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是盛尧看了一天书后,出书房放松精神的时间。
他半躺在院子藤椅上,长腿占了一大块空地,七岁的岗儿就挨着他坐在小板凳上搓花生。
听见乔知舒的声音,盛尧身子不动,只抬起头懒洋洋地说:“小妹好容易放你一天假,你也不知道偷个懒,山上不热吗?”
“小哥,我看看嘛。”盛岗站起身来,挺着个小肚子,不知道他咋长的,四肢细瘦,只小肚肚圆鼓鼓。
乔知舒将野鸡丢去一边,野鸡的脚被枯藤缠得死死的,又醉着酒,不可能跑。
他趁岗儿起身去扒拉野鸡的功夫,霸占了岗儿的小板凳,挨着哥哥坐。
才回答:“不热,岗儿想吃炖菌子,念了好多天了。”
盛尧这才坐起身来,起身去屋檐下的木桶里抱起一个大西瓜,就在院子里切了。井水镇过,西瓜脆甜,一块吃完乔知舒整个人都消去了暑气。
乔知舒:“岗儿,过来吃瓜,心都给你留着呢。”
盛岗还蹲着拿小手戳野鸡,西瓜都诱惑不到他了,他什么时候也能跟小哥上山捉野鸡哇?
盛尧霸气些,过去单手捞起弟弟,坐回藤椅上,喂盛岗吃西瓜心。
盛岗小手要自己拿瓜,盛尧不让,“吃。”
瓜心是他刻意挖出来的,不带瓜皮,而他自己切完西瓜洗了手的。
乔知舒摸了摸岗儿的肚皮,热乎乎的,“鼓鼓的,哥哥他吃什么了?”
“什么也没吃,西瓜也不让我切,说要等你下山。”
乔知舒浅浅地笑,“那今天不给你炖菌子了,给你烫几片菜叶子吃,吃了好拉臭臭。”
盛岗噗噗吐西瓜籽,吐完皱起鼻子嚼瓜肉,小家伙可会撒娇了,“不要!不可以哦。”
“今晚烫白菜。”盛尧和乔知舒一唱一和,说完靠回椅子上,只伸着长手举着西瓜。
乔知舒就真的起身出了院子。
盛岗在后面生气地嚷嚷:“再不等小哥切西瓜了!”
“嘿嘿……”乔知舒乐不可支,跑去扶着盛奶奶回院子吃西瓜。
盛岗有奶奶陪着了,他和盛尧在院角杀鸡烧火,舀了井水泡干菌子。
晚上四人在自己院子里开小灶,烫了好些红薯叶子哄着岗儿吃下。吃完饭还牵着岗儿在院子里溜达数星星,乔知舒给弟弟显摆自己的学识。
“一人一张口,口下长只手,猜猜是什么字?”
盛岗昂着大脑的,向着天空,小手举起来在空中比划。盛尧教乔知舒的时候回回都带着他,只是对他要求不严厉,他睡觉了,他小哥却还要做功课。
“人……口……手,拿!”盛岗喊完哈哈乐,加快了几步追上小哥继续散步消食。
“对啦!”乔知舒拍拍手,“我再出一个,一口咬掉牛尾巴,还是猜一个字。”
盛岗又停下,对着天空又开始比划起来。
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吃得饱饱等天黑,大哥小哥把他陪,树下坐着的奶奶笑嘿嘿。
盛岗怎么比划都不成字,跑去拍大哥书房的窗户。
他大哥就拿起纸写了一个‘告’字,举起来给他看。
乔知舒过来要把他抱走,“你又找哥哥舞弊,我给你出的最简单了。”
盛岗不愿意猜了,扯着小嗓门软软地喊大哥,“大哥出个小哥也不知道的,我一个人猜没有意思呢!”
盛尧撂下毛笔,起身来到窗户前,半吐槽半出题。
“无一日安生,猜一字。”
盛岗傻了,他猜猜组合还行,这可真是难到他了。
“我知道,是宴。”乔知舒自信满满,“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盛尧扬眉继续考问:“嗯,出自何处?”
“出自诗经。”
盛岗插进来一脚,“怎么是燕啊?是哪个燕啊?”
乔知舒捉着他的小手,在他手心比划,“没有一日安生,就是一日不安,日把安拆了,就是宴啦。”
盛岗看着大哥小哥说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很不开心,“不算不算,大哥要出一个我识得的字,我的诗经里可没有这个字呢!”
“岗儿还没学到这个字吗?是大哥错了,大哥再想一个。”盛尧沉吟一声,“一家十一口,猜一字。”
盛岗小手在木窗上写字,念念有词,“一加……十一,吉!吉祥如意!”
说着说着,给大哥小哥拜了个早年。
然后盛岗就被两个哥哥夸赞了,又去走了几圈之后,睡觉前被小哥牵去后门拉臭臭了。
他可兴奋了,拉臭臭还惊奇地问:“小哥,我昨天的粑粑被小狗吃啦?不见了!”
乔知舒提着灯笼守着他,闻言在黑暗里捂嘴笑,“合着您拉粑粑是怕人家养的小狗饿肚子啊?别说话了,使劲儿,夜里冷。”
“唔唔嗯!”盛岗就真的发出用力的声音,把乔知舒笑得灯笼乱颤。
……
等把岗儿弟弟哄睡着了,乔知舒才沐浴回房。
盛尧将湿发搭在太师椅椅背上,仰面朝上,书盖着脸,安安静静像睡着了一样。乔知舒过去顺手拿起帕子给哥哥擦发尾,盛尧拿下脸上的书,闭着眼睛说头疼。
乔知舒就站起身来给哥哥揉太阳穴,“八月才秋闱,哥哥不要太着急了。”
现在是五月,俗话说‘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盛尧这趟归家是农忙时期,县学给放了田假,让学生们回家割麦子、种庄稼,田假一个月。
“没急。”盛尧这才睁开眼睛,“你去睡,哥坐会儿。”
乔知舒没动步子,依旧给盛尧按脑袋,趁着夜深人静,跟哥哥商量事情。
“姐姐说买着铺子了,要我收拾收拾先跟她和婶婶去县城住,可我在想,岗儿可怎么办?他也七岁了,奶奶可看不住他了。”
盛雪原话是:不还有奶奶吗?
但是乔知舒知道,现在的岗儿已经不是奶奶一个人就能照顾好的。
盛尧没有马上开口,小妹的脾气,他也说不动。现在盛雪能赚钱,事事顺遂,性格是越来越独断了,甚至还插手他的事情,时常劝他别在读书上下功夫。
想到盛岗,自四岁那年咳血之后,家里花了不少银子精细地养了整一年,好不容易好点了,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所以盛尧说:“我去同父亲商量。岗儿离不了人,你先在家中陪着岗儿,等哥秋闱回乡,你若愿意,就跟她去县城住也无妨。”
乔知舒迟疑,“哥哥考完,就不要我一起住了么?”
想到这里,他难过极了,手上力气也没几成了。
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感觉得到纯粹的亲情。比如,被教导做人做事的道理;比如,西瓜心永远是他和岗儿的;比如,一只鸡两个腿,他和岗儿一人一个……
“那你若不愿意去,就跟着哥,谁敢撵你?”盛尧低声轻笑,坐起身来回头安抚乔知舒。
“等秋闱结束,哥再好好谋划谋划往后的日子。”
乔知舒欣喜地笑,乖乖点头。盛尧护着他长大,他也陪伴盛尧成长,他亲眼看着哥哥自律自控,越来越有男子气概,淡定、稳重、有担当。
他想要成为的哥哥这样的人。
盛尧去熄了灯,两人各自躺回自己的床上。黑暗里,乔知舒给盛尧说上山捉野鸡的趣事,说兔子陷阱都挖在哪儿了,说盛岗拉臭臭让狗吃。
夜很深了,还能听见他俩屋里男子低磁地笑声,盛尧心情放松愉悦,也不觉头疼,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农忙的盛家多了一个帮手——盛莺回娘家了。
盛莺是盛家孙儿辈里唯一一个出了嫁的,两年前她刚生产。然后孩子太小不能出远门的原因,这三年过年都不曾回娘家,今儿也是一个人回来的。
老太太见着大孙女后欢天喜地,盛家长房一家齐聚厅堂话家常,盛尧也两年不曾见到长姐了,这日也放了书,坐在长姐身边。
盛老太太仔细看宝贝孙女,眉宇间挂上了担忧,“莺姐儿怎如此清减了?”
盛莺闻言低头拢了拢广绣,她今日穿着浅色内纱中单,绿色交领宽袖褙子,刻意穿的宽松,不想还是叫祖母看出来自己瘦了。
“近些日子天儿热,莺儿胃口不佳,再加上……小萝花不需要人扶也能走上几步了,再忙也总要顾着她,操心哪有不瘦的……”
提到才两岁的曾孙女,盛老太太马上理解了。
“再大些就好带了,那你这趟回来多住些时日,奶奶好好给你补补身子,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奶奶瞧着可心疼。”
“欸,莺儿都听奶奶的。”盛莺倍感关怀,温婉如玉。
老太太紧着问了些曾孙女的情况,盛莺专捡了女儿活泼可爱的趣事分享,说了会儿话才问家里田地里还有什么没忙完的,她下午就能去帮着收一收。
盛雪对她这次回娘家的目的一清二楚。
这才开了口:“哪用得长姐千里迢迢来下地呀?长姐就在家中多陪陪奶奶就是了……爹说开春几场暴雨,今年田地收成是往年的一半,用不到人手,咱们自家人手够呢。”
盛莺嘴角的笑停了一刻,“今年——家里也不富裕吗?”
盛雪看向母亲,方荷赶忙接话:“你小弟的病月月要去不少银子,再俩月,你大哥又要上州府参加乡试,又是一大笔银子……”
“这家里啊,从来都谈不上富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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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引用《诗经·卫风·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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