,捂着手掌,怒目而视,“你胆敢伤我,谢伯缙,你这是以下犯上的死罪!”
谢伯缙神情没有半分波澜,“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陛下,至于如何治罪,自有陛下决断。”
说罢,他牵着云黛往外走,经过五皇子身边停顿一步,身形微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落不得半分好。”
五皇子神色一凛,瞠目去看他。
谢伯缙却是垂下眼皮,带着云黛往外去。
许意晴见状,也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
许魏两家的梁子早已结下,她对五皇子也早有积怨,一想到自己在楼上看铜钱时,这见色起意的浪荡子在楼下轻薄云黛,她又是愧疚又是气愤,当即沉下脸,上前一步对五皇子嗤道,“五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官宦女眷,被别人兄长揍了还好意思嚷嚷着要治罪?我劝你还是吃下这教训,别往外声张了,不然真闹到陛下面前,我肯定自告奋勇当人证,就算谢世子要被治罪,你也跑不了。”
她说完这话,转身交代掌柜的莫要多嘴,便连忙追了出去。
“这个小贱人!”五皇子吃痛骂道。
一旁的太监赶紧扶着他,“哎哟殿下,奴才扶您,咱赶紧回府宣太医。”
铺子外,谢伯缙将云黛扶上马车,许意晴追了出来,“世子爷,云黛她怎么样了?”
“她无事,我先带她回府,许姑娘自便。”谢伯缙面沉如水,不欲让她靠前。
许意晴一愣,也有些惭愧,毕竟今日是她约云黛出门的,谁曾想竟碰到这档子污糟事!
车帘却掀开一角,云黛探出半张脸来,轻唤道,“意晴。”
见状,谢伯缙只好让到一旁,让许意晴过去与她说话。
许意晴忙上前去,“云黛,你还好吧?”
云黛脸上泪痕未干,勉力朝她挤出一抹笑来,“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先跟我大哥哥回去了,今日败坏了游玩的兴致……”
“哎,你说这话作甚。”许意晴伸手擦了下她的脸,柔声道,“你别怕,你大哥哥可厉害着呢。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改日去府上看你。”
两人话别间,谢伯缙已然派谭信去封铺子里的口,又询问翠柳方才去了哪。
翠柳一开始说是肚子疼去了茅厕,等谢伯缙沉下语调再问,终是抵不住压力,噗通跪在地上坦白道,她见姑娘在里头挑书挑的入迷,她闲站着无事,便与外头赶车的车夫说笑去了,一时不察,没瞧见五皇子走了进去。
小丫头浑身颤抖如筛,谢伯缙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轻理衣袖,“回去再处置你。”
那头许意晴也与云黛说得差不多,谢伯缙也不骑马了,掀帘进了马车,命车夫驱车回府。
掐丝珐琅花鸟香炉里青烟袅袅,垂下的靛蓝色车帘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轻微晃动。
谢伯缙四平八稳地坐着,他侧过脸去看云黛,见她垂着脑袋不出声,薄唇微抿,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也只沉声道,“不用怕了。”
云黛咬了下唇,鼻音有些重的嗯了一声,又拿起帕子细细将脸上的泪擦净,等情绪稍平稳些,才抬起头看向谢伯缙,“大哥哥,方才真是多谢你……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路过。”谢伯缙活动了下指节,淡声道,“看到王府的马车,便进去看了眼。”
“这样。”云黛颔首,眼中泪水还没干,黑润润雾蒙蒙的,她朝他挤出个笑,“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本一个人在那挑着书,也不知五皇子怎么就来了,还出言不逊,举止孟浪……”
再次回想那画面,她眉心控制不住地紧蹙,肩膀也紧绷着,“除了在魏府那回,我再没与他正面碰到过。”
“他就是个渣滓。”谢伯缙面无表情道。
云黛赞同这话,却也忧愁起来,“大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他怎么说也是个皇子,你伤了他,陛下会不会治你的罪?你方才是把他的手捏断了么?”
“骨折而已,不算严重,我下手有分寸。”
到底是天子脚下,留了几分余地,若是可以,他倒想将那只碰过云黛的爪子剥皮抽筋剁下来。
云黛愣了愣,“骨折……”
这还不算严重么?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谢伯缙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骨折也分不同情况。”
他视线微转,最后落在案几上的骨瓷茶杯上,给她来了段现场演示,“譬如这个瓷杯。”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瓷杯,掌心稍稍那么一用力,咔得一声,就碎成两三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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