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画禀的烛火离得近,可以清晰地看见,里头是一个闭目沉睡的婴孩,安详干净,像是刚刚出生还没有适应着生长开来,便被泡入了酒中。
锦瑟视线微微一顿,难得讶异了一瞬,所谓虎毒不食子,便是妖,都不可能将刚出生的小妖泡酒,这些凡人竟将自己的孩子当作下酒菜?
沈甫亭见状又接连揭开了一旁的酒缸黑布,每一个酒缸里都泡着一个婴孩,无一例外!
“啊!”纪姝吓得不住后退,却碰到了身后的酒缸,一时再也克制不住尖叫出声,忙往他们这处靠来,一张粉面惨白如雪。
黑暗静谧的地窖里突然响起一声女子尖叫,突兀而惊悚。
葛画禀惊得一颤,竟连手中的烛盏都下意识松开了,众人见状心口一紧,惊呼出声。
烛盏猛然落下,堪堪就要掉落酒缸之中。
沈甫亭迅速伸手接过,酒窖之中灯烛火一闪,周遭昏暗了一下又重新亮了起来。
心弦一紧一松间,几人皆冒了一身冷汗,刚头可险些要葬身火海!
“这……这些就是他们酿的不老酒?”葛画禀缓过劲来,话间艰难,还有几许不可置信。
这话已不是疑问,事实摆在眼前,村子里的不老酒显然就是用孩童泡的,这个酒窖里有多少酒缸,就有多少枉死的孩童。
纪姝想起之前喝过的两碗酒,再也克制不住呕吐起来,却只能干呕,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葛画禀和侍卫也是忍不住心中反呕,恶心地说不出话来。
呕吐声在静谧的酒窖中响起,并不只是恶心害怕,而是心理都受到了极大的玷污,这是怎样的丧心病狂,才会用一个刚刚降世的孩子做这样残忍的事!
沈甫亭并未开口多言,拿着手中的烛盏,看了一眼周围,往前头带路而去,“我们先找出去的路。”
众人闻言一道跟上,锦瑟脚下不快不慢,晃晃悠悠像在散步,转眼又落在最后。
一行人还未走出几步远,突然一道道铁栏从地底瞬间竖起,直通到房梁之上,头顶上方横空出现了几道铁栏穿插而过,形成了一个大方牢笼,将他们全部困在其中!
铁笼不过眨眼形成,待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众人一阵慌乱。
葛画禀连忙上前一掰铁栏,玄铁而成极为结实,便是神兵利器也砍不断。
沈甫亭看了眼周围,神情凝重。
酒窖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阿泽点燃了壁上的烛火,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本想让各位贵客在这里住上些许时日,再来观赏我们村中最宝贵的东西,不想各位竟自己找来了?”
他面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憨厚热情,站在阁楼处看着他们,这一次显然不再是幻象,他神情阴沉,即便衣衫朴实也掩盖不了眼中的阴翳。
纪姝见了他和幻境之中完全不一样的两面,神情惊俱至极,躲在葛画禀和侍卫身后不敢再看一眼。
葛画禀见了他心头一顿火起,怒不可遏上前大骂,“什么宝贵的东西,你们这些让人作呕的畜生,竟然用孩子泡酒,你们是不是疯了?!”
“这些孩子本就是因我们才来到人世,没有我们哪有它们的存在?从它们生下来就是属于我们的,用来做一些牺牲又如何,百善孝为先,孩子为生养他们的父母做一些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阿泽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为是多么的恶心可怕,或许恶人本就如此,只有自我催眠,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葛画禀无言至极,这样的人都未必称得上人,又怎么能听得进去人话?
阿泽忽而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神情有几分病态的狂热,“你们看得出我已经七十岁了吗,整整七十岁,我还是容颜不老的样子……”
众人闻言一怔,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个老人,他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脸上甚至没有一道褶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沉浸其中,“行将就木的年纪,我却还这般年轻,我有用不完的精力,有永远不会老去的面皮,这就是不老酒给我们的权力,这个世上谁不想要容颜不老,你们若是留下来,也可以一道享受这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只要你们心甘情愿地留下,幻境中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笼中除了锦瑟和沈甫亭,其余人皆是面色愕然听着,一切都匪夷所思,像是在做梦。
锦瑟闻言轻笑出声,这可是她听过最有趣的谎话,连他自己都把自己骗了,洗脑的功力可是出神入化。
“凡人不可能长生不老,幻境也不可能变成现实,婴孩泡酒是从何处听来的荒谬之法?”沈甫亭脸上不见喜怒,语气平静,就像是一个世外之人,再难接受的事情在他面前都轻如鸿毛一般,即便是这样惨无人道的事……
“怎么可能是荒谬之法!”阿泽闻言面目扭曲狰狞,“你没有看见吗,我们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容颜不老,你可以想象他们多少岁了吗,没有不老酒,他们早就已经烂在棺材里!”他情绪极不稳定,在阁楼上来回走动,脚踩在木板上“咯吱咯吱”响。
极端的暴躁却像是欲盖弥彰,没等他们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他已经伸手去拽墙壁上的一条木绳,木绳顶端镶嵌在墙里,似乎可以拉动。
沈甫亭当即伸手掷去烛盏,角度极为刁钻,正砸中了阿泽的脚踝处,最是吃不消疼痛的位置。
“啊!”阿泽脚骨被猛然一击,剧痛带来麻意叫他身子一晃,整个人便从没有扶手的阁楼上跌落下来,地上慢慢起了一滩血迹。
纪姝见状大惊失色,死命压制住才没有叫出声。
这一惊还未缓下,身旁突然有什么东西袭来,一口咬住侍卫的腿,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拖去。
“肖武!”葛画禀反应过来,侍卫半个身子已然没了,映入眼帘的东西孩童大小,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竟然轻松穿过笼子的缝隙,侍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然血溅三尺,不见人形。
纪姝吓得尖利叫起,连连后退,死死拉住葛画禀,如同拉着一根救命稻草。
怪物自顾自吃着丰盛的食物,那一声声咬嚼吞咽在寂静的酒窖里极为清晰,传进耳里只觉毛骨悚然。
身后传来瘆人笑声,原本倒在血泊里的阿泽又慢慢站起来,“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只能去喂我的宝儿了。”
纪姝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害怕到了极点,浑身不住战栗。
这一处只有葛画禀会武功,他下意识摸向腰际,却是手无寸铁,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肖武的武功不低,却连一招都没过就被那怪物吃了,叫他如何不急?!
或许今日根本逃脱不去,他们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
阿泽的脸已经有些撞凹进去,那满脸是血的模样极为骇人,可看向锦瑟纪姝却还是热情至极,“两位姑娘不用怕,我们这里从来不为难女子,孩子都是从你们这些女孩生的,我绝对不会伤你们一根头发,只要你们心甘情愿留下来,给我们生儿育女,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沈甫亭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静静看着那只怪物,似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却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锦瑟姑娘难道想要留下来,替这些人生儿育女做泡酒之物吗?”
区区激将法又怎么可能让她上当?
她好整以遐看向沈甫亭,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脱身出去,却偏偏不动手,“悬壶济世是大夫做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哪里做得到,不知沈大夫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人,免得叫无辜之人命丧黄泉~”
沈甫亭面上神情越发淡漠,闻言波澜不惊,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不过几句话,那怪物便已经吃光了残骸,地上流着一滩血迹,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酒窖里,引人作呕。
纪姝再是稳得住,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如何见得了这般血腥场面,一时忍不住哭泣出声,绝望至极。
哭泣间那怪物突然往他们这处扑来,头一个便是葛画禀,晃神间血盆大口已然咬上他的胳膊。
葛画禀动作敏捷却是抵不过它的速度,胳膊一疼,连忙用力甩动,却根本甩不脱。
沈甫亭当即伸手掐向那只怪物的脊梁骨,那怪物当即松嘴反击,他身姿敏捷,快速避开,一脚踹去,将它生生踹到了铁栏上,正巧砸在了锦瑟的面前。
那怪物口中的血水溅到了锦瑟的衣裳上,甚至连白净的脸上都沾染了几许。
锦瑟感觉到血溅来,面皮顿时阴下,眼中含煞看向他,“你故意的?”
“姑娘多虑,只是巧合罢了。”沈甫亭伸手将葛画禀和纪姝护到了身后,而她,摒除在外。
葛画禀见他们针锋相对,一时又急又慌,“你们这是怎么了?!”
锦瑟擦去自己面上的血迹,看着掌心的血越发厌恶,她抬眼看向沈甫亭,猛然伸手为爪向他脖颈袭去,“那我也来给沈大夫一个巧合!”
沈甫亭不避不让,眼睁睁看着她往这处袭来,那怪物以为她要夺食,一时怒然攻来,尖利的獠牙堪堪靠近她的胳膊。
外头的阿泽见状当即阴狠命令,“宝儿,不准吃女人!”
话音刚落,那怪物已经被数根银针刺穿了去,银针上的针线从锦瑟的袖中而出,针线上滚着点点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如红梅点点绽放,醒目而鲜红。
眼前的女子眉目含煞,白净的面皮沾染些许血迹,如同阴间鬼魅妖物,出手无形,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那行动迅猛的怪物已经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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