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片纸如何约束人心?
一时间,嘉靖与周梦臣都沉默了。
嘉靖很明白,大明首辅其实就是大明的丞相。虽然与前朝之丞相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权力逻辑上有参差。但本质上,就是丞相。
虽然没有人明说要立丞相。但实际上司礼监为内相,内阁为外相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其实嘉靖如果放任太监,让他一直压制的司礼监发挥作用。用司礼监来对应内阁,嘉靖很多负担就可以减轻了。但是压制太监,是嘉靖从一上台就秉承的一项善政。而且嘉靖对太监干政的厌恶也是很大。据说这也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宫中太监都不老实。一度让疑心病重的嘉靖,疑神疑鬼,担心这些太监与杨廷和有勾结。
终嘉靖一朝,并不是说太监没有参与政治。但都在附从地位。比如黄锦,他也算是太监之中最尊贵的了,而今在关于国家大事上,他也只能推车的份。
嘉靖沉默了好一阵子,不得不承认现实。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在正德之前,这个趋势还不明显。但是在嘉靖一朝,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嘉靖说道:“继续说。”
周梦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臣接下来说的话,句句肺腑,如果陛下觉得不对,也请听完再杀臣。”
嘉靖说道:“朕是暴虐之君?”
周梦臣说道:“陛下自然不是,那容臣放肆了。”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话。在大脑之中过了一遍,虽然他知道这有很大地风险。但是他在内阁这一段时间,就知道大明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内阁之中。
如果将国家比做人的话,财政问题乃是消化道问题。军事问题乃是四肢问题。而内阁的问题就是脑神经的问题。是权力结构的问题。
如果大脑不理顺,其余病症即便有名医治好了,但也是一时的,很快就会复发的。
而且周梦臣的想法,不是他自己的想法。黄宗羲就说过:“有明之无善治,自高皇帝罢丞相始也。”也就是说,大明皇帝之中,也只有朱元璋可以做皇帝兼丞相,一个打两分工。后世之子孙谁也不行。既然不行,那么丞相的权力空间还在。权力厌恶真空,这个权力自然成为各部来回争夺的焦点。
大明党争之初,就是阁部之争。也就是内阁与六部之间的争斗。后来以内阁压倒性优势胜利。随即又演变成内阁权力之争。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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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廷之间的争斗,也就是太监与文官的争斗。
这一件事情不解决。周梦臣的改革很可能被之后无数次党争给硬生生冲断。
所以,周梦臣明知道这一件事情,触及到了皇权。也要冒死进言。
当然了,这也是周梦臣做了很多思考。如果嘉靖而今身体很好,周梦臣是断然不敢说的。人的思想会随着身体变化而变化。生病那种无力感,会让人有更多思考,就好像网络上的单身贵族。一旦生病,就想要找对象。病好了就忘记了这一回事了。
所以,这是一个机会。
周梦臣说道:“太祖之罢丞相,是因为太祖皇帝乃是开国之君,言出法随,口含天宪。而后之帝王,不可能超过太祖皇帝,而太祖皇帝可以罢丞相,但后世帝王之所以建内阁,用以补丞相之缺。就已经证明了丞相于大明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嘉靖说道:“再来一杨廷和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而今内阁制度很多都是杨公之故,如果陛下能将内阁回到成化之时,臣自然心悦诚服。然时势不可逆,今非昔比,此一时彼一时也。”
“陛下因杨公之策而用之,重内阁之权。也是形势使然不得不为之,而陛下之聪明天降,乃是太祖成祖以来第一人,仍然对朝廷局势感到棘手。正如陛下将不如太祖,陛下以为太子当何如陛下?陛下觉得难为之事,太子将何为之?为国家筹谋,当计之长远,今日内阁首辅,即昔日之相,昔日前朝还有群相制度,而今首辅驱使其他大学士犹如走狗。陛下以权谋御之,何如以法御之。”
“此臣之肝肠肺腑之言。请陛下慎思之。”
嘉靖听了,脸色铁青。好就才从嘴里崩出一个字来,说道:“滚。”
周梦臣只能缓缓退了下去。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汗透重衣。
说来奇怪,此刻的周梦臣感到了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
是的。他该说的都说了。他很清楚如果内阁不理顺,从承接皇帝的秘书机构,完全转向到独立的衙门。周梦臣能做的事情反而很少。
只能被动地对下面的奏疏票拟。很难有什么独立的见解。甚至在周梦臣看来,内阁首辅之于大明。比起一省巡抚之于一省,权力缩水的太厉害了。
周梦臣固然知道,很多事情都要嘉靖来管理。但也不至于到底掣肘。如果周梦臣仅仅是想修修补补,如徐阶一样,倒也不需要更高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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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
而周梦臣不是。
此刻,周梦臣该说的,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已经真正做到了尽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大不了,老子不伺候。回武昌老家。著书立传,将学说传于后世。
反正周梦臣也有几分把握,嘉靖是不会杀他的。除非嘉靖的了失心疯。要知道杨廷和虽然下场极惨,说到底还是正常死亡。
周梦臣不觉得自己能招嘉靖恨到了杨廷和的地步。
嘉靖呆坐在轮椅上好一阵子,问黄锦说道:“大伴,你觉得周梦臣是什么意思?”
黄锦被嘉靖不知道敲打了多少次,如何肯上当。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不懂国家大事。不敢胡乱言语。”
嘉靖冷笑说道:“周梦臣一番话,根本是骗傻子一般。今日朕让一步,明日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他说得好听,如果真按他的意思制定了章程,就哪能理顺上下了?”
“片纸如何约束人心?无非是特别吃准了朕此刻离不开他,想要狮子大张嘴。从朕手中夺权,朕之前还以为他是忠臣,而今看来,与徐阶是一丘之貉。与杨廷和是一个路子。都是乱臣贼子。”
黄锦听到这里,说道:“皇爷,奴婢倒是觉得,周大人是这么多年,唯一敢说真话的大臣了。”
嘉靖脸色有些收不住,厉声斥责说道:“这是你能做的吗?”
黄锦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嘉靖虽然训斥黄锦,但是这一句话,倒是听进去了。是的,嘉靖如此脾气,这么多年来,是很少有人在嘉靖面前说真话。周梦臣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私心,暂且不去提。但是有一点,却让嘉靖内心之中非常认同。
那就是,他尚且如此,他的那个傻太子,如何能与这些大臣们争权夺利?至于,孙子更不好说了。
虽然嘉靖很希望自己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是这一段时间,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天演论上。虽然还没有科学的结论,但是他有一种直觉,以大明皇帝继承方式,一代更比一代强,是不要想了。
长子一出生就确定了太子之位,根本没有什么忧患意思,好好的人都能给养废了。更不要说,太子就是这样了,太子的后代又能好到什么地方?
将来大明天下将走向何方?
这让嘉靖有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在他这一次大病之后,如春草一般,丝丝缕缕地充满了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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