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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1 / 1)

上元佳节,汉宫中有祭祀太一神的习俗。

傍晚,皇帝与皇后在建章宫的神明台上,祭祀太一。

月上柳梢,长安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胡敖换了身便衫,骑着匹马,绕过行人最多的那一段,回了家。

他忙了数月不曾归家,乍然佳节回府,门上老仆都吓了一跳,忙迎上前,关切道:“郎君回府了,可是宫中出了事?”

胡敖笑着摆了摆手,以示无事。

入了府,夫人听闻他回府,也急忙出迎,见了他,当头亦是一句:“可是出事了?”

胡敖扶着她入内,直至座上歇了,方缓缓道:“不过是得了一日假。”

得了一日假?夫人疑惑,她也曾是宫中侍婢,知越是年节,宫中便越是忙碌,岂有在忙碌之时与宫人假的。

“皇后处不需人侍奉吗?”夫人问道。

一提起这个,胡敖便没了方才闲适悠然的自得,叹息道:“皇后自是需我侍奉的。”

夫人眼露疑惑,不等她发问,胡敖便忧愁道:“可陛下嫌我碍事。陛下瞧我的眼神,活像皇后欲纳了我做小一般,生怕我与她争宠。时常寻机将我支开。”

夫人便一扫疑惑之色,笑了出来。

因是在家中,无甚顾忌,胡敖便多抱怨了两句:“原以为改去侍奉皇后,便不需看陛下脸色了,哪知她醋劲这般大,皇后与谁好声色些,她都觉受了冷落。”

陛下爱寸步不离地黏着皇后,此事满朝公卿皆有所耳闻,夫人在宫外也听说了些,这时禁不住笑,却还是为皇帝的颜面辩白了两句:“新婚燕尔,自然恩爱,陛下敬重皇后,难免着紧些。”

正旦成的亲,今日十五,不过半月而已,新奇之感未退,恩爱也是寻常。

说到这个,胡敖也啧啧称奇,他算是局中人,自知帝后磨了十余年,漫漫岁月,光阴无情,再多新奇也该磨没了。可偏偏,她们成了亲后,竟当真如新婚燕尔一般,恩爱缠绵。

她们二人,便好似永远不会看厌了对方,过去多久,都不会消减深情。

今日上元佳节,从数日前,陛下便开始缠着皇后,说是要上元之夜,微服出宫,遍览长安夜景,与民同乐。她日说夜说,即便皇后觉得不妥,也不忍她失望,只得答应了她。

而后,陛下便看到了侍立在侧的他,觉得他很煞风景,装着仁慈,与了他一夜假,要他不必随侍。

胡敖落得清净,可与夫人说到此处,仍不免去想,陛下与皇后到了何处。

今岁的太一祭格外早,夜幕落下不久,便已是尾声。大臣们虽惊讶,可祭祀的时辰都是神明台算过,上达天意后方才定下,故而他们虽奇,却也不敢问什么。

祭祀一毕,刘藻赶忙去了最近的一处宫室,宫室中谢漪正携寻常的衣衫等着她。

说是寻常衣衫,其实也是她平日里穿的,只是看起来无甚汉室标记,不会泄漏身份罢了。

刘藻与谢漪讨好地笑一笑,只挥退了宫人,也没避着谢漪,当面就宽衣解带起来。她急着出宫,手脚便有些急,竟将衣带解成了死结,打不开了。

谢漪看不下去,一面帮她解,一面温声道:“莫急,还早着,眼下街市尚且冷清着呢。”

还早吗?刘藻迟疑,转头望窗外,窗外天都黑了。她就问:“皇后去过上元夜?”今夜的灯会便名上元夜,既简单又形象。

谢漪听到她称她为皇后,眼中便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自成亲后,萌萌便似欲炫耀一般,张口闭口都称皇后,可过去十余年的习惯又轻易改不了,她有时又会忘记,称回谢相,于是就一时皇后,一时谢相,但凭她心意。

刘藻说着,撑起双臂,便于谢漪为她宽衣。

“自是去过的,长安人士,哪里会没去过上元夜。”谢漪低垂着眼眸,看到她的里衣是她为她缝制的那一身,便有些无奈。

萌萌对这身衣衫爱不释手,除了换下送去浣洗,都是非穿不可的。

过两日再为她缝制一身,否则穿坏了,她又该心疼。

“我就没去过。”刘藻说道。她年少居宫外之时,外祖母事事谨慎,偶尔也会携她外出,透透风,但热闹处是决计不去的,唯恐招人话柄,引宫中忌惮。

她一说完,又思念起外祖母来。她们成亲的第二日,刘藻便携谢漪去外祖母的墓前祭拜过了,可对着冷冰冰的墓碑,和对着活生生的人,总归是不同的。

谢漪动作一顿,而后仔细地为她系上腰带,与她温柔道:“我带你去。”

刘藻顿时就高兴起来,迫不及待地扯过一旁的大氅,为谢漪裹上,而后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谢漪便紧随着她,哪怕到了宫外下了车,也没将手收回。

人前亲密,究竟失礼。谢漪还是没忍住,将手往回拉了拉,用氅衣稍作遮掩,却究竟没将刘藻甩开。

刘藻还未发觉,她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见了什么都停下观摩。只是她的习惯很好,只看不说,绝不随人喧扰。

果真如谢漪所言,这时街市上人流不多,店肆小摊间只站了三三两两几个人,店主人尚能从容应对,带着笑意,将客人照应得妥妥帖帖的。

相较于诸多新奇物件,刘藻倒是对店主的招揽之法更感兴趣一些,在一团团脸的中年摊贩跟前站了许久,好奇地打量着。

那中年人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哪能没发觉她呢,待送走了客人,笑呵呵地与她作揖,道:“郎君可要来挑上一件?”他眼力极佳,目光一扫就扫到了边上含笑而立的谢漪,看出她二人乃是新婚夫妇,连忙恭维道:“郎君与夫人喜结琴瑟之好,鹣鲽情深,相濡以沫,鸾凤和鸣,恩爱百年,便为夫人挑上一件吧。”

他说得并不怎么好,大臣们恭贺帝后大婚时上的奏表,方才称得上文采斐然,动人情怀。可刘藻虽全看了,却远没有这时的高兴,摊主说一个词,她的眼睛便亮上一些,待他说罢,刘藻轻咳了一身,挺直身板,装腔作势道:“那便看看吧。”

谢漪便站在她身旁,笑吟吟地望着她的侧脸。

路边摊贩的物件,那抵得上宫中分毫,可刘藻挑得很细致,不时还问一问谢漪,看她喜不喜欢,谢漪见她在兴头,自不会敷衍她,好就说好,不好就说好,谁知原本是陪着陛下挑选的,渐渐地她自己也看了起来。

最终,刘藻为谢漪挑了耳饰之类的小物件,谢漪则为她挑了一根雕刻得颇为用心的祥云发簪。

二人笑着离去,当真融入到了这喜悦欢快的佳节之中。

街上行人渐渐如奔流之川,挤得密密麻麻。众多侍从将陛下与皇后围在中心,以免为庶民冲撞。

这样一来,便看不尽兴了,刘藻虽不大乐意,但也没闹,毕竟谢相在,人挤人的,若挤到了谢相就不好了。

一条街市,彩带齐飘,灯火通明,百姓们面带欢喜,穿着新衣,行走在人群中,怡然自得地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也只有国都长安方能有这般富庶自得的百姓。

刘藻很快就忘了不快,左右看了起来,她是皇帝,见万民同乐,心里自然也高兴的,哪怕四周人声鼎沸,也不嫌吵闹。

“谢相,来年我们在宫中也举一夜通宵,便名汉宫夜。”她凑到谢漪耳边大声说道。

谢漪无奈摇头,若是武帝朝,汉宫夜必是办得起来的,武帝妃妾数百人,叫到一处,必能热闹,可而今宫中只她二人,如何举宴齐欢?

她眼下只答应了刘藻,哄着她,以免败了她的兴致,却不知几年后,刘藻当真为了搏她一笑,在宫中举办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汉宫夜。

这时刘藻听谢漪答应了,欢欢喜喜地往前走,见了灯谜,她也会上前猜一猜,赢一盏与她们而言堪称简陋的灯笼,亲手捧到谢漪面前赠与她。

这时,灯笼再简陋,却是千金难易。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直至夜深,人将散时,方走到了街尾。皇帝肚中饥了,便去了路旁一小店,欲用些吃食。

小店逼仄,可所煮瞧上去却极香,引得饥饿的大汉天子连连吞咽口水。

她将侍从留在店外,只与谢漪二人进去了。

店主人见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亦高远,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刘藻不知该吃什么,一时语塞,不知所措起来。谢漪倒是不怎么饿,她对这街头巷尾之物也知晓得多一些,便按着刘藻的口味,为她叫了一碗云吞。

云吞是易熟之物,很快便呈上了。刘藻吃了一口,觉得美味,便舀起一只,吹凉,去喂谢漪。

大庭广众之下,岂好如此失礼,谢漪颇为别扭,可看着刘藻兴致勃勃地说:“尝一尝,好吃的。”

她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小小地咬了一口,几乎没嚼,就仓促吞下了。

“好不好吃?”刘藻目光亮亮地望着她。

她向来不大在意外人目光,故而也无拘束,谢漪觉得她这般甚好,活得自在,只可惜自己一时无法坦然,便笑着与她点了点头,朱唇轻启道:“好吃。”

她的一句好吃,便敌得过世间珍馐佳肴本身了。刘藻高声命店家再来一碗,将自己的推给谢漪,等下一碗。

谢漪不忍拒她好意,便接了过来,又取了小碗,分她一半,如此便可二人分食了。

这样的日子,便是神仙也比不过的。

刘藻欢喜难言,专心地食用云吞,忽然她眼角望见了店角有一对男女,相对而坐,只叫了一碗云吞,却不是如她们一般分食,而是一个人口相互喂着。

那男子已蓄了长须,年岁老大了,当众做这恩爱之举,也不见脸红,刘藻自己做时不觉如何,见了旁人如此,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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