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师兄会找我晚上散步,这是晚上吃多了吗?哦...我不是说你吃饱了撑的,我只是单纯的问一下是不是因为消食才想夜走。”
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那是通往人工湖的小路,石路边上每隔五米远一根青铜立柱顶着一盏路灯,绿化过于完善的缘故,也导致晚上的夜生生物丰富,草丛里鹧鸪和蛐蛐的啼鸣就像是在演唱会,飞蛾聚集在路灯上投下如雾的影子,两个并肩的人影稳步穿过。
“晚上没有吃多少,散步回去后还要喝一杯牛奶。”
“晚上吃的什么?”
“主餐是土豆泥和意大利面,配菜是鸡蛋、培根、帕尔玛干酪,黑胡椒调味,还有苏茜准备的一盘水果。”
“苏茜准备的水果对味了,估计你回去的牛奶也是她准备好的?”路明非转头看向楚子航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有官宣?”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看向路明非,“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事情。”路明非摇头,“没你想的那么神奇,你要实在觉得有些奇怪,那就和那些人一样当我的言灵是‘先知’吧,这样会更好接受一些。”
“所以你的预知能力并非来自‘言灵’的力量。”楚子航说。
路明非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他从来没想过用这种说法隐瞒身边的人,那只是一种官面上的说辞,应付大众以及校董会用的,在学院内部的一些小圈子里,大部分人都认为路明非是事先被昂热秘密培养了一段时间,直到被校董会挖掘出来藏不住了,才慢慢送到台前展示。
各有各的猜想,但却无法影响现状的发生,因为无论真相是什么,路明非已经在这里了,如流星般划过混血种世界的夜空。
“诺顿馆的事情是你的意思么?”楚子航说,“我收到了苏茜转发给我的邮件,你将自由一日赌注里的‘诺顿馆’一年使用权转赠给了狮心会,附录提到诺顿馆的使用途径只能作用于狮心会的日常活动方面,不得转赠...我很好奇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的。”
“归属感吧。”路明非直白地说,“如果真的要在学生会和狮心会中选一个社团加入,我只会选择狮心会。”
“我能知道理由吗?”
“我不是说了归属感么?”
“从未加入过狮心会何谈来的归属,还是说你了解狮心会的历史,从狮心会的历史上窥见了你所认同的,亦或者你曾经所身处环境的相同的特质,从而导致了你所说的归属感。”
“师兄,聊天就聊天,别拿手术刀剖我好吗?”路明非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真的说不明白,就像是我说我其实是重生来的,你信我吗?”
“什么叫重生?是指字面上意思起死回生?你死过一次?”楚子航垂首分析路明非吐出的字眼。
“不是死过一次,你理解为重新回到过去时光的某个片段就行了,就像是师兄你现在忽然回到了仕兰高中读书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你会怎么想?”路明非用了一个想当个浅显易懂的例子举例。
楚子航怔住了,脚步不停,但思维却是罕见地迟滞了起来,向来被恺撒戏谑成为“机器人”的他,那按固定逻辑跑计算的脑子终于罕见的卡壳。他站住了脚步,看着走到前面一步停下的路明非,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口。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路明非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就和你之前说的一样,我知道很多事情,当初林年在寝室里跟我聊天的时候当然聊到过你,他跟我提起了你以前的那些事,所以我也算是半个知情者。”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楚子航望着路明非回头过来的双眸问道。
“大概就我,林年知道?那天晚上聊那些事情的时候芬格尔睡着了,我不确定他听没听过那段故事。”
“你相信...那些事么?”楚子航问。
他很少跟人提起过过往的故事,那座滨海城市的高架桥上那场台风掩埋了太多不甘心的怒吼和泪水,他在找上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无数次地强调他和那个男人一起遭遇的那些经历,可无论是高架桥上的神只,执掌昆古尼尔的奥丁,还是那一匹八足神骏,都被那些资深教授、心理教员们当做应激创伤后的记忆倒错。
他们没有在高架桥上找到那一条编号为“000”号的公路,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遗体以及那辆迈巴赫,如果不是楚子航在那一夜开启了血统,那么他们该会认为这个男孩只是单纯地在暴雨夜失去了父亲后无法接受事实染上了精神病。
“为什么不相信?而且不管我相不相信,那些事情是真的发生了的是吧?我觉得林年不会骗我,尤其是这方面的事情上。”路明非说。
“很多人认为我疯了,或者是我记错了。”楚子航凝望路明非,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在蝴蝶黑的美瞳下熠熠生辉,“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第一个相信你的人不是我,是林年。”路明非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楚子航顿了一下也跟上了他,听他说道,“我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反应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也是觉得很扯,所以师兄你真别感动错对象了,要不是林年强调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可能也会觉得你疯掉了。相信你的人是林年,我是因为林年才相信你的...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但之后和你接触久了,我也渐渐相信你说的那些事情了,因为如果过那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觉得他是在吹牛逼哗众取宠,可如果出现在你身上...我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真实,谁叫你长了一张男主角的脸呢?”
“你说的那个林年,很多人认为他不存在,是你虚构出来的。”楚子航忽然说道。
路明非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照常往前走,“师兄你怎么看?你也觉得林年是虚构的吗?”
“在你的形容里,似乎我和林年的关系很好。”楚子航说。
他其实用词都算是考究的了,一般来说他如果愿意不带任何目的性地与一个人讲述过去高架桥上那段往事,那么这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他愿意托付性命给那个人,那件事是支撑他余生前进的导航标,那是独属于他的人生执念,他若是要与人分享,那么就意味着他心底最深处希望自己死后,那个人会代替自己走到那条道路的尽头,拔下那象征着“楚子航”这个男孩一生的路标。
“莫逆之交,应该可以算是。”路明非也在考究自己的用词。
“他和你的关系,比起他和我的关系怎么样?”楚子航又问。
路明非这下直接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楚子航,满脸无语凝噎。
楚子航也看着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了,但他近两年来培养出的一些“人际交往”还是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随即低声说,“如果觉得我说错话的话,可以不用理我。”
“不是说错话...只是忽然有些觉得,师兄还就是那个师兄。”路明非摸了摸额头,心中多加了一句:除了你菜一点以外,基本特征都一致了。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但如果主观来看的话,可能我和林年的关系比起他和你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吧。”路明非咳嗽了两声,认真地掐起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点点距离,“毕竟我们高中时候就认识了,有着人生三大铁的情谊。”
“人生三大铁?”楚子航听见了新词。
“一起逃过课,一起上过网,一起偷看过女生体测考试。”路明非正儿八经地说。
“在你的认知里,我和那个林年没有过这些经历吗?”
“绝对没有,因为师兄你是个很死板的人啊,而林年是个闷骚,只有我能对上他的电波,你们在一起恐怕就只能刷题和打篮球了!”路明非话语里有些得意扬扬。
“嗯...”楚子航多看了一眼路明非,心里对路明非和那个叫林年的男生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评估,“但我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无论是同窗还是篮球场上,我可以很确定我不认识那个被你叫作‘林年’的人。”
路明非沉默了一小会儿,转身向前迈步,“他不见了。”
“不见了?”
“消失了,不存在了,好像一碗加了醋的牛肉面被端下去,再端上来的时候里面的醋就没有了,虽然牛肉面还是那碗牛肉面,但没有醋这碗面就不好吃了。”路明非缓缓说,“所以我要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这是我进入卡塞尔学院的初衷,也是我之后一直会去做的事情。”
“对于你来说,林年就是那场台风。”楚子航忽然轻声说。
路明非顿了一下,无言。
楚子航终于知道自己对路明非莫名的认同感和探寻感从何而来的了,从根本上来讲,他居然和路明非是一类人,他们两人都在为了一件不被整个世界认同的人或事努力地活着,不断地向前迈步,意图证明疯的是世界而不是自己,这是他们行走在这条路上唯一的动力,也是不可能放弃的使命。
不知为何,他从未有如此的相信路明非所说的“林年”的存在,甚至他现在再度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时,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起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走在前面回头望着自己向他伸出手的大男孩的形象...那是一种异常的安心感,从台风那一天起他从未感受过的安心感。
他有些明白路明非为什么执着于寻找那个“林年”了,因为如果那份安心感是真的,那么没有人会拒绝他,在不小心丢掉他后,自然也会拼尽全力的找到他。
那是他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已经叫了一些认识的朋友帮你寻找那个叫‘林年’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关于他更多的详细资料寄到狮心会,有了那些资料说不定能更快地帮你锁定到一些蛛丝马迹。”楚子航说。
“多谢了,师兄。”路明非颔首。
两人陷入安静,在虫鸣灯影中围绕着灯火照亮的湖畔走了一程。
“对了,师兄我有一个问题,明天新生们不是要3E考试了吗?你有没有参加芬格尔在论坛上开的盘口,就是那个赌我能不能过3E考试的局。”路明非忽然问。
“没有人开你能否通过3E考试的盘口,因为你通过3E考试在大部分人眼里是肯定的事情,一件确定的事情是无法开启盘口的。”楚子航停顿了片刻,“倒是有人在开你另外的盘口,赌你会不会因为3E考试而被定性为危险血统从而驱逐出学院,盘口的比例听说很夸张。”
“师兄你下注了么?”路明非问。
“没有。”楚子航抬头看他的背影,“你希望我下注么?”
“尝试着买一些?”
“买哪一边?”还是熟悉的楚子航式的严谨回问。
路明非回头看向楚子航的瞳眸,笑了笑,说,“如果可以的话赌我赢吧!这一次我不能输,所以我要赢,我也必须赢。我会找到林年的,证明我不是疯子,然后回到我该去的地方,继续完成我的使命。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再走多长的路。”
“如果到最后你也没能找到他呢?”楚子航轻声问,像是在问路明非也是像在问自己。
路明非站在路灯下,隔着石板路阶望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没有醋的牛肉面我情愿整碗倒掉,也不会吃一口。”
楚子航回望着那个男孩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瞳眸的深处藏着的情绪多么复杂,愤怒、执拗又满是决然,仿佛离群索居的雄狮,孤独又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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