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吉背剪着双手站在望楼上看着对面公孙军在校场上有条不紊地操练武艺,一双秀眉不由拧成了一团。掐指算来蔡吉受困白狼河已十天有余,十天来公孙康仅在最初的三天里发动过几次试探性的攻击,之后便对白狼河的齐军采取围而不攻的态度一直保持至今。至于蹋顿更是在第一天露过面后便再也没有现身过。因此齐军这几日的压力并不算太大。可身为主帅的蔡吉却一刻都不敢有所懈怠,因为她知道老奸巨猾的郭图必另有图谋
一想到郭图,蔡吉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自嘲的苦笑。这些年凭借着对历史人物的了解蔡吉一路过关斩将以女儿之身在汉末打下了偌大的地盘,但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依赖历史知识的思维定势。就像郭图在历史上的评价便是妄画蛇足,曲辞谄媚。而蹋顿在历史上的表现也是乏善可陈。故而当初在受邀前往白狼山会盟时,蔡吉并没有将此二人联系在一起。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这次郭图所设的陷阱多少还是有迹可寻的。
且不论那枚可疑的首级,光是蹋顿本身在历史上就有“边长老皆比之冒顿,恃其阻远,敢受亡命,以雄百蛮”的评价。可见蹋顿绝非易与之辈。而郭图这次的表现更是足以用惊艳来形容,可以说是极大地颠覆了蔡吉对郭图的一贯映像。所以如果说当年的宛城夜袭让蔡吉明白历史事件充满了各种无法预测的变故,那这次的白狼之围则令她意识到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机缘之下也会有迥然不同的表现。
其实此番得意忘形的又何止蔡吉一人,从灭袁绍到,接连不断的胜利已然让齐营上下形成了一种睨视群雄的傲气。加之蹋顿之前已同林飞等人合作六年有余,锦西与辽东属国更是互为表里多次抗击公孙度父子南下。在大多数人眼里蹋顿与齐营就是同盟的关系,蹋顿向平定幽并的蔡吉称臣更是天经地义之事。故而当蹋顿的使者献上郭图首级之时众人没觉得有异。反倒是跃跃欲试着想要出关大展拳脚一举歼灭盘踞辽东的公孙父子,为自家主上再添一块领地。也正因为如此当蹋顿与公孙康并肩出现在齐军阵前之时,幽州本地的将校远比蔡吉还要吃惊。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蹋顿固然是向世人诠释了一遍何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这会儿“妄画蛇足”的郭图正带着数万兵马将整个齐营围得水泄不通。故而蔡吉现在首要考虑的问题还是如何从眼前的重重包围之中突围出去。
关于如何突围蔡吉身边的幕僚总共制定了两个计划,一是趁夜黑风高之时遣一队死士佯装突围,待将公孙军吸引开之后,再由主力护送蔡吉朝锦西方向突围。二是等外界援军来救,届时便可里应外合冲出包围圈。蔡吉在琢磨了一番之后,最终决定先等几天再说。反正营内的粮草还算充裕,全军的士气也够旺盛。让敌军误以为己方在等援,再趁其不备连夜突围效果可能更好。
然而就在蔡吉低头盘算突围细节之时。对面的敌营之中骤然响起了一阵高昂的号角声。蔡吉循声抬头,就见一队乌桓骑兵正横穿过公孙军的营地朝齐营这边直奔齐营而来。而沿途的公孙军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冲那队乌桓骑兵手舞足蹈似乎是在庆祝着什么。
“齐侯,那是齐军战旗!”眼尖的曹丕一眼就认出了乌桓人所打的旗帜。然而望着熟悉的旗帜,蔡吉的心却彻底跌到了谷底。因为这个时辰公孙军营地出现齐军战旗只有一种可能。
此刻就见对面为首一骑一马当先穿过辕门。以挑衅的姿态将手中的齐军战旗插在自家阵前一箭之地的位置上。紧随其后的乌桓骑兵则利落地解开了绑在马鞍上的皮囊。眨眼间一枚枚血淋淋的人头自沉甸甸的皮囊之中滚落而出,不多时便在战旗下堆起了一座小丘。一座由人头堆成的小丘。
见此情形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也已意识到这战旗、这人头多半来自赶来救援的齐军。显然是蹋顿部在外围击溃甚至全歼了齐军援军。如此这般对面的乌桓人方才有此本钱跑来齐军阵前筑京观示威。
“齐侯!”曹丕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身形踉跄几欲跌倒的蔡吉,却被脸色苍白的后者轻轻推到了一旁。
蔡吉并不怕尸山血海,遥想当年她也曾在清河以乌桓贼寇的人头筑京观来报复楼班对河北的洗掠。但蔡吉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当着她的面,在她的战旗下用她麾下将士的首级筑京观。这一刻愤怒与愧疚占据了蔡吉的内心,同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困兽犹斗。
毫无疑问对面的公孙康和蹋顿是想以援军的首级来瓦解齐营将士的士气。正如原有历史中的曹操在突袭乌巢成功后割下千余被俘士兵的鼻子及所获全部牛马的唇舌向袁绍部示威。而袁绍部也恰恰因此军心大乱从而兵败官渡。如果说先前蔡吉对自家将士的士气还信心十足的话,那此时此刻的她则已然没了当初那份临危不乱的底气。
经此一幕。将士还会不会信任孤还有多少人肯随孤背水一战
且就在蔡吉心神不定之时,忽听耳边有人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充满男子气概的曲调令蔡吉不觉精神为之一阵。于是她赶紧循声回望。就见幽州治中田畴正站在另一侧的望楼上高声清唱《秦风*无衣》。在古战歌的感召下,先是蔡吉身边的将校,再是周遭的守寨的士卒,甚至连带着曹丕和孙权都跟着田畴一同唱起这首《秦风*无衣》。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从未听过这首出自诗经的古诗,一些人可能只记得只言片语,但在连续重复几次之后,众人的歌声变得愈来愈整齐,愈来愈嘹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伴随着雄浑的战歌齐营大门嘎然而开,白马银甲的赵云领着一彪铁骑自门内飞闪而出直奔京观而去。对面的公孙军眼见齐军出兵夺旗,也跟着派出一队兵马出营阻截。转眼间两股洪流在两军阵前掀起了一片血与沙的风暴。
有道是哀兵必胜,乌桓人刚才阵前筑京观的举动无疑是激起了齐军将士的同仇敌忾之情。莫看齐军的人马远少于敌军,士气却是异常的高昂。特别是为首的赵云更是如蛟龙入海杀得周遭血雾翻滚。
而正当赵云手绰一杆长枪左刺右挑如入无人之境时,迎面撞上一名敌军战将。但见那人使着一柄大锤,二话不说便怒声咆哮着朝赵云迎头砸来。眼瞅着巨锤压点头。虽说今日没能打击到齐军的士气,但好歹蹋顿灭了锦西方面赶来的援军。因此在公孙康眼里蔡吉连同她帐下的齐军俨然已是他公孙康的囊中之物。想到这里公孙康不禁趾高气扬地朝着对面的齐营朗声放言道,“军师言之有理。孤倒要看看蔡吉那贱婢能撑到几时!”
于此同时蔡吉已然领着一干文武来到辕门下迎接凯旋而归的赵云等人。不可否认先前一战仅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既不能扭转齐军目前的劣势,也不能让蔡吉逃出层层重围。但在蔡吉眼里这却是一场远比昔年官渡之战更为珍贵的胜利。因为它让蔡吉认识到人心才是战胜一切困难的基石。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田畴的那首《无衣》
因此一见田畴,蔡吉便向其施礼致谢道,“今日若非子泰出手相助,孤危矣!”
事实上蔡吉怎么都没想到田畴会在危急关头助她一臂之力。须知田畴在历史上乃是汉末著名的隐士。他在二十二岁时便被幽州刺史刘虞任命为专使前往京师拜见天子。当时汉帝刘协正困居宫中,长安则被李、郭等人把持。眼见田畴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京师,进呈幽州牧刘虞拥护朝廷的表章,少年天子方知天下之人尚心存汉室,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当即封田畴为骑都尉,要他留在朝中任官。可田畴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为由婉言谢绝了天子的册封。然而还未等他回到幽州复命,刘虞却已惨死于公孙瓒之手。得知刘虞死讯的田畴非但没有逃避,反而来到刘虞的坟前,布奠致祭取出皇帝覆旨,对墓朗诵,诵毕放声大哭,拜倒墓前。公孙瓒得知后,大为震怒,派人将田畴抓了起来质问,“汝何自哭刘虞墓,而不送章报于我也”田畴从容作答,“汉室衰颓,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且将军方举大事以求所欲,既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诚行此事,则燕、赵之士将皆蹈东海而死耳,岂忍有从将军者乎!”后来经人劝阻公孙瓒释放了田畴。田畴在获释后便率领了宗族和附从乡人数百迁居徐无山,躬耕自养。数年间,外来百姓来归者达五千余家,自成一新移民垦殖的天地。此后公孙瓒和袁绍曾先后派人邀请田畴出山,但都被他一一严词拒绝。历史上田畴在助曹操平定乌桓后也推辞了曹操给予的封爵。
不过在这个时空由于蔡吉在治下各州积极推行屯垦,诸多政策甚至影响到了偏远的徐无山。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田畴只得应邀出任幽州治中一职。蔡吉当然知晓自己在田畴眼里和袁绍、公孙瓒、公孙度之流没有区别,所以她从不逼迫这位汉末隐士替她出谋划策。以至于当田畴唱起《无衣》蔡吉竟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蔡吉哪里知晓田畴的脾气虽倔,却也绝非迂腐之人。他之所以会一次又一次地推辞诸侯许以的高官厚禄,主要还是看不惯各路诸侯为一之私视天下百姓为草芥的做派。蔡吉固然也是诸侯,也有逐鹿之心,但相较其他诸侯她更关心民间疾苦。特别是其近期推出的均田制,令素来自视甚高的田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打心底里认同了蔡吉对幽州的统治。
因此这会儿的田畴非但没有居功自傲,反倒是自责道,“使不得。此番畴未能识破郭图奸计,令齐侯身陷险境,又岂能受此大礼。”
“子泰…”
蔡吉差异地看着田畴,后者却是郑重其事向她躬身一拜,“吾等必誓死助齐侯脱险,也请齐侯务必使幽州百姓安居乐业。”
其实期盼蔡吉给百姓带来美好生活的又何止田畴一人。当凯旋的兵马接近辕门,周围的将士又一次唱起了同一首歌战歌。而望着那面熟悉的旗帜在赵云手中迎风飘扬,蔡吉只觉胸口一热,脱口起誓道,“孤定不负卿之所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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