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琴跟在乔氏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忙垂下头,低低应诺下来,“夫人您放心,奴婢定会安排妥善。”
日子有条不紊的朝前推进,云黛与谢伯缙学着骑马,每日傍晚学半个时辰,练完正好用晚膳。
正如谢叔南说得那样,谢伯缙的骑术一绝,在他的教导下,云黛觉得骑马变成一件很有趣的事,甚至在谢伯缙带她去郊外跑快马时,她都可克服恐惧,能稍稍跑得快些了。
唯一缺憾就是,她上马姿势依旧不够潇洒。
有一回,她刚坐上马,无意看到谢伯缙那张开又收紧的手指,似乎是看不过眼,想亲自伸手把她拎上去似的。
云黛看得又是惭愧又是庆幸,还好她这会儿长大了,若放在五年前,大哥哥肯定就直接拎她了——
她记得五年前谢伯缙曾经带她骑过一次马,那次骑马特别快,她吓得都不敢睁开眼。那回大哥哥是怎么把她弄上马的呢?是拎上去的,还是抱着上去的?时隔多年,她都记不太清了。
这日午后,云黛在清夏轩的临窗榻边看书,忽的外头有丫鬟禀告,说是孙氏带着乔玉珠来府了,乔氏请她过去。
这半月来府中都围着谢伯缙转,云黛也有许久没见玉珠,如今一听她们来了,面露欢喜,稍作整理,便往归德院去了。
归德院次间内,乔氏和孙氏坐在榻边闲聊,一袭嫣红色裙衫的玉珠抓着一把瓜子,百无聊赖的听着。
当外头响起“云姑娘来了”的通报,玉珠立刻直起腰来,抬头看向门外。
丫鬟将珠帘掀开,身着鹅黄色短衫与天青色襦裙的云黛款款而来,斯文规矩的朝乔氏与孙氏行礼,“云黛拜见夫人,拜见舅母。”
“我与你舅母才念叨着你呢。”乔氏笑着。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孙氏笑着看向云黛,不住夸道,“小半年没见,云丫头模样越发出众了,也不知这样俊俏的好女子,日后便宜了哪家儿郎。”
云黛脸颊羞红,玉珠笑嘻嘻接话道,“可惜我不是儿郎,我若是儿郎,定要将云妹妹娶回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放在家里,我每日瞧着,饭都能多吃两碗。”
屋内一众人皆笑出声,孙氏伸出手指,笑骂道,“你啊你,成日里胡吣!要我说,你就是想娶,云黛还不肯嫁你这个无赖小泼猴儿。”
玉珠挑眉,朝云黛挤眉弄眼,“云妹妹,你嫁不嫁我?”
云黛越发羞赧,娇嗔道,“才不嫁。”
玉珠捂着胸口,长长嗟叹道,“哎唷,卿卿如此心狠,真是伤透吾心呐!”
这话一出,众人捧腹大笑。
乔氏笑着揉肚子,对孙氏道,“你家这个玉珠啊,真是个开心果。若不是……”她及时截下后半句话。
孙氏哪能不明白,乔氏一向喜欢这个侄女,当初她们一同有孕生子时,还曾约定过若生的是一男一女,日后可以亲上加亲,互做亲家。
哪知道老天爷真给他们一男一女,俩孩子却是天生不和,见面就掐。是以结亲这回事,两家也渐渐不再提,免得强行做了亲家,却结成了一对冤家,那可就不美了。
云黛坐着喝了半盏茶,玉珠就坐不住了,扭来扭去地。
孙氏瞧见,无奈道,“你是浑身长虱子了?好歹也是个做姐姐,没事多跟你云妹妹学学,像她这般贞静斯文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洛阳白家是书香世家,最是注重礼仪,你这个样子嫁过去,婆家怕是要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了……”
玉珠撇了撇嘴,“他们敢!敢说我娘家坏话,我就跑回来,不在他们那破地方待了。”
孙氏哑然,又气又好笑,还有隐隐约约的担忧。
云黛暗暗观察着孙氏,小半年没见,她觉得孙氏好似又憔悴了许多,明明与乔氏年岁相仿,可两人并排坐着一对比,那气色和精神差别格外的明显。
想来都是为着乔明珠母女闹的,也不知明珠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云丫头,你和玉珠也有段日子没见了,你们姐妹俩去玩吧,我与你舅母说说体己话。”乔氏温声道。
云黛称是,玉珠则是如闻赦令,笑道,“多谢姑母,还是姑母最疼我了。”
说着就挽住云黛的手,带着她出去。
望着俩孩子离去的背影,孙氏感慨,“年轻可真好啊,想当年我与你相识时,也是这般年纪。如今……唉,老了,老了。”
乔氏望着孙氏黄中透黑的脸色,关怀道,“嫂子,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玉珠还没出阁,你可别为了那起子不重要的贱人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孙氏颔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我知道的……”
……
这边厢姑嫂聊着内宅之事,另一边玉珠拉着云黛套了马车,出了府。
“我跟你讲,那家冰碗滋味特别好,里面放了梅子山楂碎,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我上次吃了一回,就想着下次一定要带你来试试。”
玉珠兴致勃勃地与云黛分享着美食,又问起她的近况来。
得知云黛最近一直在跟谢伯缙学骑马,玉珠一脸敬佩地看向云黛,咂舌道,“你胆子可真大呀,还敢跟大表哥一起玩?前些日子他来我家拜访,我看到他,都不太敢说话……五年前我就觉着他很不好接近,没想到五年之后,竟然更骇人了……你跟他都聊些什么呀?他是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答你?”
“就是寻常聊天。”云黛想了想,补充道,“其实,我也是怕他的,但我没做错事的话,就不是很怕,聊还是能聊两句的。”
玉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说说笑笑没多久,外头马夫喊道,“姑娘,到刘记糖水铺子了。”
玉珠嗳了一句,催着云黛,“到了,你快把帷帽戴上。”
虽说帷帽可防风防晒,但时下女子出门都不作兴戴帷帽,譬如玉珠嫌麻烦,就从来不戴。可云黛却是要带的——从前她并不戴,可后来她出门惹得路人频频侧目,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她,不胜烦扰,至此她出门都要戴帷帽遮一遮。
且说云黛戴好帷帽,与玉珠一道下了马车。
两人去糖水铺子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冰碗,另加一大份槐叶冷淘。
炎炎夏日一碗浇着香浓酪浆与槐花蜂蜜的冰碗,配上碎碎的酸梅干和山楂末,一口下去满口清甜微酸,开胃又解暑。
“真是太好吃了。”玉珠含了一大口,一脸享受道。
云黛拿着小银勺,欢喜地点点小脑袋,“嗯嗯,好吃的。”
俩人吃得一本满足,忽的,玉珠扫了一眼窗外,惊讶道,“咦,那不是谢南瓜吗?他这是要去哪?”
云黛闻言,也好奇看去。
果真见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一袭浅紫色圆领袍的谢叔南被四五个同样穿戴富贵的年轻郎君簇拥着。
眼见一伙人说说笑笑走进街对面那垂挂彩灯的豪华楼阁,玉珠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猛地一拍桌子,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好哇,谢南瓜这回要倒霉了!”
第26章完、蛋、了
一炷香后,越记成衣铺子。
两位年轻清瘦的小郎君正揽镜自照,一人穿着宝蓝色圆领袍,一人穿着浅青色圆领袍,长发用黑僕头包起,细细软软的绒发下,是各有千秋的秀丽脸庞。
“玉珠姐姐,这样真的行吗?”云黛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两弯黛眉微微蹙起,“要不然还是算了吧,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该去的。”
乔玉珠低头理着衣襟,不以为然道,“好不容易逮到谢三那家伙的把柄,不抓个现行怎么行。哎呀,你怕什么,听说长安洛阳还有小倌馆呢,就许他们男子去寻欢作乐,我们女子连门都不能进了?何况我们还不是去寻欢的!再说了,今日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云黛粉唇轻动,“可是……”
乔玉珠看她胆怯的模样,再看她身后同样慌张的小丫鬟翠柳,撅了撅嘴,“算了算了,如果你真不敢进去的话,那你就在外头等我吧,我自个儿去!哼!”
“玉珠姐姐!”云黛急急唤道。
可玉珠头也不回,带着她的丫鬟出了成衣铺子,径直前往那肃州城内最为豪华的青楼——醉仙坊。
这醉仙坊虽为青楼,却不是那些暗娼妓馆能相提并论的,这里的女子大都是登记在案的官伎,精通琴棋书画,不但文学修养高,技艺音律也是一绝。不少官员与学子都会来这醉仙坊,点上一壶好酒,听曲观舞,吟花弄月,以为风雅。除此之外,各府摆酒设宴,也会从此请来技艺高超的优伶入府表演助兴。
且说云黛眼睁睁见着玉珠进了醉仙坊的大门,心里又担忧又着急,“她怎么真进去了!”
“三姑娘胆子可真大。”翠柳面露忧色,又小声问道,“姑娘,那咱们、咱们就在这等吗?三姑娘做事向来冲动,若真叫她进去抓住了三爷,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啊?”
云黛怔了怔,她差点忘了这茬!
三哥哥和玉珠姐姐就是两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若真闹了起来,还是这种地方……
云黛简直不敢再继续去想,一番纠结,她沉下心来,咬唇道,“走,我们跟进去看看。”
……
醉仙坊的门厅富丽辉煌,纵然如今才午时,里头就燃起了艳丽的彩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而不浓腻的脂粉香。
负责迎客的小厮一见到又来了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立马明白是跟前头那位小郎君一伙儿的,忙将人引到了管事妈妈面前,“刘妈妈,又来了一位小爷。”
那刘妈妈正乐呵呵地掂着玉珠给的大银锭子,听到这通报,慵懒地抬起眼。
这一看,眼底是掩不住的惊艳。
她入行二十多年,见过的美人儿有清秀素雅的,有妖娆娇艳的,有珠圆玉润的,各式各样,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却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出尘脱俗的姑娘。
寻常一件男子宽袍,让她穿出风流温雅的韵味不说,偏生她骨架娇小玲珑,越发让人好奇这宽袍之下是何等堆雪砌玉的诱人身姿。
真是尤物啊。刘妈妈心里赞叹着,面上满是笑意,“小爷是与先前那位蓝衣小爷一块儿的?”
云黛头次来这种地方心里没底,但见四处灯火通明,店内的客人们也都衣冠楚楚,除了脂粉香浓以外,与寻常酒楼无异,便敛了怯意,压低嗓音“嗯”了一声。
刘妈妈心里琢磨着,估计是哪家小娘子来抓奸了?前头那个来势汹汹估计是正主。这个嘛,应当是个作陪的。
反正有银子拿,其他的她也不多问。吸了一口烟斗,刘妈妈睁一只眼闭只眼道,“万贵儿,你领着这位小爷去寻方才那位爷吧,小郎君们头次来,可得伺候好了!”
那叫万贵儿的小厮应下,朝着云黛连连哈腰,伸手道,“小爷您这边请,您那位朋友往天字院去了。”
“嗯。”云黛跟着那小厮往里头去,翠柳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主仆俩都紧张得很。
“小爷头回来,之前可听过我们醉仙坊的名儿?我们醉仙坊啊,通共有五处院子,这主楼平日里招待些过路食客听曲赏舞。另外便是天地玄黄四个院,都是坊内姑娘们的住处。要说咱们醉仙坊最好的姑娘们,那定是天字院的姑娘们了,琴纹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明羽姑娘最擅长胡旋舞,绿腰和拓枝也跳得极好……”
小厮边走边介绍道,云黛一边听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对闺阁女儿来说神秘又不堪的地方。
从主楼走到后院,只见四处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长桥卧波,雅致又秀丽,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些不雅的场面。
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四个院落,有的院落静悄悄的,有的院落传来丝竹管弦和婉转歌声。
“这会子还早,再晚些便都热闹起来了。”
小厮指着那写着天字院的月洞门,“小爷,咱到了。”
“我那位兄长是进了这里头?”
云黛往院子里看了眼,见里头是一间间并排的雅间,或开或合,有端着酒水菜肴的丫鬟小厮来往穿梭。
“是啊,您那位兄长一进门来,就说她来找人,无须小的们跟着。”小厮应了声,见云黛踌躇进门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讨好道,“小爷不进去?不然您在这等着,小的进去帮您找找?”
云黛这会儿就想把玉珠找到,赶紧带出去,至于三哥哥……
他若来这种地方,她作为妹妹也只能提醒,却没资格管着他。
“那就有劳你了,你找到他,就说家中舅母来访,得赶紧回去。”
“好嘞。”小厮满口应着,脚下却是不动,眼巴巴看着云黛。
云黛一时迷惑,还是翠柳明白这个,连忙凑到云黛耳朵边,“姑娘,他这是在等赏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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