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言情小说]
肖涯还活着。司明绪……骗了自己。
李凉萧闭上眼睛,心中有些失望。
而那噬天剑,又是否真的如同司明绪所言,在蛊惑肖涯完成了这一场血腥屠戮之后,便神秘失踪了?还是……司明绪自己,把这柄逆天邪剑藏了起来?
那一日,司明绪告诉自己,肖涯死后,他曾御剑在青州府寻找了一天一夜,也未曾感受到噬天剑的魔息。当他一无所获地回到栖霞山庄,只看到满地狼藉。肖衡已一把火烧毁了这座精美绝伦的庄园,独自离去了。
可是,肖涯根本就没有死。司明绪离开的那一天一夜,并不是如他所说的去寻找噬天剑,而是安置这位旧友去了。
当时,噬天剑极有可能,还在肖涯身边。
李凉萧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雨水,走进了黄泉洞。
他要向姚容……不,他要向肖涯问个清楚。
而此时的肖涯,紧紧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尽管在昏迷之中,他也因为疼痛而死死咬着牙关。
李凉萧蹲下身,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伸手捏住男人的下颌,强行把那一粒朱红色的丹药喂了下去。
那丹药清香扑鼻,入口即化。不多时,肖涯便低低申吟一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声音也极为嘶哑:“……李庄主?你……你救了我?”
“你现在感觉如何?”李凉萧拧起了眉毛。李庄主?
“……感觉好多了。”肖涯试着提了一下内息,发现内府之中一片暖意,方才那刀割一般的痛楚竟缓解了许多,显然是服用了上好的丹药。他知道,定然是面前这位昆仑剑神救了自己
他心中感激,对李凉萧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谢过李庄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你当真要一直这么称呼我?”李凉萧眯起了眼睛,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青铜鬼面,“肖涯?”
肖涯?栖霞山庄肖涯?
男人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的面具已经被取下了。这面具原本是司明绪给他遮掩疤痕的,可他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容貌。只是此时,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剑神的意思。
他犹豫了片刻,才道:“在下不明白李庄主的意思。肖庄主是城主的昔日旧友,已经故去多年了。”
李凉萧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深深蹙起了眉头。难道……当初司明绪封印了他的记忆?还是肖涯在那一场屠杀之后,无法接受事实,下意识选择了忘却前尘?
他凝神片刻,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点在了这位故友的额头之上。
肖涯只感觉一道细细的灵识侵入了自己的脑海,似乎在寻觅着什么。过了许久许久,脑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破裂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而来。
云海崖上,十四五岁的司明绪与李凉萧拌嘴,非要拉自己站队……少女巧笑倩兮:“叫我阿雨好了。”……喜烛暖融融的光芒之下,新娘凤冠霞帔含羞带怯的模样……怀里咯咯笑着的婴儿……李凉萧厉声道:“把剑给我,你控制不住的!”……血……好多血……阿雨死了……
司明绪从身后一把紧紧勒住自己:“你给我冷静一点!”……雪白的幔帐,满室的药味,白衣男人静静凝视着自己:“你是我碧霄城铁面右使,右护法姚容。”……裴云说,有一位奇怪的少年来了碧霄城,城主要他的灵核炼药……临渊城值守,结界出现了裂缝……碧莲秘境……回天谷……青岭上宗赵起方……
他头痛欲裂,紧紧咬着牙关,嘴角甚至沁出了一丝鲜血。
李凉萧缓缓收回了手,脸色十分阴沉。果然,肖涯的神识之中,有一道分神期大能筑起的屏障。正是这屏障,让这位旧友忘了所有的过往。而这道屏障,自然是当年还是分神期的司明绪,精心筑下的。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一日肖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屠尽了整个栖霞山庄,是怎样地心痛如绞,怎样地悔恨莫及。
他在极度的绝望和无助中,捏碎了少时好友给他的传讯玉符,引来了司明绪。面对崩溃的挚友,司明绪选择了让他遗忘。而后,又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让肖涯在这青铜鬼面之下,懵懵懂懂地活了整整八年。
李凉萧自然知道,司明绪是存了好意。可若不是自己偶然发现,难道他便要让肖涯,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一辈子吗?
栖霞山庄那桩血案,固然惨烈。可是肖涯,至少也应该有选择承担与否的自由。
李凉萧不甚赞同地轻轻摇了摇头,心中叹息。
司明绪啊……他这位爱憎分明又高傲强势的挚友,实在是太过刚愎自用,总是试图掌控一切,左右一切。自己每每不赞同,他也非要与自己争辩一番。
可是这三界之中,又有谁能逃脱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不可能安排他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所谓道法自然,得失之间,太过执着,总是有碍道心。
许久许久,肖涯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萧?”他轻声道。
李凉萧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他。
肖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极其英俊却略带倦容的男人。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自年少之时,便如此熟悉。而后,他的身子慢慢发起抖来。他抖得那么厉害,仿佛风中的一片枯叶。
李凉萧心下不忍,伸手用力揽住旧友的肩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肖涯低低喘息了几声,连牙齿都在轻微打颤:“我,我是肖涯。”
“对,你是肖涯,是我的至交好友。”李凉萧沉声道。
肖涯垂下眼帘,呆呆望着地上那张青铜鬼面:“明绪他……救了我。他告诉我,我是姚容。”
“他……此举虽然不妥,却也是一番好意。你若是责怪他,我愿代他受过。”
“不,我怎会怪他?只是……我早就该死了。”肖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万物自有其道。我与明绪不同,你若要寻死,我绝不拦你。”李凉萧深深地凝望着这位好友,神色肃然,“只是,我必须知道——那柄噬天剑,究竟去了何处?我曾见过肖衡,他的佩剑只是一柄普通灵剑。”
听到肖衡这个名字,肖涯的胸膛急剧起伏了两下:“衡儿……我之前竟全然忘了他。七年前,他千辛万苦来到了碧霄城,恳请明绪为栖霞山庄主持公道。可明绪不仅囚禁了他,还差点……剜了他的灵核。”他的声音十分苦涩,对于肖衡的存在……他心中实在是万分矛盾,痛楚不已。
李凉萧微微一震,随即苦笑了一下。他早该想到,按司明绪那性子,区区誓言怎能束缚住他……况且,他是如此地憎恶楼听雨。
当年,十几岁的肖衡来到碧霄城,几乎是自投罗网。只是这位碧霄城主,虽然因为突破分神期大圆满,而忘却了一些重要事情,但心境却大有提升。三年前在扶摇阁那段日子里,看司明绪对那孩子的态度,还算不错。
若不是司明绪身上全然没有邪修的气息,自己几乎要以为这位好友被夺舍了。
肖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明绪和衡儿,还在那回天谷中……许照麟和顾雪笙,要对他们不利!”
许照麟和顾雪笙?李凉萧轻轻挑了挑眉。看来,多半是因为三年前扶摇阁那桩破事儿。
“无妨。只要谢玄风不在场,那二人不是明绪的对手。”李凉萧淡淡道。
肖涯愣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
李凉萧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其他暂且不论。可这个问题,你务必回答我。”他紧紧盯着肖涯,“那柄噬天剑,究竟去了何处?”
肖涯垂下眼帘,久久没有作声。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我杀了……阿雨之后,其实已经有几分清醒了。知道事情不对,我便捏碎了明绪给的那道灵符,只盼他能来阻止我。可我实在控制不住那柄剑……它还在咆哮,让我走出栖霞山庄,向那些平民们,大开杀戒。”
“我混混沌沌到了大堂,望着通往庄外的那条路。那柄剑,它在我耳边如同鬼魅一般低语。杀吧,杀吧,杀尽了那些愚蠢的凡人,你就能痛快一点。”他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我没有办法抵挡它,只能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反手将那剑插入了自己的背脊。”
“你……竟以肉身封剑?”李凉萧喃喃道。肉身封剑,乃是将剑器自颈椎之下的天门穴,直插入脊柱之中。修者需要以极其坚强的意志,承受极其巨大的痛苦。
肖涯点了点头:“我实在别无他法。封剑后,我痛得几欲发狂,甚至开始自残……我脸上的伤便是这么来的。后来,明绪赶到了。他制住了我,将我带到了附近的医馆。当我再次醒来,便成了失忆的铁面右使姚容。”
李凉萧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那噬天剑如今便还在肖涯体内。那一日,司明绪将发狂的肖涯安置在了附近医馆,他十有八九读取了肖涯的记忆,随即将其深深封印了。他甚至还用其他人的尸体,伪装成了肖涯,也算是用心良苦。
他实在是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并不会赞成,让肖涯完全作为另一个人,混混沌沌地活下去。
李凉萧正低头出神,忽听肖涯一声低呼:“……下雪了?”
他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一片极轻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化为一滴晶莹的水珠。此处离距离洞口足足有几十丈距离,即便外面天象异常雨雪交加,又怎会飘入洞中?
……
水下洞穴。
“上面有光!”肖衡低呼一声。
司明绪抬头一看,在右上方数丈处,果然有一束井口般大小的清冷光芒投入水中,形成了一道淡淡的光柱。看样子,似乎是个出口。
二人一时间精神大振,奋力向那出口游了过去。
司明绪率先浮出水面,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然愣住了。
他费力地爬上岸,缓缓扫视四周,心下一片茫然。肖衡也紧跟着爬了上来,张口道:“明绪哥,总算是出来了……”青年话音未落,也呆住了。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片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
纯白色的雪地一望无际地延展出去,遥远的地平线上是起伏的苍茫雪山。一点细碎的雪花落在司明绪唇上,他舔了舔,很凉。
他喃喃道:“这是……幻境?”
按理说,他们从那地下洞穴中出来之后,应当进入上面的黄泉溶洞群。这无边无垠的皑皑雪地,必然是个幻境。
可是,谁会有这般本事,能在这威压极重的秘境里,布置出如此逼真而庞大的幻境?
肖衡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捏了捏。雪粒疏松冰冷,触感真实无比。
司明绪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回头向二人出来的水潭望去。那一汪小小的水潭清澈见底,不过一尺余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