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言情小说]
司明鄢站在林中雪地上,漂亮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青年抚摸着胸口那尊小巧玲珑的七苦因果塔,有些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花瓣一样的嘴唇。
他脚下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只能凭借残破的衣衫勉强认出,这是那位曾经骄傲无比,冰雪容颜的顾宗主。
这位年轻的顾宗主,被自己豢养的凶兽,噬咬践踏得只剩一地血肉。
司明鄢弯下腰,从那一滩模糊的血肉中,捡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那只要命的摄魂铃。这件珍贵无比的神级法器,曾经是谢玄风的本命法器,也是最后让顾雪笙发疯的东西。
四只硕大的上古凶兽,它们围绕着这滩血肉咆哮着,爪子不断焦躁地刨着地面,却因为这位身型甚至有些单薄的漂亮青年,而踟躇着不敢上前。
司明鄢掏出一方手绢,把摄魂铃仔细擦干净,轻轻放入了乾坤袋——昨晚交颈缠绵之后,他亲手挖出的莲妖元丹也在里面。
他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雪地上的搏斗痕迹。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青年胸口的七苦因果塔,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细微光芒——塔已亮起三层。
司明鄢摩挲着那尊小小的神级法器,喃喃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顾雪笙究竟是犯了哪一出?”
“他是心病。”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司明鄢身旁。
这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扎着两只短短的小辫儿,显得格外玉雪可爱,只是神色十分冷漠。
“塔灵,我既然身为塔主,可以指定接下来的祭品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行。”
司明鄢盯着小女孩,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小小的身子拎了起来。小女孩挣扎了一下,身子化为虚影朦胧了片刻,又渐渐变回了实体,竟然无法挣脱青年的束缚。
她咳了一声:“你的三个愿望,已经开始逐步变为现实。而七苦因果塔所选择的祭品,即使你身为塔主,也无法控制。”
司明鄢冷笑一声:“我的三个愿望?”
“第一,塔主要成为太清大陆最强的存在;第二,让肖衡同司明绪反目成仇,痛不欲生;第三,让司明绪心甘情愿与塔主成亲……第一个愿望目前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那妖怪喜欢我,心甘情愿把万年修为给了我,与七苦塔何干?”司明鄢眯起了眼睛。
“难道塔主忘了,七苦因果塔的名字?万事万物有因有果,因缘果报,循环不息……你所有的愿望都会成真,而此塔也会一一取走名为七苦的代价。不一定是此时,不一定是此地,沧海桑田,日升月落,总有一天……”
“够了!”司明鄢烦躁地把小女孩随手摔在雪地上,像困兽一般来回踱着步。他狠狠咬着牙,光洁的额头上青筋隐隐迸起。
塔灵爬起身来,并不生气,只是好奇地仰望着这位焦躁的漂亮青年:“塔主,你此时已经拥有了万年修为,是比肩渡劫期大能的存在。太清大陆四大神级法器,你手中已拥有了七苦塔、摄魂铃,明月镜也在你的实际掌控中……九命幡,你很快也会得到。塔主,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司明鄢蓦然回头:“你说……我很快会得到九命幡?”
小女孩点了点头,神色认真无比。
司明鄢拧紧了秀气的眉毛,心中思绪翻涌。他许下的第三个愿望,是与兄长成亲。所以,即便昨晚哥哥遇到了很大的困境,他心中虽然极为焦虑,却也知晓哥哥并无生命危险,便先骗取了莲妖的修为。
如今这塔灵说,自己很快会得到九命幡?这又是为何?九命幡是哥哥的本命法器,除非哥哥死了,或者他自愿交给自己……
青年微微一顿,忽然想起当初在碧霄城书房里,兄长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待你到了金丹期,除了这碧霄城之外,我会把我的本命法器——九命幡,也一并交给你认主……我自有我的去处。这么多年,再多的权势富贵,我也腻了。”
哥哥这是……终于要走了?
司明鄢暗暗捏紧了拳头,白玉一般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哥哥想走?可是,我不允许呢。
他闭上眼睛,开始用神识慢慢扫过这幻境中的每一处角落。我的兄长,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
此时的司明绪,仍然紧紧握着那柄锋利的噬天剑。他安静地看着肖衡,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已经做好了,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青年愣愣地望着他,脸上连伤心的神色也没有了,漆黑的眼睛里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八年前那个十二岁的少年。
司明绪忍受着系统带来的阵阵心悸,缓缓抬起了噬天剑,将那暗沉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青年的手抖了一下。
“杀了我。”那人平静地说。
肖衡下意识地摇着头。
“杀了我。是我杀害了你的父母,是我屠尽了栖霞山庄。你不报仇,难道还要同灭门仇人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吗?”杀了我,你就能放下了。爱也好,恨也罢,都割断了。这是我所能做出的,最愚蠢也最聪明的决定。
青年双目通红,声音抖得如同一片枯叶:“我……我不信!我不信!你,你是为了救他,才如此胡说!你,你胡说!我不会相信的。”
他语无伦次,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肝肠寸断,五内俱焚。不管是那人为了李凉萧甘愿性命相就;还是……那人真的是……那一晚的凶手。
他摇着头,他不相信。他不敢相信,他不愿相信。
可是,八年前那一晚,那些血腥的细枝末节,除了自己,只有凶手才能知晓得如此分明。厢房里倒下的屏风,穿床而过的暗色利剑,母亲死前的凄厉惨呼,地板上长长拖出的带血裙裾……
他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你……如果你真的是那凶手,你此时明明可以杀了我。”
司明绪垂下眼帘:“旧日恩怨,我已不想再提。如今,我累了。这些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担心你发现真相;每一天,都在愧疚中惴惴不安;每一天,都在被良心煎熬拷问……我对不起肖涯,对不起楼听雨,更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真的太累了。既然天意如此,你杀了我吧,为你父母报仇,也算为我解脱。”
肖衡愣愣看着他,两行泪珠忽然自眼眶中滚落下来。
“……原来,你都是骗我的。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喜欢我。你只是……你只是愧疚罢了。”
司明绪硬着心肠道:“是。是我于心有愧,是我对不起你。”
青年透过模糊的泪水看着他,那人的面目朦胧了,仿佛成了一个陌生人。
是他……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这许多年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看自己愚蠢地向他求助,傻子一般四处寻找凶手。自己甚至还……如此狂热而幼稚地迷恋着他,天真而莽撞地追逐着他……他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特别滑稽?
他这样冷血的人,也会感到愧疚吗?
肖衡觉得自己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茫然地低头一看,一大团新鲜的血迹在胸前衣襟上晕染开来。想来是剜取灵核的伤口,在气急攻心中又再次崩裂了。
是了。对于自己那份愚蠢的爱意,这人之前一直是拒绝的,甚至是厌恶的。可是,自己剜出灵核救了他之后,那人却忽然接受了,甚至忍受自己对他做那种事情,同他那般亲热缠绵……他不会觉得恶心吗?
原来,他那样冷血的人,也会因为这诸多还不清的血债与亏欠,而感到良心不安?甚至想用这种方式偿还?
他杀了自己的父母,屠尽栖霞全庄,囚禁折磨自己三年……自己居然还能犯贱地喜欢上他,几乎发狂一般爱着他,甚至把自己的灵核也剜给了他。
那人方才说什么来着?他“对不起”自己?太可笑了。这真的……太可笑了。
但是再可笑,也没有自己这个傻子可怜可笑。因为,哪怕到了如今,他也无法停止自己对那人的汹涌爱意,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他愧对父母。
可是,那人的神色是那般难过,那人的眼睛是那般悲伤。他每看一眼,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抱住他,吻着他,安慰他,原谅他。
肖衡低着头,忍不住惨笑出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笑了。他这一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司明绪听着青年低沉喑哑的笑声,看着他胸口渐渐晕染开来的那一团血迹,心中一阵阵刀割般的痛楚。他心疼得要命,心疼得难以呼吸,却连一句安慰,也无法说出口。
肖衡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全然变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森寒之意:“司明绪……你以为,你欠我的,一条命就足够偿还了么?”
司明绪看着他,无以对答。
“你说你累了?可是,我不累。”肖衡惨淡一笑,轻声道,“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很多种法子……每一种,都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司明绪看着他惨淡苍白的笑容,心脏疼得仿佛被利刃刺穿了,只留下一个渗血的空洞。他真的很想……很想再抱一抱他,抱一抱他的阿衡。
“我能……抱抱你吗?”他深深望着青年,柔声道。
而后,他的身子往前轻轻一倾。
噬天剑是如此地锋利,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胸膛,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他终于与青年再次紧紧相贴,耳鬓厮磨,气息交融。
随着系统的倒计时,司明绪的胸口一阵阵剧烈的心悸,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甚至连痛楚也感觉不到几分,只有胸口剑锋透骨的寒冷。而青年怀中适宜的温度,是那么暖和,那么让他留恋。
肖衡脑海一片空白,他甚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人费力地抬起胳膊,似乎想摸一摸他的面颊,可是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青年茫然无措地搂住了他,缓缓跪下。
那人终于如同自己一直期望的那样,柔顺无比地躺在自己怀中,轻软得像一朵云。可是,为什么那张漂亮的嘴唇里,会有浓稠的鲜血不断涌出?
“你以后……要好好的……善待你自己……遇事,想开一点……”
他在说什么?
“我死了之后……你剜出我的灵核,就可以恢复修为……”
他在说什么?
“把我的九命幡留给……留给明鄢……”
肖衡终于回过神来。他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怀里的人,忽然疯狂地重重吻了上去。满口都是温热咸腥的鲜血。
在这鲜血淋漓的热吻中,那人还在继续艰难地说着什么。
“唔……阿衡……我……”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这些,他都不能向青年诉说了。那个孩子,会伤心得死掉的。
他闭上了眼睛,再多的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只能化为一句无足轻重的:“对不起。”
对不起,扰乱了你的人生。对不起,就这样匆匆地离去。对不起,让你如此伤心难过。
“司明绪!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清……还没还清……”
青年发疯一般,狠狠亲吻啃噬着那两片逐渐冰凉的柔软唇瓣,在满口浓烈的血腥气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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