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胜负(1 / 1)

五分钟前。

熔岩喷射和突破50字节高速撞击而去的龙侍不到两三秒内就将林年带着冲出到了百米开外,幸免于难的叶胜和13号却避无可避地受到了余波的冲击——那因为高温与激素扰乱的水流,无数漩涡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巨大的力量扯得他们水中的身形东倒西歪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然而这对于酒德亚纪来说却是一个脱困的绝佳时刻,谁也料不到会有一只龙类撞破青铜墙壁袭击他们,13号自然也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表现得相当麻爪和不堪,在手忙脚乱地带着人质后退避开那熔岩喷发后,又被乱流卷得整个人风车一样在水里打旋。

就是在这一瞬间酒德亚纪的左手摸到了脚蹼内侧插着的应急潜水刀,抽出刀后想也不想就往身后扎去,随后大量的气泡在她背后涌起,毫无疑问的她刺中了13号,虽然没有命中致命的部位,但也成功扎到了对于潜水来说比较关键的大腿侧部,也不知道有没有切开动脉,不然动脉失血也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妈的!”13号感受到剧痛的瞬间下意识咒骂了出来,手指也抠下了扳机,但枪口却被酒德亚纪抓住了用力抬向了上面,并且另一只手还按压住了13号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强迫着他打空这一整个弹匣内的子弹。

巨大的枪声轰鸣中,远处的叶胜持枪不断拉近距离但却不敢开枪,现在的亚纪和13号简直像是在跳水下双人舞,回旋、扭动、交错,无论他开枪打中谁,被子弹命中的那家伙在这种深水之中必死无疑,他不敢赌亚纪的运气以及自己的枪法。

“滚啊!”13号拼尽全力一脚踢在了亚纪腰间分开了两人的距离,而在最后的时候他忍住腰部的痛苦和气体栓塞带来的压力失衡,一手扯住了亚纪背后黄铜罐的安全绳想要把这玩意儿给带到自己身边来。

亚纪抽刀想要直接给13号的手臂上开个血口子,但13号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居然顶住了压力失衡带来的两眼发黑、呼吸困难等症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把抓住了亚纪的手腕,肌肉收缩后爆发出的力量竟然直接将亚纪的腕骨捏碎了。

剧烈的疼痛像是二氧化碳上头一样冲上头顶,亚纪惨呼一声想要抽回手,锋利的潜水刀直接划断了绷紧的安全绳,黄铜罐像是陀螺一样被两边发力的绳索抽了出去!

两人唯一的联系断开后飞速分开,叶胜毫不犹豫抬枪就准备射击,但视线对上13号的脸庞时他整个人却骤然像是被雷劈到一样震住了,原本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居然没抠得下去。

枪口像是被空气凝固住了,叶胜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像是溺水的旱鸭子似的,手脚并用地往下面逃窜,笨拙地划着水向之前龙侍撞出的巨大豁口游去,离开了青铜城,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片刻后,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像是涌起了一股恶寒,眼中全是不解和畏惧,像是无法了解13号身上出现的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变化,也无法了解他在那一刻浑身结冰无法动弹的缘由。

‘蛇’全部蜷缩回了他的脑海中,言灵没有解除,但它们却不愿意离开,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13号脱出了青铜城,从青铜城的侧下方游出,背后的城市在水下轰隆得如同云聚的暴雷,但他现在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伤口的剧痛,压力的失衡,以及氧气的泄露无时无刻地在折磨着他,他唯一能保持的念头就是离开、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想活下去,无论怎么样都想活下去。

这个过程中他压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被致命的枪口指住,只要叶胜扣动扳机命中他,他就会沉底睡在这座古城中成为那一堆骸骨的一员,没人关心一个猎人的死活,因为意外横死总是他们这行人的宿命。

可就如其他同行,乃至网站对他的评价一样,13号的运气很好,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游入黑暗的深水之中,因为压力失衡的他呼吸困难,整个人感觉在死亡的威胁前徘徊,黑暗像是潮水一样袭来,淹没了他的手足,也淹没了他的五感。

随之袭来的是寒冷,无边的寒冷,离开了青铜城内以为言灵加温的热水后,破掉的潜水服内被注入了冰冷的江水,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拥抱它,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然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毕竟这些手的主人不是纽约脱衣店里舞娘,这些手的主人叫死亡。

自己要死了?

他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又像是第一次的想起这个问题,心里泛起的是恐慌和害怕,他以为自己涉入这行内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但现在看来他从来都没有做好准备。

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从容,谁也不行。

茫然之中他奋力地滑动着手臂向前游,腰间疑似伤到内脏的伤口因为寒冷而越发麻木了,这是好事,但如果随着伤口一起麻木的还有全身的话,这可能就是丧事了。

13号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往哪个方向游,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游,他极力的睁大眼睛但却什么也看不见,力气在一寸寸消失,死亡也越来越接近他了。眼前的黑暗,耳边嗡嗡的水音,他大口呼吸氧气罩里的空气,在茫然之中他的情绪居然开始渐渐平淡起来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他应该看走马灯了吧?回顾人生的一切然后慷慨赴死...可他没有什么人生可以回顾,死亡也似乎没那么慷慨,被小姑娘一刀扎在腰子上大出血死,怎么想都有些悲催...

在这种时候13号的脑子里居然还在想有的没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个打《星际争霸》的好友烂话给传染了...不过这样也好吧?起码不会死得太难受,在烂话中写上句号说不一定还能搏个搞笑人物的定位而不是随处可见的被反杀的反派杂鱼。

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这个时候13号耳边居然还真响起了一些声音,那应该是人声?就像是熬夜之后耳边忽然响起的熟人的声音,那朦胧的、本不应该出现在百米水深之下的呼唤声...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

“也许我们会死,但不要害怕,康斯坦丁,死并不可怕,那只是一场长眠。”

“你是很好的食物,康斯坦丁...可如果吃掉你,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与其孤独跋涉,不如陷入沉眠,千年后我们醒来,跋涉万里,终会回到我们的故乡。”

这是在搞什么...?

13号发黑的双眼前闪过了一些发亮的片段,那些片段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无论是在过往的人生中,还是电影和电视剧的片段里,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画面。

在画面里有两个白袍着身的男人,一大一小,他们站在峭壁之上俯瞰辽阔的三峡和长江,春风从山的那边吹来卷起了他们素色的袍,两人牵着手,看着天下,眼里却只有彼此。

拉风的台词,装逼的俯览众山小,为什么他的跑马灯会是这种怪东西?

13号脑子有些混沌,用力呼吸却只觉得肺部紧缩,看起来压缩气瓶里的空气也快用完了,现在他还在四十米的岩层下,他应该马上就要死了吧?

听说溺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也真是倒霉,不过自己只要不摘下氧气面罩大概只会死于缺氧?缺氧死和溺死哪个更惨一点?如果是前者自己要不要把面罩给摘下?

浑浑噩噩,13号眼前的画面更加真实了,越去看,那种临场感就越为真实,像是曾几何时,他真的站在过那片山崖上吹着浩浩的风,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乘风登仙。

在他手边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与他一样闭眼感受着那飞似的舒适感...那个孩子是谁?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对方?为什么那个孩子看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

“哥哥...”

有人在他耳边喊。

哦,原来他是自己的弟弟啊。

13号想。

脑袋里忽然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但下一刻一声闷闷的雷声响起,同时无数的画面堆积挤压在了一起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去看,只觉那些画面里涌出了一股亘古的、宏大的庄严气息,让他无比的亲近又敬畏,但他更为熟悉的还是藏在一切之下的那股清冷的...孤独感。

哥哥。

都在那声哥哥里,叫他的人是那么的孤独,像是被遗弃的小狗,隔着一条大雨的街望着你,质问你为什么不要他了。

大雨磅礴打在了脸上,震耳欲聋的雷暴声将他从浑噩中一把拽到了现实里!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长江的岸边上,平躺在湿冷江滩上的13号抬起手扯掉了自己的氧气面罩,在竭力的呼吸中胸腔突起,像是要把所有的空气注入肺部内,一边吸气一边咳嗽,咳嗽时缺氧的痛苦又让他迫不及待地继续吸气...

暴雨浇在他的身上,13号看着乌云夹杂白光的天空,又看向两岸的三峡的高山,有些愣神。

他居然回到了岸上,回到了一百米水深之上的长江岸边。

他勉强地站了起来捂住了腰间的伤口...可能是水压的缘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伤口居然不再流血了,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幻痛。

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他不知道...也许是幸运?可这已经不是幸运能解释的问题了。

但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幸运”的,从必死的环境里掏了出来,但不知原因。

死亡带来的心有余悸让他只是看了遥远处江面上的摩尼亚赫号一眼,就放弃了再深入其中的念头,转身蹒跚狼狈地走进黑色的夜里,不再回头...他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向黑夜里逃,既然选择要逃了,那就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也不再回来了。

江水之中卷起了水流,熔岩色的微光一闪而逝,直到13号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那一道嶙峋坚硬的黑色背脊才劈开水面,下沉了,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水下,青铜城。

13号离开了,那种不详的感觉逐渐结束了,叶胜僵持在原地许久,无疑在这段时间中他也错过了很多东西。

“亚纪!”叶胜看向向下飘的酒德亚纪,想要去救援,但酒德亚纪却捂住扭曲的手腕忽然调转方向开始下潜。

叶胜骤然扭头看向亚纪的下方,那被安全绳抽飞的黄铜罐受重量影响不断地下沉,而好死不死的,在他下沉的方向正好因为青铜城的变动开启了一道通往别处的口子,叶胜只模糊地看见那入口后是一片巨大的,螺旋结构的青铜空间,像是由青铜铸造的图书馆?

酒德亚纪周边涌起了水流推动她更快一步去接近黄铜罐,但黄铜罐却依然坠入了那入口之后,青铜城的变动让这个入口在形成之后又快速消失,她卯足了劲儿想要钻进去找回黄铜罐,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被人往后拖拽了一把扯开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身边插过,拉扯她的同时借力往下冲刺游去。

他们在相交错的时候视线交接在了一起,亚纪见到了那双淡金色的黄金瞳里充满了无奈和苦笑...简直就跟上一次一样。

“拜托了,这次就让我赢一次吧。”

‘蛇’重新构建了他们两人的无线电,酒德亚纪只听见他这么说。

酒德亚纪还记得。

无论是在魔鬼窟还是在索马里海,当导师丢下那枚硬币掉进波涛汹涌的海水中时,叶胜总是显得那么信心满满,对着身边的亚纪做鬼脸嘲笑她腿短一定赢不了自己。

那时亚纪也总是不回应她的挑衅,努力地去找到硬币夺得属于自己的晚餐,等着那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涎着脸过来要块肉吃。

亚纪记得自己总是在赢,德克萨斯到弗罗里达,索马里到加勒比,她总能找到硬币,就如导师说的那样,她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就算不是混血种,也能在奥运会的铁人三项上替自己的国家赢得金牌,她每每也自谦自己没有导师说的那么优秀,奥运夺冠的事情还是等自己的家乡改善一下东京湾的水质问题再说吧...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骄傲地看向比赛之前说自己坏话的叶胜,叶胜也只能憋屈地在水里继续惩罚性训练,余光看到他时从自由泳换成仰泳也要向她做个鬼脸...简直就像个幼稚鬼。

最后一次的训练她还记得是在索马里海,往常要么轻松发现,不然总能在最后关头找到的硬币怎么找不到了,就算训练的最终奖励是成为导师的真正学生,她也只能在气瓶达到危险数值的之前上浮。

她本以为叶胜提前找到了硬币终于赢自己一次了,可就在她浮出水面之后却没有看见叶胜得意洋洋的表情才知道那个大男孩还在下面。

...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看重这些所谓的前程和奖励,每次鼓起劲儿去找硬币只是为了气一气叶胜,看他可怜巴巴来让自己分点晚餐给他,前程这种东西重要吗?

对别人来说,或许吧。

可对她来说有些东西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可能她近年来唯一执着过的事情就是毕业进入执行部之后的分组吧?为了分组的名单她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得着觉,相反据说叶胜倒是为了庆祝毕业在学生会喝了一晚上的酒,没心没肺的。

让亚纪知道后生了一晚上的气。可是第二天看见自己的搭档脸上那个熟悉的坏坏的笑容的时候,一切好像又都不是那么要紧了。

他说:你是不是昨晚偷偷急得要哭了?她说:嘿,离我远一点,大熊猫!

在深水区找到那个男孩时,他已经快缺氧了,小口小口地呼吸着空气,压榨着自己的肺部和身体。

在他即将缺氧昏厥的时候,亚纪把氧气面罩递给了他,扶着他上浮,就像每一次搂住他的后背一样,而直到离开之前他的视线也一直是盯着水下的,似乎还是在执着那枚找不到的硬币。

事后导师狠狠地训斥了叶胜,谁也没有得到导师的认可,奖励自然也做了空,可亚纪却格外的开心,但她却发现叶胜却是裹着保暖的毛毯坐在沙滩边上看着起伏的海浪一直发怔,在一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己激起了男孩的胜负欲,觉得有些愧疚。

她安慰他不要太在意输赢了,以前自己一直赢只是运气好而不是实力好。

但叶胜在最后只是说,原来,这一次水下根本没有硬币。

她说下次吧,下次你一定会赢我的。

他说好。

那么就是这次了。

“叶胜!”

她看着叶胜头也不回地向着黄铜罐坠落的入口游去,沙哑地吼出了他的名字,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叶胜的言灵是“蛇”。

比如“蛇”在水下拥有完美的传导性质,可以延伸到一公里的探测范围。

比如“蛇”对金属类的优良导体向来都很敏感。

比如那一天导师可能真的没有丢下那枚硬币,后来她听说导师曾经只有过一个学生,而那个学生因为深潜的任务永远留在了一座龙族的遗迹里,之后几十年导师总是在海上孤身一人。

比如叶胜在找硬币的测试上从来没有赢过,赢的人永远都是她。

而又有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去想明白,也来不及想明白了。

入口消失了,叶胜也随着黄铜罐一起消失在了墙壁之后,在最后一刻青铜匣子被掷了出来,亚纪扑到了墙壁上,左手握拳奋力地锤击青铜墙壁,右手无力地垂在身边在水中发出了低低的闷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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