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一愣,在北京她没有认识的人啊。
转瞬间,余桃想起一人,心中一喜:“我知道是谁了。”
说完她就起身,一脸高兴地往房间里跑。
两只小狗以为女主人跟它们玩耍呢,一下子蹦走了,后来又急忙张着嘴,一蹦一跳地跟在余桃身后,尾巴遥个不停。
到了屋内,大妞和二娃正趴在收音机旁边听评书,里面一位好像任何时段都在的老爷爷,正在抑扬顿挫地讲着杨家将的故事,余桃进来了,大妞和二娃只来得及看一眼,又专心地趴在桌子上听了。
余桃也不管他们,屋子里已经被刘青松点上了蚊香,就放在桌子下面,桌子中央还有用竹筐罩着的晚饭,是在食堂打得酸菜猪肉面条。
晚饭旁边,是一封信,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写了“余桃收”三个大字,字体说不上好看,不过力透纸背,看得出来写这封信的人性子坚毅。
来信地址是京城的汽车厂,来信人只一个姓——章,余桃一看,心里已经猜测了大概。
她急忙打开信。
余桃这边看到信,心里别提多么开心。
留下的刘青松却一脸心不在焉。
囫囵地给三娃洗好澡,刘青松拿着毛巾给三娃,让三娃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娘怎么那个高兴啊,不会是她那个初恋给她写的信吧?”
这话没人回答他。
三娃乖乖地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又伸手去拽刘青松手里的小汗衫和小内裤,拽了一下,没拽动,又拽了一下。
“爹。”三娃喊了一声。
刘青松扭过头,看见三娃板着脸拉他的衣服,刘青松才回过神:“哦哦,三娃,你自己会穿衣裳吧,咱们去屋里穿,这里蚊子多。”
说完,刘青松就一把环住三娃的肚子,把他往屋里带。
三娃光着身子,像一只被人捏着肚子的小青蛙,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一脸的生无可恋。
直到到了走廊底下,刘青松才拿出小裤裤,让三娃穿上,一边给三娃穿衣裳,一边还不住地往屋内看。
看得出来,余桃心里很高兴,那封信她看了一遍还不满意,又重头读了第二遍。
“不会真的是那个初恋写的信吧?”刘青松腹诽道。
心里知道这个猜测有些离谱,不过刘青松依旧忍不住往那个方面想。
等三娃把衣服穿好了,刘青松才一脸不在乎地走进屋。
余桃正在低头吃酸菜面条,陪着甜蒜和剁椒,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那封信被她大大咧咧地放在一边,刘青松招呼着二娃去洗澡,二娃一脸不情愿,不过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没有拖延的余地,只能快速跑到房间里拿着衣服出了门。
终于轮到三娃爬上凳子,趴在大妞身边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了。
刘青松故作不在意地坐在余桃身边,拿着信问:“谁给你写的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京城认识一个姓章的人。”
余桃笑道:“是栓子。”
“栓子?”刘青松一愣,随即想了起来,“是二妮姐那个大的孩子。”
刘青松常年不回家,对刘二妮记忆倒很深刻,当初余桃答应来随军,还是因为二妮姐的事情呢。
说起来,二妮已经离世大半年了。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刘青松叹息道:“栓子跟着刘二柱去京城了,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刘青松拿起栓子写给余桃的信看。
余桃笑道:“这个孩子走之前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
说着余桃吃了一口饭,又道:“栓子一去北京,他那个后妈就开始磋磨他,二柱也对他不好。”
“从泥里长出来的孩子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栓子把刘二柱和他后妈一起逼死二妮的事吆喝出来,说要去人民广场告刘二柱,弄得厂长不得不出面解决他和翠翠的生存问题。”
“刘二柱栓子和翠翠赶了出来,每个月只给他们俩五块钱,还是厂里看他们可怜,给兄妹俩提供一个单间住。后来一个姓章的师傅,见二柱聪明又有一股狠劲,把栓子当自己的徒弟看,手把手地教他修理汽车。”
“现在他住在章师傅家里,翠翠还用我当时给栓子的五十块钱上了学。”
余桃三言两语把栓子在京城发生的事说清楚了,一边说,心里忍不住忍不住叹息。
即为二妮叹息,又为两个孩子叹息,不知道二妮姐看到这一幕,心里有没有后悔,后悔就那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刘二柱根本靠不住,二妮的生命,只给两个孩子进城提供了一个敲门砖,以后过得如何,一切都得看孩子自己争不争气。
俩孩子今年一个十四,一个十三,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
刘青松已经把信看了一遍了,手里五张纸,被栓子写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字体力求工整,看得出来是个认真的小伙子。
算算日子,他才去京城八个多月而已,识字的时间要更短。可是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学会了那么多字,见微知著,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能成大器的孩子。
刘青松看完放下信:“这孩子有种!多大了,以后他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参军啊。”
余桃白他一眼:“说得好像能不能参军是你一句话的事一样,我看你看见一个优秀的孩子,你都想让人当兵。”
刘青松脸热一下:“那可不,当兵多光荣啊,以后咱们家的三个孩子,我也想让他们当兵呢,还有大哥家里的三个皮小子,只要能过得了试选,都去当兵!”
余桃吃晚饭,把碗放下:“你可算了吧,以后孩子想干啥干啥,只要不杀人放火,不干违法的事,健健康康的,他们自己觉得幸福快乐就好了。”
重来一辈子,这是余桃最大的心愿。
“咱家就二娃一个人想当兵,还想当司令管着你呢。”说完余桃就笑了。
刘青松也失笑:“这个臭小子。”
嘴上虽然骂着,可是心里的骄傲劲怎么也挥不去。
刘青松热爱自己的职业,热爱自己身上的衣裳,他希望自己的职业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能够得到孩子们的钦佩。
或许,这是每一个父亲内心都渴望的事情。
俩人没有就孩子未来职业问题说太多,毕竟现在他们都还小,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就算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走上父母曾经走的道路,他们也不会怎样。
到了八点,余桃就开始赶孩子们去睡觉。
这三个人暑假已经玩疯了,余桃和刘青松各有各的工作,知道他们的作业已经完成,按照当初的承诺,对他们每天放下饭碗就往外面跑的行为,说都不说一句。
他们的生物钟都已经固定,就算二娃还想闹着在听一会儿评书,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打。
等大妞和三娃躺在各自的床上,乖乖躺好时,二娃也坚持不住,爬上炕睡觉去了。
余桃在他们房间里续上蚊香,又检查了他们的蚊帐有没有弄好,看三个孩子都进入梦乡,才轻笑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刘青松已经在桌子边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钢笔,耳朵上还挂着一根笔,一手按着书,一手在另一个笔记本上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
余桃有些惊奇,她很少看见刘青松动笔,走到刘青松身边俯身一看,才发现刘青松正在写读后的心得体会呢。
余桃看罢调笑道:“你不是号称脑子最好吗?说你看一遍都记在脑子里了,咋啦?怎么还做笔记了呢?”
刘青松故意道:“唉,不服老不行了。”
刘青松不过三十一二,跟部队里那些年轻的战士站在一起,一点也看不出年纪感,反而有一种更为成熟香醇的味道。
三十岁,本来就是一个人最好的年岁,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余桃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不听他的瞎话,转身坐在刘青松旁边坐下。
刘青松道:“我说的是真的,年轻时,只要走过一遍的路,不用走第二遍,我都能把路上遇到几个人,有几棵树,树上几只鸟,几个路口,几个坡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不行了?”余桃歪头问。
“现在倒还好,只是这书上的东西,我以为自己记得清楚呢,谁知道今天用上一个以前看过的知识点,我只记得个大概,解释不清楚意思。”
余桃道:“看书能跟你亲身打仗经历的事一样吗?你看书只是表层的理解,你打仗是你亲身经历,随时都会丧命,精神高度集中,当然记得清楚了。”
刘青松道:“可能吧。老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以后看一本书,还是做点笔记吧,总不能看完就忘。”
余桃失笑,她摇了摇头,起身到后面的书架上抽出几张信纸。
“咋了,你要写信啊?”刘青松问道。
余桃道:“对,给栓子回一封信。当时我答应过二妮姐的,会帮她照看两个孩子。如今大半年,终于得到信,不嘱咐栓子两句,我放不下心。”
说完,余桃就低下了头。
黑色的墨水在钢笔笔尖流淌出来,留下一个个清秀的字迹。
【栓子
见信佳!
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
不久就入冬,要注意保暖。东北这里兔子多,我会让你青松叔多打几只兔子,等秋末寄给你和翠翠。
记住婶子跟你说过的话,做个聪明的好人。】
一封信,余桃低头写了大半个小时,才写完。
看着手里洋洋洒洒的五张纸,余桃就害怕有什么事情忘记交待。
想想栓子马上十四,翠翠也十三了,算是一个大姑娘了。
翠翠身边又没一个女人,她这个年纪也到了来例假的时候,余桃想到这里,又起身抽出几张信纸,打算专门跟翠翠说一说这其中的事情。
刘青松见余桃写了那么多,又低下了头,忍不住问道:“要说的话有那么多吗?”
他以前给家里人写信,也就寥寥两页纸,最多三页。余桃都已经写了五页了。
余桃头也不抬道:“两个孩子身边也没一个女性照顾,栓子和翠翠又得罪了刘二柱和他老丈人一家,我不多交待几句,心里不安。都还是孩子呢。”
说完,余桃住了笔:“若是咱的孩子跟栓子和翠翠一样,朝不保夕,我想想心里就不得劲。”
刘青松皱了皱眉:“老子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得那样的下场。”
余桃听了眼神一暗,抿抿嘴,想到上辈子的经历,突然没了跟刘青松谈笑的兴致。
说的再怎么好听,上辈子,三娃自杀,大妞和二娃不知所踪,那个时候刘青松在哪呢?
世事难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过好每一天。
虽然身体上接受了刘青松,心里的坚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的融化,可是一天不抓住上辈子拐卖她和三个孩子的人贩子,余桃心里存着一天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