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日哭了太多场,哭出条件反射了,小豆丁的泪眼几乎是瞬间就堆在眼眶里了。
他控制不住地扁嘴,嘴角向下抽啊抽的,小下巴也跟着抖两抖。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陶碗挡住脸,“奶奶……让喂。”
他开口发现自己在哽咽,所以住了嘴,加急了脚步进去将鸡蛋羹放在盛尧面前的书桌上,然后垂着头,从怀里掏出他的晚饭,举着往前递。
盛尧冷冷看着这个干净了的小乞儿,他在迁怒。
真搞不懂小孩子怎么这么多眼泪,午后在厨房门口哭,现在天都黑了,在他跟前还是哭。
盛尧不接,但是他怀里那个四岁的孩子接住了。他矮小,所以能看见小豆丁眼睫上的水珠,接过面饼之后,甚至眨着大眼睛,探着头好奇地把小豆丁盯住不放。
小豆丁手上一空,返身就往外跑,出了盛尧的书房。
院子里姐姐还在跟盛奶奶说悄悄话,所以他停了下脚步,猫去角落无声地抽泣,等没有眼泪了他再出去找姐姐。
盛尧接过盛岗手中的面饼,冷了的饼子发硬,而且他一捏就知道是二次热过之后冷却下来的。
再结合那孩子从怀里掏出来的举动,盛尧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方氏不可能让幼弟吃这样冷硬粗糙的食物,这个面饼是给自己的。
但是小豆丁将面饼藏在怀里,也不太可能是方氏让带的,盛家人都知道他爱干净。
“大哥。”盛岗昂着小脑袋,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只有眼下青黄,却更显骇人,他拿小手指着陶碗,“我自己吃嘛。”
“嗯。”盛尧放下面饼,两手轻轻卡着这个弟弟的小身子,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让小家伙自己拿木勺舀鸡蛋羹吃。
弟弟自己吃起来之后,他才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面饼上。他亲爹都不在乎他饿肚子,奶奶更是生气他拿自己的身子跟父亲怄气,有意要饿他一顿长长记性。
盛岩和盛雪两兄妹从没有往他手里送东西的时候,就连对他怀里这个,从娘胎里就带病的亲弟弟盛岗,那两兄妹都很少亲近。
真是没想到,关心他饿肚子的人,竟然是一个小乞儿。
盛尧长吐了一口气,在听到外面疑似吸鼻子的声音之后,盛尧清了下嗓子,扬声道:“进来。”
外面很安静,针落有声。
盛尧这回再开口,语气满是不耐烦,“给我进来。”
小豆丁抹了抹眼泪,脚步踟蹰来到书房门口,他瞪着大眼睛往里探头,眼神带着怯生生的试探,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微微张着小嘴,显得有些呆。
盛尧对上他的视线,没开口,但是压迫感十足。
小豆丁试着抬腿跨过门槛,然后走去盛尧面前忐忑不安地站着。
“方氏……领你回来那人怎么跟你说的?”盛尧还不知道这个小豆丁被盛雪扯着偷听到了他和长辈的争执。
小豆丁眼里有一丝茫然,他摇了摇头表示没说什么,怕自己搞错了,又小声问:“说什么?”
“让你来我盛家做什么?”
小豆丁仔细认真地回想,再一次摇头,“婶婶没跟我说,跟他们说……”
“谁?”盛尧挑眉问。
小豆丁压低声音回答:“拍花子。”
瞧把他怕的,仿佛声音大点,拍花子就会出现把他抱走一样。
盛尧见状,无声叹了口气。
盛尧还不知道自己没问对话,眼前这孩子一根筋,他应该问这孩子都知道些什么,而不是方氏和他说了些什么。
因此,盛尧以为这小乞儿什么都不知道。
“拿回去自己吃。”盛尧将面饼还给小豆丁,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面饼上还有个小牙印,于是动作更是利索了,直接将面饼塞小豆丁手里了。
小豆丁捧着面饼,呆呆看大高个站起身,一手抱着小娃,一手端着鸡蛋羹,将娃和碗一起放去靠墙的桌榻上了。
盛尧曲起手指刮了刮弟弟消瘦的脸蛋,“你自己吃,大哥要写字了。”
盛岗头也不抬,小手握着木勺继续舀鸡蛋羹。
盛尧偏头看小豆丁,“过来守着他,吃你的饼。”
小豆丁乖乖过去站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把盛岗望着,这才发现,这个四岁的小孩儿,长得有点……不好看。
小孩儿眼睛本身就大,眼皮上和眼圈青黄一片,显得眼睛就更大了,苍白的脸色,凹陷的脸颊,无一不在告诉旁人,他身子骨不好。
小豆丁眼里却没有害怕,他在想他娘还活着的时候,总是抱着他给他描述他小的时候,自己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但是自己长大了就好了,所以他要盯着这个弟弟乖乖吃饭,因为长大了就好了。
盛岗小手不灵活,陶碗粗糙,碗身上还有不少鸡蛋羹,但是厚厚的木勺却是怎么也舀不起来了,所以他小手将陶碗推开,不吃了。
小豆丁看了眼陶碗,他觉得浪费,所以揪了一小块面饼去刮了鸡蛋羹,递到弟弟嘴边,“还有哇。”
盛尧听见后,将毛笔挪开,抬眼去看两个小家伙,见他那个吃货弟弟已经张嘴了,赶紧出声阻止,“别给他吃。”
胆子极小的小豆丁被他吓的手抖了一下,连忙缩回手,回头茫然把盛尧看着,一副‘我闯祸了吗’的可怜小模样。
盛尧没想欺负小人儿,难得的解释,“他嚼不动。”
语气生硬极了。
小豆丁松了口气,将沾着鸡蛋羹的面饼塞自己嘴里了,他想着快点销毁‘赃物’,没怎么咀嚼就咽下去了。
盛尧见状收回视线继续写字,心说这小乞儿像个猫儿一样,真不经吓。
而屋子里的第三个小人儿,也就是盛岗再看向小豆丁的时候,眼睛里亮闪闪的,脆生生地喊:“小哥哥!”
小小人儿高兴坏了,他身子骨不好,是大人口中病歪歪的‘讨债鬼’,是堂兄堂姐们口中天生的‘药罐子’。
这还是头回,有人不嫌弃他,愿意吃他剩下来的食物,不怕被他过了病气。
“嗯?”小豆丁轻轻回应了一声,收获了盛家第一个对他绽放笑脸的人,第一个接纳了他的人。
其实盛尧经常在堂弟们面前解释盛岗的病不会过给别人,要是病气能过人,他和奶奶早就跟着病了。
盛岗从出生起就虚弱,到两岁的时候天天咳得撕心裂肺的,孩子身上痛,做娘的心里痛,方荷没想开上了回吊,救下来之后,盛老太太就把盛岗抱走了,要自己亲自抚养。
一开始还拦着方荷不让见,怕方荷见小儿子受病痛折磨又要寻死,缓了个把月,方荷自己渐渐地不来了。到现在,盛岗已经跟着奶奶和大哥住了两年,他也四岁了。
大哥和奶奶都疼惜他,无微不至,只是他没有小伙伴……
这个不嫌弃他的小哥哥,他想亲近。
盛尧一边写字,一边听俩小孩儿悉悉索索的玩碗和勺,小人家家还怕扰人,压着小嗓音,这个嘘一声,那个嘘一声,掩耳盗铃,可爱至极。
要往日他定要出声撵人出去的,可是他看到小弟脸上天真活泼的笑,便不觉烦了,只觉这些小动静很是可爱。
盛雪替她娘哄完老太太,就进屋把小豆丁又领走了。
小豆丁这晚睡在盛家长房院子里的杂物间,屋里堆着乱七八糟的背篓竹筐,黑黢黢也没有个油灯,身下睡得是农家人编制的竹床。
竹床以往是摆在院子里给幼童们休息的,这样大人在院子里忙的时候,孩子们能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人小娃都安心,而如今却成了小豆丁一个人的床了。
放松下来的小豆丁却没能睡个好觉,一闭眼就是跟着嫂嫂进县城的场景,他不想去!
因为去了他就要被拍花子抱走,而嫂嫂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冷眼藏在围观的人群里……
次日清晨,小豆丁是被盛雪叫起来的,他羞愧极了,所以更勤快了,小短腿儿倒腾不停,帮着抱柴去厨房、帮着烧火、帮着扫院子……
虽然很累,但是盛雪姐姐对他笑了好多次,还亲切地唤他‘乔儿’,方荷婶婶在吃早饭的时候,也给了他一个煮鸡蛋。
吃完早饭,原该是盛雪去给小弟送饭的,她躲懒交给了小豆丁,回院子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独自去到盛家主母的院子,里面同昨晚一样安静祥和。
盛老太太这回也回应了小豆丁的招呼声,因着昨晚小孙子睡前跟她说悄悄话,说这个小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