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去往辅导员办公室的一路上,无聊地猜测过很多种可能,但她绝没有想到,最终辅导员问她的竟然会是:“林羡,对于你的转正申请,在结果公示之前,有同学提出了强烈抗议希望撤销,所以我特意把你找来了解一下情况。”
林羡站在男人的面前,闻言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她拧了拧眉,礼貌回答道:“老师您问。”她究竟得罪了谁,这样视她为眼中钉,投反对票还不够,还要抗议到老师这里。
“那个同学举报,说你作风不正,不符合党1员要求。”辅导员盯着林羡,严肃叙述道。
“老师,作风不正具体是指什么?”
男人一下子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盯着稍显不悦却一直很从容的林羡半晌,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他说你喜欢女生,搞同性恋,不仅做不了群众表率,还会带坏同学、带坏风气、败坏学风。”在说“同性恋”这个词时,男人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鄙夷,林羡看得分明。
辅导员态度中虽未明示但可见一斑的偏见与转述的恶意中伤,让林羡有一瞬间觉得脑子“嗡”一声炸了。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别人这样嫌弃的眼光。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同性恋的自己在这个她曾经尊重的老师眼里,仿佛是病毒与垃圾一样。
然而,下一瞬间,她就不动声色地咬紧了后槽牙,在辅导员面前站立得越发笔直。
她坦坦荡荡、从从容容与辅导员四目相对,声音沉稳而森冷地质问对方:“老师,且不说这个同学所说的,我是同性恋属不属实。只说,我们党1章上有哪一条说同性恋是违背规范的?我们学院的规章制度里有哪一条说同性恋是败坏风气、破坏学风的?我们国家的法律,有哪一条指控了,同性恋是违法犯罪的吗?同性恋,怎么就等于作风不正了?”
林羡目光如炬,字字铿锵有力,辅导员一时间被她诘问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蹙了蹙眉,要压一压林羡的气势,沉声道:“林羡,注意你的态度。”
林羡牙齿咬得紧紧地,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愤懑,忍气吞声道:“不好意思,老师,我有些激动了。我相信老师能理解我被中伤的愤怒。”
她说得含糊。她语意中的中伤,是指同性恋等于作风不正。但辅导员理解的中伤,是别人说她是同性恋。
“林羡,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与你争辩的,你就告诉我,他的指控是否属实?”辅导员心下稍安,缓和了一点口气。
他还是很看好很喜欢这个学生的。坦白说,京南大学的学生,本就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更不要说林羡这种家庭背景的。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做那一个伯乐,与这样明显可见前途一片光明的学生保持良好的关系。现在这个社会,人脉比很多东西都重要。
只要林羡说一句“我不是同性恋”,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在岸江市的学术界与教育界里,林羡他们一家算是响当当的了,他也不想得罪。
可林羡却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倔强地和他强调:“老师,其实我喜欢谁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我自己的**不是吗?你会追问别的同学‘别人说你喜欢某某某’是不是真的这种事吗?我觉得我受到了不尊重。如果可以,您能叫那个抗议的人来和我当面对质吗?不可以的话,我只能回答您,我没有作风不正。我自问为人处世行得端做得正,这项作风不正的指控,我不承认。如果您非要因此扣下我的转正申请,我接受您的决定,但我不服。”
“你不服你想怎么样?”辅导员被她什么**、不尊重这些字眼顶得也开始有些真动气了。是否发展她,其实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如果当真要卡她的话,不说是因为她作风不正,他也一样能找出千万条冠冕堂皇的理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羡抿了抿唇,眼里渐渐有水汽升腾起,眼眶明显有些红了。她抽了一口气,低下头哑声道:“我也不能怎么样,我只能更努力地做好自己,让老师看到您的决定是错误的。”她不敢与他硬着来,怕他发了狠要联系周沁就麻烦了。
“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了。”女孩像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看到林羡服软了,辅导员又有些心软。显然,从林羡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了。他皱了皱眉,对着林羡不悦地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她的离开。
同性恋再怎么跳,也都是违背常理的,他不反对,但也绝不支持。林羡的回答算是很暧昧了,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有些捉摸不定。他私心里,不太愿意相信的,毕竟林羡平日里在学校的表现一贯都很正常。他叫来林羡,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一个转正的名额,更多的是他惜才。他不希望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学生因为性取向的缘故,自毁前程。
他认为,没有真正的同性恋,多的是标新立异一时追求潮流的不知所谓的人。林羡这样年纪的,说是大人也是大人,但说是孩子,到底也还是孩子。孩子嘛,就容易交错朋友被带着走错路。作为师长,有责任有义务要把她带回正轨。
林羡走出辅导员办公室的一瞬间,眼角就有一滴泪水抑制不住地狼狈滑落。她背过身朝着无人的角落快步走去,而后抬起了手,飞快地擦掉了涌出的泪水。她一直紧紧放在口袋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好一个作风不正。原来,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绩,都敌不过一个偏见,都可以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之中被付之一炬。只因为性取向不同,这些占据多数的人就可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吗?这世间上为什么会有这些狭隘的人?
她刚刚恨不得一拳头打爆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可她却还是不得不理智地强忍下来。形势比人强,他是老师,她是学生,她还需要在他手下两年。事情闹大了,对她来说,只有弊没有利。
可是,愤怒与不甘燃烧地她整颗心都在疼。
凭什么?
只不过是爱了一个人而已,别人凭什么就有资格这样指手画脚?她们已经很忍让了,已经被迫躲躲藏藏地爱着了。都已经这样忍让了,为什么这些人还要咄咄逼人?
林羡不只是在为自己委屈,她更在为她的萧盼盼委屈。她只是第一次因为性取向遭受这样的眼光和不公平待遇就已经出离愤怒了。她的萧盼盼呢?她的萧盼盼一路走来,又该是受了多少的委屈?
在这样像毒针一般蛰人的眼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之前,林羡以为她是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人。真正经历时,她才知道,原来恶意的眼光可以如有实质,比想象中更疼。它会让人这样悲愤、难堪、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她想到了萧盼盼与她之间,不仅仅只是性别相同,更还有年龄的差距,辈分的混乱。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大抵就已经能够在这些狭隘的人心中掀起一场飓风了。她的萧盼盼,一定比她更早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些,也更早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和自己在一起会有多辛苦。
她开始真正理解萧盼盼最初一次次推开她时说的话,开始真正理解萧盼盼一直以来的担忧与压力,也愈加明白,萧盼盼有多爱她。
她怎么样没关系,不过是难过一小下,不过是愤怒一小会。狭隘的人她也不屑与之交往,狭隘的组织她也不屑加入,除了萧盼盼,没有什么对她来说是必要不可的。
可她的萧盼盼不是,萧盼盼没有她这样坚固强硬的内心。她该怎么做?当风暴真正来临时,她该怎么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住她的萧盼盼,不让她受到伤害?
林羡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多么地弱小,多么地无力。
回到教室时已经上课一小会了,她一坐下,时满就发现了她脸色不似往常,苍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辅导员叫你说什么?”时满压着嗓子小声地询问。
林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取出手机,打开记事本页面,把事情的原委简要地概述了一下。
“哪个卑鄙的小人居然这样背后阴人。”时满忍不住义愤填膺咒骂出声。她眉头紧锁,啪啪啪地在键盘上打字:“你有大概的头绪猜得到是谁吗?”时满眼里闪过狠厉的颜色。
林羡摇了摇头:“应该是和那个投反对票的同一个人。”她其实先前猜过,反对票可能是谁投地。但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毕竟,知道她喜欢萧菀青的人只有亲近的这几个人,从外界不知情的人来看,是不可能把她和萧盼盼的关系猜到这个层面上来的。也幸而,从辅导员的话中听起来,对方好像也没有揭露她和萧菀青的关系,很大可能性上来说,对方应该不知道她和萧菀青的关系。但又能够这样正中准心地指认她是同性恋的,她想不到会有谁了。
但也许这不是最重要的。这对林羡来说更像是一个警钟,让她从过去过分的乐观中后知后觉地领悟到她和萧盼盼前路的艰巨。
这世上原来真的还有另一部分这样狭隘抱有偏见的人。旁人的狭隘她们可以坚强一点不做理会,那如果是亲近的人的狭隘呢?如果她的父母也如萧盼盼的爸妈那样,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呢?
一整节课,林羡都无心听讲。因着身边的人都很好地接受了她的取向、她和萧盼盼的感情,她从前多少都有一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得过且过的想法,总觉得,一切都不会真的太过糟糕。但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从前从未踏踏实实认真琢磨思考过的,她是该早做打算了。她该怎么样规划自己未来的路,对萧盼盼、对她们的爱情来说才是最好的。
再心乱如麻,生活总还是要过。晚上,林羡有家教,她收起了沉重的心事,还是好好地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夜里九点半,当她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中,看见客厅灯影下含笑等待着她的温柔女人,一瞬间,林羡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
像是一艘小船,在外历经了风暴,终于驶入了让她安心的港湾。外面风雨再大又怎样,只要,她能回到这里,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三步并作两步就扑倒了萧菀青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她纤瘦的身子,像抱住了她的全世界。
萧菀青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羡的情绪不太对,她温柔地回抱住了女孩,小心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安抚她,柔声问她道:“羡羡,怎么了?”
林羡闷闷地心疼道:“萧盼盼,我是不是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辛苦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