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说我妈住院了?”越灵语气急切。
“是啊,你不知道啊?都好几天了,王老师也在医院看着她呢。”
张大娘还想跟越灵再说几句,越灵却完全没有心思了,“大娘,你说我妈是在省医院对吧,我现在就过去,回来了再跟您说”,说完她便急急忙忙转身往公交车站跑,都没顾得上旁边的孙燕。
孙燕只能自己三两步跑过去跟在越灵身后,安慰她道:“越灵啊,你别急,咱们先去医院看看你妈,肯定没什么事的。”
越灵面色忧虑,没有吭声,在车站旁急切张望着后面的车辆。
孙燕见越灵没搭理她,便暗自撇了撇嘴,向上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她这次不会白来一趟吧,怎么就这么巧,刚好赶上越诗住院,她在城里最多呆个三四天,不然时间一长,那死老太婆都能找到城里来,到时候可别事情没办成,反而闹得不好收场。
很快,开往省医院的公交车过来了,孙燕人生地不熟,只能紧跟在越灵身后上了车,大概半小时后,两人在省医院门口下了车。
苏北省医院可以说是整个安远市最好的医院了,医院的门诊大楼足足有五层高,看起来那可真叫一个气派,据说这楼是当年洋人建的。孙燕脚踩在一楼门诊大厅能映得出人影的大理石地砖上,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的个乖乖,怪不得乡下人总惦记着城里户口,光看看这医院,那能是农村的赤脚大夫比得了的吗?还有这医生护士一个个穿着白大衣的神气模样,看着就让人羡慕。
越灵在一楼中央的导医台问清楚她妈的病房,便直奔门诊大楼后面的住院部,住院部是个三层的环形小楼,她妈在206病房。
孙燕还在门诊部张望着,感慨着城里人就是生活条件好,看看那些来看病的人,很少有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不像她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补丁摞补丁。她却不知道,省医院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来得起,平常人生病,哪敢来省医院霍霍钱,而且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关系,才能进得来这里。
她就这么一愣神,越灵就跑没影了,她赶紧跟刚才和越灵说话的人打听了两句,才知道越灵去了后面的住院部,她心里暗骂一声,也跟着往后面那栋小楼跑去。
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在导医台前坐着的两个小护士神神秘秘地说起话来。
“刚才那女孩是那天送来的那个女的的女儿?”面色微黑的那个护士碰了碰旁边同事的胳膊,小声道。
“是啊,那女孩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要查她妈妈越诗的病房号”,另一人答道。
“看着不像啊,你想想,那天送来的那女的,我看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女儿,不过你还别说,两人长得还真挺像的呢,那女孩要是不说那是她妈,我保准以为那是她姐呢”,最先开口的那个护士又道。
“是啊,两人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你看人家那皮肤,白的哟,再看看咱俩”,另一个护士故意冲着同伴挤眉弄眼。
“咱俩怎么了,咱俩挺好的”,她的同伴嗔怪道,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你说那女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送来的时候吓我一大跳呢,手腕上那么长的一道口子,那个血流的呀”。
“这我怎么能知道,总归肯定不是啥愉快的事呗。”
这边两人还在窃窃私语,越灵却已经到了206病房的门口,住院部住院的病人并不多,206更是只有越诗一个人,越灵推门进去,里面除了躺在病床上的越诗,一个人也没有。
越诗眼睛紧闭,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越灵走近看见她这幅虚弱的样子,不禁哽咽着哭出声来,明明之前送她去乡下的时候还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她内心的酸楚一下子被激发出来,这副身体是她的前世,床上躺着的确确实实是她妈妈,她活了两辈子唯一的妈妈。
越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听见推门声,原本以为是王建业那个贱人,就没睁开眼,但后面却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她一下子睁开眼来。
“灵灵,你怎么来了?”越诗睁眼就看到这会儿应该在乡下老家呆着的女儿,她看着女孩哭得无助可怜,忍不住从病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在她病床前痛哭的女儿搂进怀里,用手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这就是她的女儿了,原来有女儿是这种感觉,听见她哭,自己心里也像是被揪着一样,忍不住跟着她掉眼泪。
自从三天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变成这个和她同名同姓,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接收到这个可怜女人的记忆,她就冥冥中有种感觉,这个女人该是她的轮回转世,她的女儿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女儿。
她前世是官宦人家的庶女,为了给自己的嫡姐固宠,被家里送进宫中,伺候自己原本的姐夫。但那时她已经有了倾心的少年将军,只等他从北方战场上回来到她家提亲,谁知嫡姐在宫中失宠,竟是将主意打到了她这个庶妹身上。
在她百般苦求之下,家里人还是狠心以她姨娘的性命相威胁,将她送到了龙床上,等她倾心的少年将军回京,她已经成了皇上亲封的越美人。
之后的路便由不得人回头了,为了生存,她在后宫中步步攀爬,一步步坐上妃位,设计将处处给她使绊子的嫡姐送进冷宫,嫡姐在歇斯底里中疯狂朝她叫嚣。
“越诗,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吗?那是因为你进宫前,我娘就给你下了绝育药啊,所以不论你找太医怎么调养,你都生养不了孩子的,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这都是报应,就算你最后当了皇后又如何,你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就算皇上再疼你又如何,你到时候如果不殉葬,就只能靠着新帝的施舍过日子了,哈哈哈哈哈”嫡姐越琴的声音得意尖刻,越诗的心却像是坠入了冰窟里。
像是被越诗这副崩溃的样子逗乐了,越琴又刺激她道:“你以为天天跟在你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陈贵嫔又是什么好东西,她经常给你熬煮的银耳红枣汤也是加了东西的,只不过她不知道你早在入宫前就被下了药,还冒着风险白白给你送了这么多次汤,你看,这就是报应吧,哈哈哈,你的好姐妹也不想你生下孩子呢,可她膝下可是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呢,越诗,你说自己可不可笑,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越诗闻言忍不住跌落在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她怎么会这么对我?她明明还请她母亲在宫外帮我寻访名医,就是为了治好我这不孕的病症,她不会的,不会的”,越诗眼泪不住地往外流淌,旁边伺候的宫人安慰她道:“娘娘,您可别被她说的话骗了,陈贵嫔上次还说您实在膝下空虚,就把五皇子养在您名下呢”。
“五皇子向来将您视作亲生母亲,这些可都是陈贵嫔娘娘教的好啊”。
越诗点点头,像是想通了一样,在宫人的搀扶下直起身子,不理会身后越琴的大喊大叫,叫人将冷宫的院子上了锁,任越琴在里面疯癫。
走出一段路后,越诗将身后的人都打发走,小声问旁边进宫以来一直伺候她的大姑姑,“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您刚往冷宫走的时候,我就让小德子去乾清宫报了信,朱总管后面就禀给了皇上,皇上担忧您顾忌着姐妹之情,罪妃越氏借机对您不利,便急急忙忙往冷宫赶,到的时候正巧,该听到的皇上都听到了。”
“皇上在门外听完就走了?”越诗又问道。
“是,小德子说皇上吩咐不要向您禀报他来过”,姑姑回道。说罢,她又迟疑着问:“娘娘,您说皇上会怀疑陈贵嫔吗?她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对您也是恭敬有礼,五皇子和七皇子,还有三公主,都被她教的很好,皇上会不会当作无事发生?”
“的确,陈贵嫔膝下确实有两子一女,本来早就该封妃了,但她出身低贱,只是舞乐楼里出来的舞女,所以就算生了两子一女,还是卡在贵嫔之位上不得寸进,但她这人确实聪明,虽心里对位份的事耿耿于怀,但面上仍是一副与世无争、淡然如菊的样子,这样才能把后宫的人,包括皇上都骗得团团转。”
越诗表情适然地抚了抚额角,接着道:“但你可别忘了,咱们这位皇上,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欺骗自己,一旦他起了疑心,要是查到什么东西,陈贵嫔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旁边的姑姑闻言补充道:“何况我们早就把证据摆在那里了,只要皇上吩咐下去,咱们收集来的所有证据都会呈到皇上面前。”
越诗点点头,“对啊,皇上虽说不会平白怀疑生育有功的妃嫔,但一旦起了疑心,对自己所言所听所查总是信的,就看陈贵嫔这次还能不能狡言善辩逃过一劫了。”
越琴今天说的这些话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毕竟陈贵嫔膝下有两子一女,这些年又一直表现得恭顺有礼,皇上对她印象极好,如果贸然出手,很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她在越琴进冷宫前利用了她一把,派底下的内侍宫女羞辱她,将她刺激得歇斯底里,诱导她说出那些话,再让皇上“适时”地听到那些话,自己做足受害人的样子,后面就算她在皇上面前只字不提冷宫发生的事情,皇上也会自己去查的。
她都能查出来的东西,皇上这个九五之尊只会查出的更多更细。
她这辈子所爱不可得,所得非所爱。那个她曾心心念念的少年将军在听闻她入宫后便上书常驻边疆,一直未娶妻生子,直到前年战死疆场,遗体被被北狄人分尸羞辱,悬挂在边城城墙上,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她进宫没几年,姨娘便病逝了,她也遭人算计早早失去了当母亲的权利,如今能做的,只有牢牢抓紧自己手上的权力,该报仇的报仇,该报恩的报恩,争取在自己有生之年走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
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但她看到陈贵嫔的女儿三公主悉心照料染了风寒的陈贵嫔时,她心里还是狠狠一痛,她也想要这么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女儿,能在她伤心忧虑的时候甜甜地叫她一声母妃。
所以在陈贵嫔被打入冷宫后,她还是吩咐底下人多照看着三公主些,可那孩子见了她却恨得咬牙切齿,五皇子和七皇子也不复之前对她的亲近之态。后来,边塞小族上书想请大齐公主和亲,前朝选定的人选是三公主,但她却劝得皇上改了主意,她始终记得三公主照顾病中的陈贵嫔的样子,记得自己小时候抱过她亲过她,她也曾甜甜地叫过自己母妃。
后来,她无牵无挂,一路扶摇直上,虽然无子,却在几年间从妃位升至贵妃位,在32岁那年终于让皇上松口封她为后。
却没想到,她在封后大典上蛊毒毒发身亡,典礼刚刚礼成,她却永远没有机会坐上那至尊之位了,也没有机会看到大齐的兵马踏平北狄。
看来她还是棋差一招,自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受人算计没有了生育能力,她便从宫外延请医女,暗自修习医术多年,但想取她性命的人总有千万种法子等着算计她。
蛊毒,看来是她抱养的九皇子的母族干的,掐的时间可刚刚好,她刚刚成为皇后,九皇子按说就是嫡子了,这时候就算她死了,也不影响九皇子成为皇上唯一的嫡子,算计得可真精啊,九皇子生母的奶娘好像就是个南疆人。
她慢慢闭上眼睛,周围的纷繁乱像全都离她而去,最后浮现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冲她笑得灿烂,给她摘野花、编花环的少年,可惜她再也不能为他报仇了。
越诗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再次睁开眼,自已变成了这个陌生时代里和她同名同姓的一个女人,神奇的是,两人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后来,她接收了女人的全部记忆,终于在冥冥中意识到,她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她,两人也不知谁是谁的转世,她死时32岁,这个女人也32岁。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儿,她上辈子心心念念的女儿,当然,现在也是她的女儿了,她终于当母亲了。
所以在看到越灵哭时,她才会辛酸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隐隐发疼。
病房里母女俩抱头痛哭,一个是两辈子终于有了母亲,一个是两辈子终于有了女儿。孙燕在门外被她们母女俩的哭声惊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听听她们母女俩说些什么。
“好了,灵灵,别哭了,这是怎么了,妈妈不是把你送到外婆家去了吗?怎么没等妈妈去接就回来了?”,越诗松开女儿,用手抹了抹她脸上的眼泪,看着她的泪水盈满眼眶,不禁心疼地问道。
越灵本来想说什么,但抬眼又看到妈妈手腕上缠着的厚厚绷带,眼泪又砸了下来,哭声问道:“妈,你这是怎么弄的,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才多久没见,你就成了这个样子?”
越诗拍拍她的后背,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担忧道:“还说我呢,你怎么也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我走之前不是给你外婆留了不少钱吗?她在家里不让你吃饭吗?”
说起这个,越灵便乌拉拉将越家人对她的所做所为统统说了出来,她可不会因为那是她外家就帮他们遮掩,让妈妈趁早断了对那家人的念想才是正经。
“你说她们要把你嫁给王队长家那个傻儿子,来给越非凡置换一个当兵的名额?”越诗快要气炸了,原本的越诗可能还对娘家留有一丝情谊,所以才会为避祸,将女儿送回乡下,可她却是将越家那帮水蛭看得清清楚楚的,她本就打算身体好一点就把女儿接回来,现在想来,要不是她家灵灵自己机灵跑了出来,那等她回去,她的女儿说不得已经被越家人毁了。
“她们怎么敢?怎么敢?贱人,一群贱人!”
越诗气急,向来文雅克制的人忍不住曝起粗口来,正在这时,病房门吱呀地一声被人推开,孙燕紧张地摸着裤缝,笑容尴尬地走进来。
“小妹,我……”,孙燕刚想开口说话,便被越诗扫过来的凌厉眼风震住了,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刚刚越诗扫她的那一眼,她竟然忍不住想给越诗跪下,真是奇了怪了,那个软糯温和的小妹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看来她这次真被气疯了,这个女儿果然是她的心头宝。
“妈,这次是二妗子送我回来的”,越灵扯了扯越诗的衣袖,对她使眼色道。
越诗见状倒是收起了刚才那副气场全开的样子,她笑着让孙燕进来,“原来是二嫂啊,我还当是谁呢?这次多亏了你送灵灵回来”。
“应该的应该的,灵灵也是我和你二哥看着长大的,我们也心疼她,所以才瞒着妈把她带回来”,孙燕不自在道,也不知是为什么,她这次见了小姑子总有种胆怯的感觉,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人家说一句她接一句。
两人寒暄了几句,越诗便递了五块钱和几张粮票给孙燕,说道:“二嫂带着灵灵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一路上也没好好吃过饭,这几块钱和几张粮票你拿着,到医院门口的国营饭馆吃顿好的,那家馆子里的白菜猪肉饺子不错,二嫂你去尝尝味儿,吃完了给我和灵灵带点饭上来就行。”
孙燕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动作麻利地将钱和票子揣进兜里,心想着这小姑子出手果然大方,看来她儿子的工作没准真能成呢。
“那我就下去随便吃点儿,给你们带些好的”,孙燕满脸带笑地推门出去。
越诗点头应好,她原本就是为了将人打发出去,好跟自己女儿说会话的。
“她回来还得有一阵儿,你跟妈说说她怎么会跟着你一起来?”越诗拉着女儿坐在床边,细细问她。
越灵省去了一些不能说的细节,将前因后果一一告诉越诗。
“这么说你是骗孙燕说我能给越帅找一份城里工作,她才敢冒险把你送回城里的?”
“是这样的,她嫌外婆把当兵的机会留给越非凡,便想利用我在您这为越帅谋一份前程。”
“那这几天就得把她先稳住”,越诗点点头道,“你别管了,妈妈来安排”。
“还有你说的,越琴带着她女儿袁青青回过一趟家,她们走了之后你外婆才提出要把你嫁给那个傻子?”
“对,很突然,前一天还对我挺好,后面我大姨和表姐一走,她就变了副样子,非要把我嫁给王家。”
“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越诗想明白了,越琴她男人这两年在革委会混得风声水起,一定是她们知道了王建业被举报的事儿,觉得这下子她在城里没活路了,才会起意对付她女儿。
“妈?”越灵疑惑道。
“没什么,让妈妈想想怎么跟你说”,越诗摇摇头,接着抱了抱女儿道:“妈妈之前一直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只想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但现在看来这样也不好,这世上总有些意料之外的事和恶心透顶的人,你得对这些有所警惕,有所防备才行,就像这次,你就做得很好,妈妈没想到你会这么机智勇敢。”
溺子如杀子,前世在宫廷中生活多年的越诗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当时宫里贤妃膝下有位二公主,贤妃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将她养得天真烂漫,外面的污脏事儿从不许人在女儿面前提起,选驸马也是斟酌了许久,才选定一户老实本分的公侯之家。
谁知二公主嫁进那家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她母妃从未向她传授过该怎样过好后宅生活,该怎样和公婆妯娌处好关系,该怎样应对后宅中的明枪暗箭,二公主离了处处爱她护她的母妃,便如同折了的花朵,渐渐枯萎在深宅大院里。
所以她要改一改越诗之前教育对待女儿的方式,该让她知道的,得让她知道,该提醒她防备的,也要让她防备起来。
“对了,妈妈,你手腕怎么了?”越灵小心地拉着越诗的小臂,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越诗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开口。
“其实妈妈跟你一样,遇到了类似的事,妈妈为了脱身,就在手腕上划了一刀,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
这种事越诗着实不能对女儿说得太详细,其实当初她送女儿回乡下就是为了避祸。
对,避祸。她后嫁的这个丈夫王建业是大学老师,两年前运动刚开始的时候被人抓进去过,但不知道他在里面攀扯了什么人,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了。她们一家也就安安稳稳过了两年,现在大学虽然已经停课,但知识分子这个头衔仍然像个□□包一样悬在王建业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前段时间王建业得到消息,他被人举报了,上面的决定压在革委会主任那里好几天都没下来,他惶惶然找了各种关系,希望能跟上面搭上话,殊不知他前两年为了脱身,攀扯的人太多,人家这次整的就是他。
革委会主任姓赵,今年47岁,在运动中不知借着机会糟蹋过多少女人了,是个革委会上下皆知的老流氓,但隐约听说他背后关系硬,谁也不敢豁出一家子跟他硬干,单位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躲着他走,已经成了家的男人也从不让自家妻子女儿来单位。
除了个别心思不正的女人想着攀附他,其他人如非必要,都离他远远的,前段时间王建业的事情报上来时,他不知道听谁说王建业继女是个绝色,便起了心思,远远地看过越灵一眼,回来就嚷着要娶越灵做续弦。
他今年47岁,越灵才15岁,他孙子都有12岁了呢!但他就是起了这样不要脸的心思。他让人传话给王建业,说他的事情很好解决,只要把继女嫁给他就行,不然就等着住牛棚、挨□□吧。
王建业是见识过这两年革委会□□人的架势的。群情激奋的人群高喊着口号,叫嚷着要把一切牛鬼蛇神统统揪出来,把他们斗臭、斗倒、斗垮,他们学校的老师,他昔日的同事被带上“斗鬼台”,揪上去又轰下来,挂牌子,抹黑脸,戴高帽,扣字纸篓,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更悲惨的是女性,那些稍有姿色的女性被斗者除了人格上的谩骂和言语上的轻慢,还经常遭到猥亵侮辱,他不敢想像,如果他有一天落入这种境地会怎样,不止他,还有他的儿子女儿。所以他在两年前便出卖了自己的师长同事,苟活求存,谁知老天还是不放过他。
他在前妻去世后便做了结扎手术,一心一意守着一双儿女过活,后来虽然看中了越诗,但即使跟一起越诗生活了七八年,他心里最爱的还是他一双儿女,越诗心里最看重的也是她的女儿越灵。
越灵的继兄王兆衍今年18岁,继姐王静雯16岁,自越灵跟着妈妈越诗来到王家后,王兆衍对她们母女俩不闻不问,直到近两年态度才有所缓和,而王静雯却是一直处心积虑刁难越灵和她妈妈。
继父王建业遇事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上自己女儿两句,便好言跟越灵说不要跟姐姐一般计较,越灵小小年纪便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不易,好在她妈妈很爱她,时时处处为她着想,在她受委屈时时常继父争执起来,但她不想让妈妈为难,在家里总是躲着王静雯走。
今年年初的时候,因为王静雯喜欢的男生给越灵递了情书,让王静雯看见了,她更是大闹了一场,还扇了越灵一巴掌,家里当时只有越灵和王家兄妹在,越灵吃了亏也没处说,但那天不知怎么的,王兆衍看见越灵捂着脸哭,便上去给了王静雯一巴掌,王静雯当时哭闹着将王兆衍的脸都挠花了,等王建业回来又是大闹了一场。
这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势如水火。王建业更是给了越灵好长时间的冷脸,越诗性格虽然软绵,但遇上女儿的事却是寸步不让,两人冷战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前段时间,王建业才一反常态,对越灵关怀备至起来。
越诗为此还高兴了几天,直到她有一天无意中听到王建业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对话,才知道他为了保住自己一家的安稳生活,竟然准备牺牲她的女儿,将她15岁的女儿嫁给一个47岁的人渣败类。
越灵在家的时候,他对越灵就像逗猫撩狗一样,开心了给点好脸色,不开心了吊着一张长脸,王静雯更是时常欺负她女儿,现在遇上事了,反而要把她的女儿拿出去做交易,换取他们父子三人的安稳生活,王建业自己做的孽,凭什么要她女儿来付出代价。
于是她回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第二天在王建业出去后,便把越灵送回了老家,只给他留了一张字条,说她要带越灵回去看看娘家妈。
为了让女儿在越家生活得自在些,她给她妈留了不少钱,也给女儿手里留了不少钱,这才回到城里。王建业可能已经猜到她知道了些什么,但人已经送回去了,他自从被举报后,轻易不能离开城里,所以也不能怎么样,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个畜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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