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刘城,周苇遇见了裴年。
裴年神色匆匆,似乎有急事,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焦急地望着马路对面。
“要去邮局吗?”
一道好听的女低音传来,裴年扭头望去,只见周苇站在电线杆下,穿着一件白色衬衣,由于胸部过分饱满而撑得衬衣鼓鼓囊囊,下装是一条军绿色裤子,裤腿掖在黑色雨靴里。
他点了点头,想要道声谢,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今早他收到家里的信,得知父母情况十分不好,他不清楚京市的情况,只知道各路神仙打架,进攻的口号铺天盖地,但他没想到殃及池鱼,自己父母竟然被打成了中/间/派。
怎么可能?!
裴年不信,他父母兢兢业业一心为公,怎么可能是中间派?!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周苇扫了眼裴年的包裹,解开绑在电线杆的绳子,推测裴年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同政治集团斗争,先受到冲击不是对坑的双方,而是周围的人,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
这场快要点燃的大火,已经冒出了星星火光,它第一个灼烧的是学者们的皮肤。
她没有多问什么,让裴年上车板,她一扬缰绳,老白等四匹马往前跑,车板后面扬起尘土。
裴年心乱如麻,他对未来产生了一种恐惧,父母无缘无故下岗,医院没有任何交代,他远在荒北,帮不上任何忙,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更让人心慌的是,看不到曙光。
和他父母一样的大有人在,裴年想要问个明白也没有途径,当务之急只有给父母寄去一点东西。
周苇驾着马车,眼睛望向前方。
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就像马车,目前已经发动了,以后的发展可不是说停止就停止的。
等到邮局,她把裴年放下。
“周苇,谢谢你。”裴年朝周苇说道,心里很感激周苇的帮助。
说实话,他一开始看见了周苇,也产生了想让她帮忙的想法,但一想自己之前态度不好,想法也就退却了,但没想到周苇主动叫住他。
他想从周苇眼睛里看出原因,但是未果,黑亮的眼眸里只要平静。
周苇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又一扬鞭子,留给裴年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裴年突然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对于周苇。
以前他对周苇的认知几乎全部从周芦那里得知,嫉妒心重,仗着是妹妹的身份无法无天,对徐连长死缠烂打,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但无论是之前帮他解围,还是现在主动载他,都让他发觉周苇不是那样的人。
周芦。裴年默默念了一遍。
周芦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温柔明媚像湛蓝天空的太阳,总是散发着光芒,他不由被周芦吸引,慢慢地,不可自拔。
是的,就是不可自拔。
他不是感觉不出周芦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只要他走进一点,周芦就会自动后退一步,此外,周芦和徐朗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
包括现在周芦有了新的目标,是汽车厂书记的秘书,闻扬。
有一次他看见两人在国营饭店吃饭,周芦娇羞得红了两颊,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或者说,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他就是个不重要的配角,周芦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对他,就是逗一逗,玩一玩而已。
脑子一清醒,他逐渐认清了周芦,这个处处营造妹妹欺负她假象的说谎精。
裴年脸色一暗,有些生自己的气。
是不是每次他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周芦心里在想真是个好骗的蠢蛋?
是不是每次他红了眼眶,哭哭啼啼求周芦不要走的时候,周芦心里在想真是个好骗的白痴?
他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的爱恋就是一场笑话。
裴年往周苇离开的方向看去,如果说周苇是周芦,她会怎么做?
一层裹着糖浆的纸和以一块抹着清水的玻璃,人们总会选择前者,却到最后发现,前者一捅就破,感情只有表层。
不过,周苇怎么可能是周芦呢?!
裴年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往下想,他要好好挣钱,给父母撑起一片天空。
周苇回去后,赵厂长立马迎了过来。
“小周,你就是女中豪杰啊!这马性子烈着呢!”赵厂长指了下老白,“在你手下,这马就不是马了,变成了狗!”
周苇抿嘴一乐,这马屁拍的。
她不由想起了上辈子拍马屁的那位人才,有一次他喝醉了,给大伙儿讲怎么给领导拍马屁,滔滔不绝,高兴之处手舞足蹈,等酒醒了,这位人才掩面而泣,痛哭道自己总结多年拍马屁经验竟然全秃噜了,这无形资产损失惨重啊!
收费那是不可能。
在座的还有周苇等一级领导,收领导的钱?作死也不能这样作!
周苇笑了笑,赵厂长怎么说也是一个厂长,竟然拍她马屁,看来有求着她的地方。
她含笑朝赵厂长看去,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互相需要,“赵厂长说笑了,我不过是侥幸而已。”
可不能真接受领导的马屁!
赵厂长脸上的笑意越深了,他弯下腰夸周苇那是他看得起周苇,要是周苇真接了,那是就是周苇看不起他!
所以他很满意周苇的回答。
这才是有脑子的人,是能拿得出手的秘书!
之前去开会,他见过一些大厂厂长或者书记的秘书,呦呦呦,那可是五花八门,萝卜聚会。
说话不过脑子的有,心里憋不住话的有,一句话不说装哑巴的有……他看了都愁人,也不知道那些厂长书记怎么受得了的。
不过有一点挺好,就是这些秘书速记能力超群,拿着一支笔,刷刷往本子上写。
但说话方面,没有一个中用的。
哦,对了,有一个!
是闻扬!
要说赵厂长为啥记得是因为闻扬个子高,一米八五以上,人长得也俊,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见。
他当时就想这秘书好,放在眼前也赏心悦目,不想那些拉着脸的,看着就难受。
说实话,他一开始没觉得闻扬有多优秀,但后来,会议讲话以及后续的一些事,他发现闻扬这个人是个老油条,年纪不大,心思却很深,而且秘书们隐隐以闻扬为首。
这可不是什么不足为道的能力!
反正开过会后,他就记住了闻扬。
后来听见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办公室的那个大学生,似乎在打听闻扬有没有对象。
找对象?赵厂长歪了歪嘴。
他今年二八,未婚,在部队的时候,有领导介绍姑娘给自己,心里虽一万个不同意,但碍着领导的面子,他最后点头答应了。
这一谈,那叫一个上刀山下火海,他连放屁都要汇报!
因为这次经历,赵厂长可不想再谈对象了,一个人过也行,不时找老韩喝个酒,再开车兜个风,挺快乐的,重要是自由,他可不想有人管着他。
在部队的时候被管,在工作的时候被管,如果结婚还被管,他能原地爆炸!
周苇跟着赵厂长进了办公室。
“小周啊,我有个事得麻烦你。”赵厂长搓搓手心,期待地看着周苇。
周苇朝赵厂长一笑,“怎么会是麻烦呢?能帮上厂长的忙我荣幸之至。”
“好好好!”赵厂长连说了三个好,他要的就是周苇这个态度,一对比大学生,那绝对是天上地下。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资料,交给周苇,而后细说了任务,大概意思是要写一篇煤厂次年计划书。
周苇不动声色翻着材料。
不过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这是实打实不掺水的数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周苇心里对赵厂长的评价高了一层。
这个道理很多人明白,但真正做到的其实寥寥,包括她遇到的一些级别很高的领导,在这方面说实话还达不到赵厂长的水平,当然有很大的因素是这个年代大家普遍淳朴,而后世,利益纷争不断,团体角逐不怠,每下一步棋,每用一个人,都要前前后后思量很久。
但周苇不会。
大概天性使然,她从来不会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就会错失良机,周苇本就是官场的弱势群体,怎么会让自己犯这种错误,该抓住的机会必须抓住,她不像其他人有后路,可以撤退。
赵厂长没有看出周苇的心思,单纯以为周苇在认真看材料。
有个趁手的人就是好啊!
不用他动手,只需要吩咐下去,就能帮他完成,赵厂长再次感叹,韩指导员真是享福呀!
周苇又细细问了赵厂长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赵厂长熟悉煤厂,也熟悉上面对煤厂的政策要求,当即详细讲解了一下。
周苇点点头。
赵厂长心里说道:稳了!
一开始他还是抱着不出错的目标,但刚才周苇的几个问题,让他眼前一亮,这是要在领导面前表现的节奏啊!
而周苇想的是,河流流到家门口了,这样的机遇真是百年难遇啊!
她之前做足了功课,而且任务不难,于是立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剩下的只需要填充加料而已。
不过她没有告诉赵厂长,而是说给她一个周的时间。
“一个周可以吗?”赵厂长出言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个周?”
周苇摇了摇头,两个周的话,那时候就要开始开会了,时间太急。
赵厂长见周苇自有打算,也就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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