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丽怔了怔,她没想到余桃会先开口跟她说话。
毕竟俩人以前因为孩子闹过矛盾,李爱丽还因此孙秀娥的点名批评。
这几个月冷眼看下来,李爱丽也不得不承认,余桃跟李招娣还有徐红果她们不一样。
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乡下来的童养媳,会做出这么多的事情,连她们这些潜意识自觉高人一等的文化人,都比下去了。
想当初,孙秀娥把余桃招进妇联的时候,有不少人偷偷地在背后看笑话。
李爱丽也是想看笑话的那一个,她甚至还小心眼地希望余桃被人刁难,然后灰溜溜地从妇委回来。
可是半年过去,余桃越过越好,不仅把在妇委的工作干得有滋有味,还在外面立了大功,帮助解放军战士抓获潜藏在人民群众内部的特务,避免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
王勇在饭桌上夸余桃做得好。
因为这句话,又听说余桃也是刘青松的童养媳,王母和王小娟经常拿余桃臊李爱丽。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爱丽心底已经把余桃当做一个竞争对象了。
她一点也不想曾经看不起的对手面前服输,尤其是现在,她还这么一副落魄怨妇的样子。
“不了,我还有事呢。”李爱丽勉强笑笑,“余..老师,不麻烦你了。”
余桃看着她这一副放不下面子的模样,明明有一肚子的委屈,还故作强硬,怎么不知道李爱丽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我在妇委工作,看见一个怀孕的女人哭着从家里跑出来,怎么也要过问一声。”余桃故意说道。
听了这话,李爱丽有一股自作多情的羞恼,忍不住怒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就不耽误余老师去工作。我挡着您的路了,我让让。”
她红着眼睛,扶着大大的肚子,本来一副快要坚持不住的崩溃模样,现在还被余桃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硬憋着心里的委屈往路边挪一挪。
余桃见她这样,忍不住笑开,随即叹口气道:“走吧,跟我去前面坐坐,有啥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就好了,你李爱丽应该轮不到我来笑话吧,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家属院里过得最好的女人啊。”
说完这句话,余桃就抬脚往前面走去。
“你现在不就在笑话我!”李爱丽嘟囔了一句,眼里的眼泪是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她看着余桃的背影,才反应过来,余桃刚才不过是故意逗她,并没有恶意。
以俩人的关系,李爱丽根本不可能跟余桃谈心,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过了石桥,有一棵大柳树,柳树下面被人用长石板简单的搭了一个板凳,凳子还算高,孕妇坐着并不难受。
余桃先坐下,她对着李爱丽拍了拍,李爱丽扭扭捏捏坐在她身边,还往远处挪了挪。
余桃看着李爱丽的别扭劲,忍不住笑笑。
笑完,余桃见李爱丽艰难地扶着肚子,低着头也不吭声,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自从我们从清河市里回来之后,在家每天都能听见你家里‘霹雳乓啷’的吵架声,咋了,听说你怀的是双胞胎,家里人还不满意啊?”
李爱丽听了这话,红着眼睛抬起头:“你一定在家里偷偷看我笑话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徐红果天天在背后说我长短。”
余桃“呵”了一声:“你这可就小人之心了,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多的去了,哪里有闲心盯着你啊。要怪只能怪你们吵架声音太大,还都在吃饭的时候吵架,我们不想听都难。”
李爱丽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一段时间受到的委屈,她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哭没啥不好的,哭是每一个人天生就应该拥有的权利。
会哭的女孩有人疼,就怕哭都不敢哭,想哭的时候又流不出眼泪。
余桃静静地看着李爱丽流泪,也不说话。
李爱丽现在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余桃的沉默刚好给了她缓和情绪的时间。
果然,哭了一会,李爱丽开口道:“饭点才有的吵,王勇只有吃饭的时候在家,不在饭点的时候吵架,那俩人唱戏不是唱给聋子听了吗?”
说着她用手抹去眼泪,又深吸一口气。
婆婆和王小娟来的这一段时间,可算是让李爱丽知道了“委屈”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以前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是父亲抛下她离开,李爱丽不得不嫁给一个满口脏话的文盲、大老粗。
就算是婚后生活磕磕绊绊,大多数时间也是王勇让着她。
可是这些小别扭,对比着这几天婆婆和王小娟给她带来的那些委屈,李爱丽在婚内因为一些观念矛盾和王勇发生的口角,根本不算什么。
余桃一听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归根究底,还是婆媳矛盾。
乡下人见识浅,懂的又少,但是在磋磨儿媳妇这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尤其是落后愚昧的地方,对付女人的法子是一套一套的。
余桃有幸遇到了一个宽和明理的婆婆,可是她在乡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识到了一些婆婆“调jiao”儿媳妇的手段。
余桃知道,事情可能不像李爱丽说的那么简单,可是现在她要安抚孕妇的情绪,当然会站在李爱丽的立场,为她说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你现在跑了,那俩人戏不就唱不下去了吗?”余桃笑道。
李爱丽听了吸吸鼻子:“唱不下去才好呢,不过我那婆婆和,和大姑子,都是唱戏的好手,我就算跑得远远的,她们也总会想法子让我接着把这一出戏唱下去。”
王小娟是王勇前妻这件事情,李爱丽并不想让余桃知道,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隐瞒的秘密。
可是李爱丽还不知道呢,家属院里的人早就暗暗猜测出王小娟的身份了。
余桃当做没听出她的停顿,细声细语跟李爱丽分析道:“李老师,我在老家农村生活了那么多年,发现婆媳之间闹矛盾,除了对儿子的掌控权,还有对家庭的掌控权。”
“你结婚后一直跟王团长生活在一起,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现在来了一个婆婆,还越俎代庖,对你的生活指指点点,你是不是因为这,心里难受得慌?”
李爱丽听完余桃的话,一直憋着的苦闷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若是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反正她们也就在这里呆几个月,我忍忍就好了。可是,我婆婆根本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我,无论我做什么,在她心里都是错的。”
“更可怕的是,余桃,你知道吗?她太会装腔作势了!你说一个农村来的老太太,怎么这么会做戏,她在我面前好好的,一等王勇回来,就开始话里话外说我的不好。在王勇面前,她简直是天下第一好婆婆,可是王勇一走,她就开始挑事,再加上,再加上我那个大姑子...”
李爱丽谈及到她那个“大姑子”王小娟,又不愿意说下去了。
她转移话题,底下头,抚摸着肚子,委屈道:“本来怀孕就辛苦,我还怀着两个,上次都有一点点见红了,向情说,我再继续下去,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就保不住了。”
李爱丽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事情竟然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怀孕的妇女本来就敏感多思,婆婆和王小娟还整天找事,王小娟又是王勇的前妻。
李爱丽这些天也寻摸出味道了,再加上那天夜里偷听到的对话,她认为,婆婆和王小娟这次到部队,不是为了照顾她生产,而是为了给王勇还有王小娟制造机会,让王小娟生一个王勇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爱丽恶心的一天没有吃下饭,她婆婆还委屈地跟王勇絮叨李爱丽难侍候,李爱丽是不是嫌弃她是乡下来的。
可是这些话,李爱丽根本没办法跟余桃讲,心里多日以来积累的憋屈,就如同一团团棉絮一般,积累在李爱丽心口,让她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家里唯一可以说心里话的王勇,听了她的苦闷,也只会笑话她矫情,小心眼。
他一个大男人,又怎么会知道女人之间的暗朝汹涌。
李爱丽一边说话,一边抽噎,也就是一大早,这里没啥人经过,不然李爱丽肯定羞的抬不起头。
说来也是奇怪,心里一直憋着的这些苦闷,跟王勇说不通,跟同事是不想说,跟“好闺蜜”向情那是不愿说。
可是现在,李爱丽面对着这个以前鄙视讨厌有偏见,后来心底暗暗佩服的余桃,她反而都说出来了。
她说完后,等着预想之中的嘲笑,毕竟王勇听了她的抱怨之后,也只会说她是吃饱了撑的,现在又怎么可能指望一个闹过矛盾的对头理解她。
谁知,余桃没有发表一丝贬低她的话,眼睛里反而带上了同情和理解。
从早饭婆婆故意做的太咸,到夜里水瓶里的热水被大姑子喝完,无论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余桃都没有嘲笑她。
“你怎么不笑我,你一定在心里笑话我矫情,活该,娇小姐脾气。”李爱丽红着眼睛问道。
余桃本来心中还在叹息,听了李爱丽的抱怨,又忍不住一乐:“看来你心里也知道自己有这些毛病,才会往这方面想。”
余桃不轻不重刺了李爱丽一句,她还记得当初过来时,李爱丽那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样子呢。
“你!”李爱丽想说什么又住了嘴,懊恼道,“我就不该跟你来,现在竟然将把柄直接送到你手里来了。”
一通哭诉后,李爱丽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余桃见她这样,也放下心来:“你怀着双胎呢,最忌讳心里存着事了。我听完你说的这些,也知道是啥情况了,除了跟你婆婆的问题,最主要的是你那个大姑子的安置。”
余桃故意在大姑子三个字上加了重音,李爱丽惊疑地抬起头:“你?”
“怎么,你要告诉我,不是大姑子,是你丈夫的前妻?”余桃有些意味深长。
李爱丽听了这话,顿时慌了,脸色都有些煞白,她抓住余桃的胳膊:“你怎么知道,余桃,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往外面说。”
李爱丽说完又看了看四周,见周围除了她俩没有一个人,才舒了一口气。
男人的前妻跟着婆婆一起来照顾现任老婆生产,这事说出去,就算是旧社会的资本家,也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啊。
若是传开,王勇这个兵也就当到头了。
李爱丽就算再怎么娇气不懂事,也知道,王勇不能从部队里退下,还因为这样的名声退下。
余桃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吧,也就只有你们家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
王小娟是王勇前面的那个,这事徐红果前几天就跟她说过了。
“不可能呀。”李爱丽反应过来一怔,“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对外我们都说,王小娟是我大姑子。”
说到这里,李爱丽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她和自己的同事邓阿妹闲谈,把王小娟是王勇前头那个是事情说漏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