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谢相的耳朵白皙莹润,染上了绯红,格外显眼。刘藻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不住地想,谢相害羞了?谢相为何害羞?谢相也会害羞吗?

她正看得入神,耳边忽想起谢漪的声音:“陛下在看什么?”

刘藻十分自然地回道:“我在看谢相的……”她还未说完,突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打住了,目光稍稍一挪,恰好对上谢漪清冷的眼眸。刘藻便生出一种“小动物的直觉”,敏锐地觉得不能说实话,很生硬地转口道:“耳坠,很好看。”

她说完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耳坠,才发觉真的好看,青翠的玉石,典雅灵巧,本就好看,谢相用了,就更好看了。

但她又发现,谢相的耳朵似乎更红了。刘藻既觉新奇,又很喜欢,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幸而她知这是不能的,便端端正正地坐好,克制住自己。

谢漪强自镇定,转首望向窗外,道:“待雪停,陛下便回宫去。”

刘藻几乎忘了回宫这事,听她提起,心便沉了下来,只是再是想与谢相待在一处,她也是要回去的。刘藻倒没忘却她是皇帝,还担着社稷之责,没有说要多留一会儿的话,认真地与谢漪说起了如何处置那两人之事:“陈牧也就罢了,老夫人是谢相的母亲,谢相若是为难,我能可代劳。”

谢漪答应:“若有所需,会向陛下开口的。”

刘藻便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

有婢子端了一壶酒来,入室中,取了一青铜所制的小炉,小炉四足空腹,底下点燃,腹中有水,将酒壶放入水中,便可温酒。

那婢子温好了酒,朝着这边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谢漪解释道:“天寒,陛下临行前,饮一杯酒再去,路上可御风寒。”皇帝身子弱,昨夜又未得好眠,谢漪恐她回去路上,迎面吹了寒风又要受凉。

这法子好,刘藻连连颔首。窗外的雪还在下,已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这庭中草木错落,古朴幽致,与谢相的品性很相宜。刘藻不由想着,不知春日来此,又是什么模样。再远一些,又想到,她布置的椒房殿虽是照谢相的喜好来的,但终究是空的,没有染上谢相的气息,不像此处,光是一看就觉亲切无比。

这场雪一直下了两个时辰,直至黄昏,四野苍茫,暮色沉沉之际,方才停下。刘藻饮了一耳杯酒,果真自腹间升起一股暖意,许是酒质清冽却淡雅,暖意并不怎么猛烈,悠悠然蔓延至四肢百骸,很是舒适。

刘藻觉得喜欢,欲再饮一杯,谢漪却阻止了她,笑道:“足够了。”

陛下酒量浅,饮多了不好。刘藻也想到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走出屋外,由胡敖侍奉着穿上厚厚的大氅。

谢漪送她至相府外。

府前车马已备,刘藻来时骑马,但一日大雪,路上湿滑,回去谢漪不放心她,特令人备了车驾。车轮上还裹了一层干草,做防滑之用。

胡敖带着人,走到车旁,留了陛下与丞相话别。

谢漪其实想谢皇帝昨日的援手与尊重,但此话不免难以启齿,她静默片刻,抬手为皇帝整理了一下领口,与她道:“时候不早,陛下去。”

刘藻也道:“谢相快回屋去,不必再送了。”

谢漪淡然点头。

刘藻转身登车,在车中坐定,她掀开窗帘,谢漪仍在门前,见她看过来,抬袖行礼,送她离去。

车驾移动,刘藻看着谢漪,满心眷恋不舍,直至看不到了,方放下窗帘,回到车中。而谢漪也等到车驾消失在道路尽头,方转身回府。

天暗下来,车中更是昏暗,几乎全然是黑色的。外头寒风呼啸,刘藻闭目端坐,不住地回想谢漪的模样,她觉得谢相是真的心中也有她的,昨夜的事就不说了,她趁她睡着摸摸她的眉眼也不说了,但她红着耳朵害羞总不是出于疼爱出于药性了。

肯定是心中有她了,肯定也有些喜欢她了。刘藻雀跃非常。在无望中看到了曙光,不论那曙光多微弱,都足以使人欣喜异常。刘藻下定决心一定要待谢相更好,那她就会更加喜欢她了,她们兴许真的能有两情相悦的那日。

刘藻越想越兴奋,精神奕奕的。回到宫中,不止不睡觉,甚至还去了宣室殿,将今日积下的事都处置了。

可惜单单一日,积的事有些少呢,不到子时就处理干净了。刘藻意犹未尽,但也只好往寝殿歇了。

胡敖当真是敬佩陛下的体力,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困,还精神得很。他昨夜在门外侍候一晚,因恐陛下有吩咐,也是一夜未眠,此时眼睛都是强撑着睁开的。

见皇帝肯回寝殿歇了,胡敖不免大松一口气,吩咐了几名小宦官两句,自己赶紧回房去睡一觉,明日卯时,还得服侍陛下起身。

刘藻不像他,只只知道睡。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也是要睡了,但脑海中却浮现谢相昨夜靠在她怀中面带潮红,双眼柔媚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清冷自持的谢相也能如此娇媚动人。

谢相湿热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刘藻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谢相的身体很软,她的嘴唇有些烫,依靠在她的颈间,来回地蹭,使她浑身战栗。

她昨夜光顾着担忧,只想着一定不能有什么,有了什么,清醒之后,又让谢相如何自处,竟是没起任何杂念,直到此时,一切大定,她才品尝到何谓孤枕难眠,何谓难以自持。

刘藻想得腿心都有了潮意,她不敢再躺下去了,忙从床上坐起,脸颊烫得不行,呼吸都沉了好几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夜色中湿漉漉的,写满了渴望,渴望底下还有少许心虚,使她坐卧不宁。刘藻干脆起身,吩咐宫人备水,沐浴过,也不敢再睡,又冒着风雪,往宣室殿,只想着随意做些什么都好。

胡敖才一合眼,迷迷糊糊地又被小宦官叫醒,说是陛下又往宣室去了。

胡敖简直要哭了,胀大了脑袋,昏昏沉沉地更衣起身,连忙赶去宣室,幸而冬夜风雪大作,雪花夹着寒意一扑面,叫他清醒了过来。

宣室殿中灯火通明,胡敖一到,刘藻便与他愤然道:“陈家这一辈没什么出息人物,全仗着谢相帮衬,方能在长安立足!”

原来半夜不睡,是来查陈家众人的履历来了。胡敖深吸了口气,撑出个笑脸,道:“都是浑人,陛下何必与他们计较。”

小皇帝怒道:“狼心狗肺!”

胡敖忙应和:“今后有陛下维护,丞相就不怕了。”

刘藻一听就很不高兴,觉得他小瞧了谢相,冷着脸,既严肃又认真道:“你错了,没有朕,谢相也应付得来。”

胡敖真不想伺候了,咬咬牙,还得堆出笑意,奉承道:“陛下说的是。”

她口上说着没有她,谢相也应付得来,隔日就令人去寻陈家的错处,夺了他家好几个官,使得一家子都成了平民,连谢相的两位兄长都未能幸免。

谢漪令人将陈牧丢到陈家门外。陈家人正心惊胆战,不知为何忽然降下大灾,见了陈牧,少不得围上去询问。陈牧失了一双手,浑身上下都是血,只剩了一口气勉强吊着,哪里还敢说什么,只令人速去寻医者为他疗伤。

谁知家仆出去一个时辰,回来却是如丧考妣,与家主禀道:“今日太医署选官,满长安的医者都去应征了,实在寻不到人。”

陈父疑惑道:“怎就赶得这样巧,太医署偏在这时节选官?”

陈牧闻言,冷汗淋漓,颤声道:“不必寻了,有什么伤药拿来敷了就是。”

陈父犹在奇怪,却也心疼儿子,不能眼看着他流血,道:“去寻你叔母问问,相府总有医者。”

陈牧色变惊恐,连道:“万万不可……不可去相府……”话甫一说完就晕了过去,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相府中一片沉寂。这两日府中人人谨小慎微,气氛压抑得如这冬日的天,黑沉沉的。

谢漪独自走入老夫人院中,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老夫人被绑在床上,口中塞着一团布,见她进来,恶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谢漪仿佛看不到,走上前,将她口中的不团取了出来。

老夫人嘴巴堵得发麻,缓了一缓,便张口大骂,谢漪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等她骂完了,方问道:“还请母亲明示,何以恨我至此。”

老夫人望着她,愤怒的嘴脸一改,显出一个笑来,将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格外狰狞,道:“你想知道?”

谢漪道:“想知道。”

老夫人便挣扎了两下,道:“你替我松了绑,我告诉你。”

谢漪不动。

让她骗过一回,又怎会再听她第二回。老夫人见她不动,倒也不生气,浑浊的眼中逐渐升起怨毒,她盯着谢漪,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生下你的。”

谢漪有一瞬间失神,片刻,她道:“卫氏那时权倾朝野,父亲不过一小吏,连你的身都近不得,更不必说下药,便是下了药,以你的性子,又怎会认命,必会报复回来,更不会生下我。”

老夫人冷笑,道:“你不信,就去查,看看能否查得什么蛛丝马迹。”

谢漪转身,她走到门口,身后老夫人淬了毒般的声音穷追不舍:“你生来就是脏的,凭什么身居高位,干干净净地活着。”

谢漪脚步一顿,她垂在袖下的手握着一枚青鱼佩,她将玉佩握紧了,像是得到了力量,重新抬步,挺直了脊背走出去。

刘藻在宫中等她,她想谢相有些喜欢她了,必会来见她的,喜欢一个人哪里会忍得住不去见她呢。

可她等了多日,都没等来谢相,反倒是她自己,任由思念在心中疯长,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她。

她一连等了十日,谢相也没有出现。

才点燃的希望又熄灭了,刘藻想,她弄错了,谢相没有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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