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有长篇大论,忽悠……不对,是指点后土。
当然。
必须承认的是,他说的话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全部都非常合理,是从整个人族发展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
正如他所讲述那般——女娲在人族中的声望太高,永远是满值崇敬,全族上下都可以说是脑残粉了。
从聚人心的方面来看,作为造物主,女娲无人能够超越。
但……人族诞生的初衷,可是平天下!
对付妖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人族不仅需要强大的力量,还需要最优秀的族群智慧,能在逆风的局面下,在失去女娲照拂庇护的情况下,依旧能杀出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既然需要有智慧。
那人族便不能盲从,要有一颗最透彻明净的心灵。
在这个关头,问题卡在了女娲那里。
若是考虑长远,考虑最大获利,自当起手一刀削女娲——让人族在对于女娲的定义上,不可过于神化,视为不可超越的偶像神圣。
改变尊敬的初衷原因,从信徒对造命之神的盲目崇拜扭转,成为对女娲的诸般功绩奉献、完美无瑕品德、养育成就恩情的崇敬与孺慕,立下志愿——族群长大后有所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直到清偿完毕,相知相守,互相成就。
这,便是帝江所要传递的意思,是给后土的所谓“上策”。
顿时,后土犹豫起来。
她皱着眉头,眼珠转呀转,内心里似乎正在进行这无比剧烈的挣扎。
按照帝江的上策。
她对人族的掌控,便不再完美。
在以前,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以后?
或许,哪天人族这孩子的“熊性”起来了,化身熊孩子,跟之抬杠顶嘴……甚至是翅膀硬了,嗯嗯啊啊的应付……
“嘶!”
想到那个画面,后土顿时板起了脸。
熊孩子什么的,她最讨厌了!
不过……
‘帝江说的也有道理……一方面是人族若想真正成长为我的有力臂助,培养它独自思考的能力很重要……另一方面,那两个鸟人管辖的天庭,却是不可不防。’
‘而且……’
后土辗转反思,‘人族,那也不一定会成为熊孩子……’
‘熊孩子的直接诞生原因,都是有熊父母在作祟。’
‘我为人族圣母,算得上是人族的母亲……我熊吗?’
‘一点都不!’
‘当今洪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不赞?’
‘我大娲皇可爱无敌、温柔贤淑、智慧善良……’
后土为自己想了一百多个形容词——那全都是在赞美自身的无暇心灵,崇高德行。
当妈的,如此圣洁伟大。
那人族这做孩子的,听到见到母亲的言传身教……有如此榜样,还用担心会学坏、会变熊吗?
后土想了想。
‘嗯……人族的起点摆在这,应当是不用担心的。’
‘哪怕还要考虑孤阳不长、独阴不生,单亲家庭的孩子道路坎坷,人族有母亲却没有父亲,教育问题上吃力……’
‘但是……’
后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这不是有一个家伙上赶着过来了?’
‘伏羲老哥……不,是伏羲小弟弟,才学能力还是有,让他代职一下父亲,管管人族的教育,负责德行品格的培养……那还是凑活的。’
‘就是我得提防着,这家伙抢我一家之主的权利……只有我才能管钱!’
后土琢磨着,思忖着,若有若无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悟出了帝江不好直说、担心“以疏间亲”、可是又想要告诉她的深意。
计策,可以组合在一起使用。
像是那上策和中策,就完全能叠加。
人族的自我,这是一定要觉醒和稳固的。
但,觉醒的过程,需要掌控在心中,时刻关注——不管伏羲做了什么,都要经过女娲的批准通过!
思及此处。
后土便是一叹——
“我明白了……帝江兄弟有心了。”
她对帝江表示感谢。
“不客气不客气……”帝江挑了挑眉,嘴上很谦虚,“大家都是一家人,是一起造反打天下的同一根绳上蚂蚱……后土道友忧虑操心的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自然要帮着分忧解难。”
“不过后土小妹蕙质兰心,更是聪明绝顶,经过我这简单建议后,多半有了自己的计较,确定对庖羲此事如何处理……我就不再多嘴了。”
帝江很识进退。
出谋划策就是出谋划策,绝不替当事人做最后的决定。
‘反正……’
帝江眼帘微垂,嘴角有一抹浅浅笑意。
……
“嘿!”
后土笑着笑着,就眯起了眼,“对于庖羲的加入,我们巫族、人族,必须热烈的欢迎!”
“不过宣传部的道友,最近应该忙碌一些,帮族人好好树立一下正确的三观是怎样,对于所谓的祥瑞要抱以辨证思维去看待。”
“只是。”
“在刨除了祥瑞的光环后,对于庖羲这位大神,我们还是要表示尊敬。”
“至于尊重的原因?”
“那自是因为,他身为女娲娘娘兄长的特殊关系——这是个关系户!”
“当然。”
“对于庖羲的智慧才情,我们也要给予高度评价……只不过,一些小道消息该适当出现了。”
后土设计自己的剧本,让帝江和共工两位祖巫帮忙看一看,里面有无疏漏。
“为什么这么有能力的大神,会加入到人族中?”
“是因为他和女娲娘娘的兄妹关系?”
“并不是!”后土哼哼着,“谣言之中,这必须给忽略掉,改成是——”
“庖羲,是女娲重金给人族聘请的家庭教师!”
“是一笔金钱上的交易……仅此而已!”
“人族对庖羲,可以执师礼,也仅是师礼……可以感谢他的知识智慧传授恩德,却无需有更多超纲的感恩。”
“最终要感谢的,还应该是砸钱请老师的女娲!”
后土挺直身板,话音铿锵有力。
帝江和共工,此刻面面相觑。
这……
就离谱。
‘倒打一耙……好熟练啊!’
他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作为最了解内情的人员,怎么回事他们再清楚不过。
原始剧本,明明是允婼跟龙族有了眉来眼去,纠缠不清,各自折腾小动作。
可到了后土这里?
直接就是一变,成了她的安排。
帝江出谋划策,也不过是建议拿到审核的权利而已,但后土……更进一步!
原本,仿佛是神灵传道。
你这神能不能进入人族的地盘?那得是经过后土统帅的巫族郑重审核,认为没问题了,给盖个章,通过你的传道申请。
现在,后土的剧本?
那真就变成了——
你这个神,可是我造出来的!
我——女娲!
才是一切之始,诸果之因!
‘这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只是还好,区区一时名分问题,青帝那边应该是无所谓。’
帝江心念转动。
不过。
后土既然开始设计剧本,那显然不只有这些的。
“通过这些小道消息的宣传,让人族知晓学习之可贵,是女娲花了大价钱……以娲皇目前名望,人族肯定会努力的。”
后土沉吟着道,“然后在这过程中,一点一点转化女娲威望的属性好了。”
“让从对于创造者的盲目崇拜,分析确定出具体的属性……有多少是生育之恩?有多少是教导之恩?有多少是对其人格品德的向往?有多少是对其智慧能力的推崇?”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不舍……当然很快便镇定平稳下来,没有丝毫的迷茫。
“分析出来后,那些后天靠学习能够提升接近的,我们要让人族往伟大娲皇靠拢……而有因果关系的,同样要加强相关的思想教育。”
“报恩……报恩!”
“生恩,养恩,花钱请托教育之恩……”
后土郑重表示,“这些,可要刻进人族的灵魂里面!”
“这,将会是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要主线……要在巫族彻底跟妖族纠缠在一起,无力分心他顾之前落实!”
她强调。
“好的……这不成问题。”向来是负责大战略的帝江慨然应允,“加强恩情记录与主动偿还教育,培养归属感,凝聚向心力……以拥护女娲大人为核心,却又人人自强不息、心智通明……”
“记下了,记下了!”
帝江在手头上的小本本书写着。
“这就好。”
后土点点头,眼中有慧光闪烁,“如此,忧患可解。”
“往后岁月中,人族将不会盲目。”
“毕竟,连女娲那样无暇圣洁的造物主,在人族心中都有具体的评分……其余的那些渣渣祥瑞,又如何能彻底愚昧主导人族的思想?”
“同样的。”
“女娲的评分那么高。”
“又有谁,能超过她呢?”
“理智客观的分析之下,人族即使不盲目崇拜女娲,但是只要报恩的教育做好了,再有女娲的诸般对人族功绩摆在那里。”
“人族,便是永远以女娲的意志为第一目标……无人可取代!”
后土自信道。
理论上,女娲依旧是人族中不可愉悦的丰碑!
就算有了评分的系统,可以给出准确数值,让人族不再盲信。
但!
女娲在人族里的功绩,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试问——
谁能超越?
别说超越了。
后土深信——
要是来一个能比肩的,她回去就能不吃不喝三天!
‘我这,别的不说,起手就是生育创造之恩!’
‘想比肩我?’
‘那得是对人族有再生之恩德,拯救族群于死亡危难之地,使其浴火重生!’
相似的活命之恩,才有对等的希望。
但可能吗?
后土琢磨着——有她的帮助,人族怎么会走到崩溃沉沦的境地呢?
而如果,强大如她都罩不住了……那还有谁能逆势破局,带着人族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那能力,得爆掉女娲多少倍啊?
‘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的!’
‘哪怕是老哥,他自己都不过是吹嘘——只比我强上两根手指比划出来的那么一点点而已……这苍茫洪荒,哪会有那么破格的英杰?’
后土摩挲下巴,觉得——
这波啊,她很稳!
自削威望又如何?
让人族不再盲目尊崇于她又如何?
不可能有那样一个英杰人物,在她有先手大优势的情况下窃取权利!
“就是这样了。”
后土眨眨眼,看着帝江和共工,“还请两位道友配合。”
帝江没再怎么说话,共工却是拍着胸膛,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
“龙族方面的演出配合,到时候只需阁下一个眼神示意,自然而然就能给加戏进去……”
“像是在喊‘庖羲将兴’的时候,前面补充上一句——‘奉女娲娘娘之命’!”
共工,老油滑了。
庖羲将兴可以喊。
奉女娲娘娘之命,那也是可以喊的嘛!
就算事后允婼想暴走……却也会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事先商议过的戏份,一点都没少不是?
什么?
你有问题?
那,还请你去找另一位甲方——神圣伟大的女娲娘娘了!
“龙族,真是人族的好朋友啊!”
后土盛赞,而后笑吟吟的掏出一个天地银行出品的支票本,轻描淡写的在上面写了个数,再淡定的撕下来,递到共工的面前。
“我出这个数。”
“龙族朋友演戏那天,注意衬托一下女娲娘娘的形象……对了。”
“这,只是定金哦?”
“如果效果让我很满意?”
“那。”
“我重重有赏!”
在这一瞬间。
共工的双眼都直了。
他倒抽着冷气,庄重接过后土的那一张票子……看着上面的数额,再对比一下之前跟允婼锱铢必较才确定的价位。
天平,彻底倾倒了。
“后土,你就放十万个心吧!”
共工赌咒发誓,表示会给一个最满意的大戏呈现。
后土欣慰的点头。
钱,她是不缺的。
只要结果满意,两三年的利息钱,又算什么呢?
“有劳了。”
“不劳不劳……”共工摆摆手,“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着,共工祖巫脚步轻快的离开。
只是看背影,都能让人感知到他心中的喜悦。
当然。
他是喜悦了。
却有那么一个神圣,目光幽幽的在其脑壳上反复徘徊不止,满是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