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方钝的判断
周梦臣说道:“方叔哪里的话。方叔对我栽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管情况如何,方叔也一直是我的方叔。这一次没有帮上忙。我也很惭愧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
清算严嵩的大权全在徐阶手中。而且严嵩风评不好,几乎是全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周梦臣这个时候为方钝开口,很容易被波及。
正如方钝没有在周梦臣落难的时候,为周梦臣说话一样。人在政坛,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一行人进入周府坐定之后。
周梦臣将李云珍叫出来,带着两个孩子来拜见方钝。这是将方钝看成通家之好。
方钝微微激动,从身上掏出两块玉佩,递给两个孩子。也算是长辈给的礼物。
一番寒暄之后。方钝说道:“我要回乡了。其实,没有这一出事,这一两年间,我也要告老了。我这身子骨,实在支撑不住了。户部的事务有多困难,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如果不是真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处处为难于你。”
“这些天来我一直头晕目眩,时常觉得精力不济,须发皆白,连牙齿都摇摇欲坠。当是老天要收我的时候。我一生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周梦臣听方钝好像交代遗言,也看出来方钝身上的暮气。
很多高官都是这样的。身在高位,掌握大权,虽然辛苦,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的。而一旦下来,就好像一下子抽干了精气神。就如方钝一般。
整个人看似轻松了。却反而容易得病。
周梦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方叔回乡之后,悠然林下,是我等不能羡慕的福分。方叔何必作此不祥之言,等将来我退下来了,一定会去岳阳拜见方叔的。倒是还请方叔带我看看岳阳楼。”
方钝微微摇头,说道:“我等这一日。”从方钝的肢体语言看来,他觉得他等不到这一天了。
的确,周梦臣而今还不到四十。他外来在政坛上活跃的时间,有三四十年。而方钝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可不指望自己能活上三四十年。
方钝说道:“这一次来此。一来与你告别。二来为你引荐一人。”
周梦臣说道:“何人。”
方钝说道:“湖广老乡,嘉靖三十五年进士耿定向,而今在都察院当任御史。为人正直,学问精深,是一个好苗子。”
周梦臣似乎看见了,当初自己找上方钝面前,方钝几乎毫无保留的帮助自己。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他是湖广人。
虽然说,地域抱团,在官场上一大恶疾。很容易产生党争。但是周梦臣对方钝这样做还是比较敬佩与感动的。
这样做虽然不能说对方钝没有好处。
方钝如此处处结善缘,将来岳阳方家子弟之中,有一二成器之辈,进入官场之中,只要能继承方钝一二人脉,不能说平步青云,也不至于沉沦下僚。
但是其实这都是遥远看不到的汇报。
方钝很多时候,仅仅秉承为家乡在朝廷之上争夺福祉。不要小看着一点。很多人都不理解。就拿明代威宁侯王越这个人来说,他家是河南浚县。浚县关于他的传说有两则,第一是浚县与淇县划界。浚县与淇县界河是淇河,而河流不是固定的。是在一定范围内翻滚的。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因为淇河的运动,导致两岸土地变多变少。两岸为之打仗,官司打到朝廷上,就是王越动用了影响力。界定淇河中间乃是界限,往西不往东。也就是如果淇河将西岸冲刷了淇县的土地。那是淇县吃亏。如果河冲了浚县的土地,让原本的土地从河东岸,到了河西岸,抱歉,这还是浚县的土地。第二则,就是浚县小河白菜。天下各地都要给朝廷供奉贡品,如果是奇珍异宝,地方都承受不起。于是王越想办法,将浚县贡品改为了整个北方都有的白菜。
仅仅是这两件事情,为浚县谋求多大的利益,而且一直沿用明清两朝。可见地方上有一个高官,对地方有多大的好处。反过来想,那就是地方没有高官,别的地方有,那就吃多大的亏。
明末江南多高官,即便大明北方已经糜烂了。江南的商税依旧是不能征收的。未必没有与这种关系有关。
所以严嵩倒台最担心的是江西人在朝廷上的地位,而方钝此去,也要为本乡人才找靠山。
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理所当然。反而如果不这样做,才会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
周梦臣说道:“方叔,既然开口了。我岂能不答应。”
方钝立即吩咐身边的老仆,去外面将一个年轻官员叫了进来。
“下官耿定向拜见尚书大人。”这官员看上去并不年轻了。看上去与周梦臣年纪差不多。但是奈何,周梦臣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耿定向只能说是晚辈。
方钝说道:“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去年弹劾吴鹏六罪。本来吴鹏要赶尽杀绝。我出面做了好些事情,才是去甘肃当巡按的下场。而今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大不幸,对他算是大幸,他不仅仅不用出外了。还在都察院升了一级。只是而今朝政,我看一两年之内,是不会安定下来。担心他受了波及。请你多照看一二。”
周梦臣说道:“好说。能帮我一定会帮的。只是----”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我恐怕不能留在京师了。这样吧,徐先生,给他一张我的名刺。有事情可以来周府,虽然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能帮都会帮的。实在不行,拿我名刺,想来我周梦臣的面子,还是比较值钱的。”
方钝立即对耿定向说道:“还不谢谢周尚书。”
耿定向说道:“多些周尚书。”
方钝给耿定向一个眼神,耿定向立即是去告退。周梦臣也给徐渭一个眼神。
耿定向究竟如何,周梦臣还要考察。不过,耿定向这个人周梦臣很感兴趣,不是别的,因为耿定向是言官。明代政争一向是,大佬干架,先从言官开始。徐阶控制了言官。严嵩在很多事情上都失去了主动权。周梦臣之前在外,鞭长莫及,而今想要回京。自然要在言官之中安插自己人。
耿定向如果合适的话,周梦臣自然来者不拒。
方钝在耿定向离开之后,问周梦臣说道:“你这一次不能留在京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钝离开户部尚书的位置,很多消息都不灵通了。更不要说,南京兵变的事情,被徐阶压了一手。此刻方钝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周梦臣将南京兵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道:“徐阁老高明。我无话可说。”
方钝说道:“徐阁老,绵里藏针,看上软绵绵的,打起人才知道疼。我向来看不管严世蕃,但是从来不否定严阁老手段也很高明,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俯首听命。而严阁老却败在徐阁老手中。徐阁老的厉害我岂能不知道?”
凡夫俗子都觉得是周梦臣扳倒了严嵩,但是知道内情的人会觉得,陆炳的死谏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唯独如方钝这样的人才知道,徐阶已经布好了局。周梦臣与陆炳不过是唱戏的戏子而已。
即便他们两个人做不好,还有其他人上台。所以严嵩不是败给周梦臣,而是败给徐阶的。
“不过,徐阁老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方钝说道:“他忽略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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