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厂长虽然不打算站起来讲话,但脑海里依旧思考着施复说的问题。
定价,稀有资源的定价,这可是一个大难题,第一没有参考的东西,一切都得自己来,第二价格高低关系着国家政治经济还有外交,一旦出现问题,不单单是损失一点资源的事,而是牵扯国家和千万人民利益的事。
所以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大炼钢铁赶英超美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赵厂长盯着主席台上“稀有资源”几个字陷入沉思。
目前为止,稀有资源只在华国发现,国际上的反应他不清楚,但按照几个发达国家的做法,定然想分一杯羹。
定价自然除了获得外汇外,其实也是向国际示好的一种表现。
当然,这东西还不能不拿出来,一个人类同类项就能把国家治个半死。
施复又扫了眼下面坐着的人,清冷的声音带了些暖意,“大家不要当哑巴,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次研讨会就是想听听大家的声音。”
下面还是没有人说话。
县长补充附和道:“施主任说的对,大家要畅所欲言,勇于发表自己的看法,稀有资源事关国家发展,大家多多参与进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举手发言,无论是领导同志还是秘书同志,平等拥有表达权。”
闻扬垂了下眼皮,县长的意思很明显,这是要秘书也发言,毕竟比起领导来,秘书更容易奚落或者其他。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
他不由看向周苇,却见周苇挺拔坐着,如老僧入定一般,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周苇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到周苇身上那股令人平静的力量。
冷静。
闻扬在心里默念道。
他不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之前的烦躁除了对得失的忐忑外还有一分担忧,而在看到周苇如此淡定的时候,他陡然冷静下来,因为他很清楚烦躁的情绪百害而无一益。
所以慢慢地,闻扬整个人静下来,开始思考施复说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回答的机会,他不能老把希冀放在周苇身上,靠人不如靠己,他同样拥有机会。
可是这个定价问题属实超过他的知识范围了。
按照马克思的那一套,定价前要确定两个东西,一个是价值一个是使用价值,然后根据价值规律得出结论。可这个只是理论内容,实际怎么操作他好无头绪。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站起来,“我有话要说。”
县长眼睛一亮,“这位同志请讲。”
站起来的人是个矮个,他挠了挠头,用荒北的方言说道:“定价我不懂,但我知道这种资源分布很广泛,我家后面的山头就有。”
县长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这位同志能说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来,没想到就这?
现在要讨论的是定价问题,说这个有啥用处?
倒是旁边施复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价格受供求关系的影响。”
这话一说,县长明白了。稀有资源的分布决定着供给数量,分布越广泛说明价格可以定的低一些,更容易出口。
有人和县长想到一块去了。
一个胖子直接站起来说道:“上面一直强调外汇储备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与一些国际势力的对抗中,外汇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我认为稀有资源可以促进我国外汇储备快速发展。”
赵厂长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胖子说得不错。
从外汇角度分析,稀有资源确实是一个突破口,现在国际□□势紧张,增加外汇储备就是稳定国家经济局面,防止国外敌人使用一些货币手段扰乱商品秩序。
县长跟赵厂长一个想法,除了这个,他还觉得胖子脑子不错,矮个的话一说完胖子立马想到了这一层,这反应速度是可以的。
不过胖子的话没有说完,他继续说道:“前面那位同志说稀有资源分布广泛,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全面开采,向其他国家地区出售,进而增加我国外汇储备。”
县长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措施,但现在的问题是定价,不是出口。
他看了眼施复,发现施复并没有像刚才一样表示同意,清俊的脸庞显示出生人勿近。
县长咽了咽口水,对胖子说道:“不错不错,先坐下。”
胖子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外汇储备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正好前面矮个提了一嘴,所以他马上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县长对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但施复的表情有些让他摸不准,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要说同意,可明明刚才矮个说完后他点头表示了赞同,要说不同意,施复并没有明确表示,另外施复这个人就是个面瘫。
胖子猜测道:大概因为矮个第一个站起来所以施复才和颜悦色。
大家看胖子一顿顾左右而言他收获了县长的认可,心思也都动了起来。
定价他们没准备不知道,可是其他方面……
于是立马有三四个人同时举起手,县长看到后笑得牙不见眼,这才是研讨会正确的打开方式。
“大家就应该这样,踊跃发言嘛!”县长环顾了一圈,笑眯眯说道:“观点没有对错之分,大家尽管说。”
赵厂长往第一排看去,一个会议记录员在厚本子上做着笔记。
县长虽然说言论没有对错,但是白纸黑字谁说了什么谁讲了什么都有记录,所以不该说的就不要说,省得埋下隐患给自己留下把柄。
现在是红/卫/兵的天下,他们就喜欢揪这些语言错误,赵厂长的谨慎是合情合理的。
不仅赵厂长这么想,其他很多人也都这样想,所以讲话的时候尽可能准备好,省得真表述错了啥问题,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比如第三位站起来的老兄,直接拿着稿子,念一句再抬头看一眼,圆脑袋一下一上,在后面看有些滑稽。
县长皱着眉头听完了,这人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是对前面两个观点的补充。
一个是稀有资源的分布情况,具体详细,一个是储备充足有利于出口创汇。
最后总结道可以定价低一些,促进销量。
那人说完后看着县长,似乎想要一些赞许,但县长没有说什么,只是招手让他坐下,继续问:“还有谁想说?”
刚才举手的几人纷纷放下手臂,低着头保持沉默。
观点已经摆出来了,他们无论再怎么说都没什么用。
县长嘿了一声,这群人,刚才刚夸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变成哑巴了。
目前的建议只有一个就是降低价格。
吴书记觉得烘托已经够了,他慢条斯理站起来,眼睛直直看向县长,“我有几个想法想跟大家说一下。”
大家纷纷向吴书记看去,仿佛吴书记身上闪烁着光芒。
赵厂长也是。
看着吴书记挺直的背以及努力克制着的激动的声音,他不由想到了自己上一次会议的表现,他觉得吴书记绝对是这次研讨会最大的黑马。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周苇。
来之前两人在车上的推测他还记得,只是周苇如何得知研讨会上有一匹黑马的?
周苇并不清楚赵厂长的想法,而是全神贯注听吴书记的讲话。
观点一以贯之,但是论述的非常有条理,从对外对内两个角度出发,稀有资源开采出口一系列事情都讲述的清清楚楚。
其中有些表述很老道,就像在国资局工作多年的人说出来的。
想到这里,周苇身体稍后倾斜,眼睛看向吴书记。
看来这次吴书记准备很到位啊。
施复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正确的论述方式,先摆观点后跟着论述,让人不由觉得吴书记提到的几个想法是正确的。
吴书记余光中看到了施复的反应,心里高兴不已,他觉得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洪亮坚定的声音回响在会堂里,大家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只有一个人不是,那就是闻扬。
闻扬握紧拳头,心不由沉到海底,他这是要注定翻不了盘吗?
再看向周苇,他神色复杂,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主要是现在这个情况想要逆风翻盘?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打算对周苇抱有期望。
而另一边,吴书记讲完了,精心准备的稿子终于讲完了,他额头、鼻尖、手心都是汗,干了这么多年书记,没有一次像这样紧张出汗。
他笑了笑,为自己的紧张而笑,也为了自己辉煌的未来而笑。
县长带头鼓掌,很快,底下的人都纷纷拍着手,为吴书记的讲话喝彩。
这是一个成熟的发言,老道程度让人有点恍惚这是不是内部人员的稿子,无论是用词以及逻辑,完完全全是国资局的风格。
连施复自己都有些慌神,他往吴书记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人水平能力不错。
赵厂长漫不经心拍着手,心里有点失落,但他清楚这种失落是不应该发生的,人家吴书记花了心思,拿到这个结果很正常。
鼓完掌后,县长笑着说道:“很好很好。”
两个很好很好就已经表明态度了,大家就此默认吴书记是这次研讨会最大的黑马。
县长让大家安静下来,会议才进行了一半,于是他对下面的人说:“还有没有同志想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家顿时静默了,有了吴书记这个玉石在前,谁还敢站起来发表观点啊?
大家皆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吴书记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的结束代表了会议的结束,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越他的观点,超越他的回答。
县长见状只好又问了一遍,“还有没有同志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就在众人以为冷场的时候,一道清丽干脆的女声道:“我有几个想法,想和大家说一下。”
女人的声音?
众人紧皱眉头目瞪口呆,一个女人想要发表看法?这太让人惊讶了!要知道他们开过的大大小小的会议中,女性就是装饰,就是摆设,类似于一种装点的平等和一种施舍的镜头,即便发言,那也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没有一个人这样大大方方举起手来说自己有几个看法。
在他们看来,女性干部一般在妇联这种部门,像这样关系国家发展的大事,很少甚至几乎没有女人这样发表看法。
大家纷纷回头看向周苇,看向这个让他们惊愕的女同志。
其中一开始那个帮忙引导大家坐下的女同志张大嘴巴十分惊讶,她死死盯着周苇,这个人这么可以这样勇敢,这样霸气,这样镇定?
要是她,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举手说话,要是她,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冷静甚至风轻云淡!
她眼神里带着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嫉妒,她也好想像周苇这样。
想起自己工作以来遭受的不平等对待,凡重要的事情一律都不让她负责,他们觉得女同志心肠软容易被欺骗难成大事。
这样的偏见一直埋在心里,她甚至变态的觉得女同志就是这样,可如今见到周苇这样丛容站起来,甚至面带微笑跟县长讲话,她觉得有些东西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同时,惊愕不已的还有闻扬。
周苇现在站起来这不是自找羞辱吗?吴书记的基调已经定的十分高了,如今起来发表观点哪有再等等好啊!
但周苇都已经站起来了,他不能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希望周苇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厂长坐在周苇前方,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因为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太过火热。
虽然他知道那些人不是看他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不过他也没想到周苇会主动发言,尤其是在吴书记发表看法以后。
说实话,吴书记那样的水平已经可以了,赵厂长心里其实不认同周苇这个时候站起来,要他说,再缓一缓才是最佳时机。
他不由叹了口气,小周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年纪小,心里沉不住气。
这就跟打仗一个道理,不能早打,也不能晚打,得在合适的时间打,敌人才可能一击毙命,否则太早打草惊蛇,否则太晚无力回天。
他余光看了眼周苇,心道这次就当长个教训吧。
这样一想,赵厂长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领导。
周苇并不知道赵厂长自作多情的想法,她挺直腰杆直视县长的眼睛。
县长愣了一下,不仅是周苇看着自己的眼睛,而且是方才周苇主动举手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在他的官场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过。
妇联部门的同志他见过,但和周苇比起来,少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官场的气度,这种气度是需要各种各样场合培养的,而叫人奇怪的是,周苇天然带着这样的气质。
他愣完后,马上回过神,气质并不能改变什么,周苇终究是个女人。
大抵生物进化让男性天生拥有一种对女性的轻视,县长亦然,所以他收敛了微笑,问周苇:“这位同志如果和吴书记的观点相同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县长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要周苇闭嘴。
吴书记的观点如同一块丰碑立在会堂上,周苇再这么厉害都不可能超越,大家不约而同默认周苇会像小丑一样落寞坐下。
虽然女同志长得很漂亮,但是这是讲正事的场合,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废话。
像他们这群人,认为自己不会发表什么超过吴书记的看法,所以才保持缄默。
这叫有自知之明!
而周苇这位女同志,实在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想和吴书记一较高下,扯淡!
想明白这个逻辑,众人方才的震惊变成了不屑。
方才那个引导大家坐下的女同志担忧地看向周苇,大概是同性的缘故,周苇的处境她感同身受。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周苇会有多么尴尬。
鼓起勇气举起手站起来,可结果县长一句话就把人打回原形,似乎觉得女性发表不出什么观点。
女同志心理有些难受,不仅是为周苇难受,也是为自己的性别难受。
吴书记不着痕迹挑了一下眉,他有高人指点,想要超越他绝对不可能!
尤其现在看周苇站起来,而不是赵厂长发言,他心里就有了数,赵厂长根本就没有什么准备,如今周苇站起来只是一种挣扎而已,不值得给予太多关注。
在吴书记心里,周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翻不出什么浪花。
而闻扬,失望地摇了摇头,县长的态度决定一切,周苇无论说什么话作用都不大了。
他对于这次会议彻底失去了期望,因为一切都成定局了。
闻扬甚至都能想象到吴书记这次会议之后的风光场面,尤其在各大领导的照拂下平步青云。
对此他一阵反胃,甚至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下。
吴书记听到声音,扭头担忧问道:“小闻,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旁边几个人见状,彩虹屁张口就来。
“吴书记为人一流啊。”
“确实,都说从细节里看一个人的品格,吴书记关心下属身体,非常可贵!”
“对,以后得向吴书记学习。”
“嗯,不光要学习吴书记体恤下属,还要学习吴书记各方面的能力。”
“没错,刚才吴书记讲完话后,我直接听傻了,没想到吴书记有治国之才。”
“……”
吴书记听到这些议论后,不自觉扬了扬嘴角,虽然他知道这里面假意多真情少,但听别人夸自己心情还是很舒畅的。
于是他更加温柔地对闻扬说道:“小闻啊,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说出来,别自己硬抗。”
闻扬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恶心感受,对吴书记说道:“没事儿。”
吴书记对此没再说什么,反正难受的不是他自己,只要不挡他的路就行。
周苇浅浅一笑,对县长说道:“我的想法和吴书记还真不一样。”
不一样?!
众人惊了,比刚才程度还要深!
他们都默认吴书记的是一份完美的答卷,现在突然有个人说和吴书记的不一样,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一样很骄傲吗?
就连县长本人都惊讶地差点把手边的钢笔甩出去了!
这位女同志可真是语出惊人呀!
他以为方才那句话可以堵住周苇的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发展到现在,县长只能对周苇说道:“那就说说你的观点吧。”
周苇点了点头,似乎完全不在意县长不重视的样子。
“我认为现在这个阶段,并不需要考虑定价。”
啥玩意?
不考虑定价?
这是要当面跟施复对着干吗?
众人心惊:这女人不是一般的胆大!
闻扬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有点看不清局势了,周苇为何要这样说,当初和他合作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尤其是看到周苇这样无所顾忌的样子。
县长听完周苇的回答后,往施复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一脸面瘫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一点变化。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对周苇采取什么态度。
如果施复点头,那他可能要换上一副笑脸,如果施复生气,那他可能要让人把周苇轰出去。
可现在,施复一点表示也没有。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周苇淡然一笑,不紧不慢说道:“如果非要定价的话,我认为只高不低。”
众人又是一震!
周苇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先是不应该定价,现在又是定价要高!
和他们想的太不一样了,尤其吴书记在前面做了非常好的演讲,可周苇直接否定了!
他们再一次回过头看向周苇,想知道周苇到底在想什么敢这么说!
大家看完周苇又去看县长,心里不由想周苇马上就要被轰出会堂了!
吴书记也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周苇在虚张声势!
可就在这时,施复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
清冷的眼睛看向周苇,淡淡道:“继续讲。”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施复都发话了他们不好说什么,于是静静看着周苇要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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