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呀。”一个男人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朝韩指导员伸手。
韩指导员抬眼后,见来人是煤厂厂长立马站起来,上前握住煤厂厂长伸过来的手,“哎哟,是老赵呀,快进来坐。”
“小周,去倒点水。”
周苇点头应下,她边倒水边想荒北的煤厂。
煤是国家重要资源,荒北煤炭主要分布在东侧岗岭上,其中鹤岗是领头羊。
她看了眼赵厂长,很明显,这人不在鹤岗。
识人是领导干部的基本技能,虽然有很多人说地位越高,这项技能越没有发挥的余地,但周苇不论地位高低一直会记住不同人的名字、长相、职位,如果有需要的话,喜好、朋友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会记住。
输入积累导致输出质变,周苇可以很快从一个人的长相身材举止言行中判断出一些隐含信息。
有人说周苇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周苇只淡淡一笑,这个能力不过是辅助她政治工作的,本末倒置她向来不以为然。
从站姿、坐姿、与人交谈的表情,说话的声音等各方面,周苇推测赵厂长当过兵,职位大概在团长这个级别或者往下,之后调去煤厂,而且她判断赵厂长在煤厂干的时间不长,最多三年。
周苇给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倒好水,退到一边,把空间留给他们。
做属下的就得有做属下的意识,赵厂长明显找韩指导员谈重要的事情,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门外候着才是正确做法。
不过也有另外的情况,就是韩指导员让她留下,不过看现在的情况,韩指导员还没有拿她当心腹。
心腹这玩意儿,也不是见一个人就当,周苇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
一是韩指导员并不需要心腹,兵团上下级关系简单,不涉及不同团体之间的利益,只要服从执行即可,不需要勾心斗角;二是心腹和心腹之间是有区别的,像刘城,他的价值在于帮助周霖干掉主任,想想就知道,这枚棋子的重要性,而周苇若是成为韩指导员的心腹,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周苇把门关上。
赵厂长没见过周苇,当即便问:“老韩,这姑娘是谁呀?长得真俊!她咋在你办公室呢?”
韩指导员了解赵厂长的性子,五大三粗,他说这话完全没有恶意,就好奇而已,于是回道:“任务多,找了个人帮忙,分担工作。”
“哎哟!”赵厂长猛地一拍大腿,咧嘴道,“老韩呀,你可真会享受!”
韩指导员白了赵厂长一眼,无奈道:“……会不会说话?”
啥叫他会享受?这个老赵呀!在部队那会儿就这样口无遮拦,现在去煤厂呆了两年多,竟没半点儿长进!还是以前那副样子,真拿他没辙!
“你别说,我还真不怎么会说话。”
韩指导员:“……”他抿了口水,咦,挺香的,这个周苇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待会儿得问问。
他连续喝了三口才放下水杯。
赵厂长滔滔不绝说自己不会讲话的事,“我一个小学毕业生,真不知道咋讲话,还是在部队的时候好啊,不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练就完了,但现在,书记动不动就让我发个言,谁让我是厂长呢?可我哪里会说话呀!越说我越来气,不光这个,还有各种会议啊,报告啊,我哪里会写呀?坐在办公室一天挤出半行字!这叫什么事?最后书记都被我搞得没脾气了,让我找个秘书。”
“然后呢?”韩知道员是个好的倾听者,顺势问道。
“结果就是我被笑话了呗,那大学生给我写稿子,结果弄了一些乱七八遭我不认识的字,我哪里会读?当着全煤厂的人闹出了好几个笑话,还有人当着我面损我呢!还有那大学生不靠谱,全都是书本上那套,动不动就给我整马克思理论,我们是煤厂!不是院所!要切切实实搞经营!我把这个意思告诉大学生后,他直接把人家鹤岗煤厂的演讲稿给我了!幸好我觉出不对劲儿了,不然这脸就丢到人家鹤岗那去了!”
“这大学生不行。”韩指导员评价道。
“不是不行,是非常不行!”赵厂长越说越激动,主要是大学生太不靠谱了,反正他是不敢用了,尤其现在政治环境敏感,他要读错大领导的话,那可要完蛋。
他虽然老大粗,但在政治上非常严谨,毕竟这关系着他的仕途!
不过大学生是书记一亲戚,他不好让人家滚蛋,所以现在进退两难。
“老韩呀,你心眼儿多,给我出个主意呗。”
韩指导员看着赵厂长憨憨的脸,陷入沉思,老赵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很明显,从开始到最后,老赵都被书记搞了,至于为啥搞,他猜测老赵来了后损害了书记的某些利益,而大学生放在老赵那里,很大程度上有监视的意思。要说老赵傻,但有些时候聪明的过头,不然也不会调到煤厂当厂长,还安安稳稳当了二年多,要知道这种地方上小煤厂,排外特别严重,即便是国营。
“你再招个人不就得了。”
“哟,老韩呀,你这话说得轻巧,我上哪招人呀?再说我们就一小煤厂,两秘书太铺张浪费了!”
韩指导员转转眼珠,“谁让你招秘书了?”
赵厂长眼睛一亮,大手又重重拍了一下大腿,韩指导员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这力度真能拍死个人,但老赵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老韩,还是你聪明!我今天来对了!”赵厂长哈哈大笑,“晚上吃啥?你说!我请你!”
韩指导员没有推脱,“还是那家。”
以前老赵也经常找他,两人商量完后就会去县里饭店搓一顿,点一盘花生,叫一壶小酒,可自在了。
“行,晚上来接你。”
赵厂长突然咧嘴一笑,又对韩指导员说,“一块叫上那姑娘吧。”
韩指导员刚想反对,但转念一想,周苇怎么说都是他办公室的人,听小李说,她早到晚归,特别认真勤奋,他怎么说也得请一顿,于是点头道,“行,我跟她说,不过你可得收敛点,别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这家伙喝酒那叫一个豪迈,以前在部队,没有一个人干得过他,不光如此,越喝越兴奋,叫人头疼。
赵厂长大笑三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老韩,看人这方面你不如我,那小姑娘胆子大着呢,可不会被吓到!这么说吧,就算你被吓到,人家小姑娘可不一定被吓到!”
年轻那会儿,他上过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双锐眼就是在那里炼成的。
要他说,最难打交道的不是老油子,而是打过仗杀过人的人。
经历过生死比没有经历生死的人很不一样,从气质上,从眼神里,他都能看出来,老韩政治素质确实不错,脑子也是一等一的灵活,但没杀过人,看人总缺了点东西。
周苇给他的感觉很奇妙,不像一般女干部,一板一眼,也不像一般女学生,畏畏缩缩,总之他对周苇很感兴趣,说不定这顿饭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送走赵厂长后,韩指导员叫周苇进来。
他没有开门见山,反而先问了水里放的什么。
周苇笑着说:“是麦子,团长让人送过来的。”
韩指导员点点头,没有怪周苇自作主张,办公室没有茶叶,招待客人用水显得不够重视,红糖白糖之类的大老爷们不爱,放麦子倒是个办法。
“稿子进度如何?”
因为有周苇在,韩指导员文思泉涌,啥想法都冒出来了,今天写一个粮仓计划,明天搞一个文艺演出,哎哟哟,五花八门。
搁到旁人身上,像小李,早就开始抱怨了,领导事事太多太烦人,周苇完全没有一点牢骚,这些任务对她而言,像大学生做小学题一样,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信手拈来。
更何况,她需要这种锻炼以及展示个人能力的舞台。
舞台并不是真舞台,而是一次一次的任务,衡量一个人有没有实力的尺度是结果的完成度,领导可没功夫了解你付出了多少。
周苇有条不紊汇报进度,语言简洁,条理清晰,韩指导员很快就明白了周苇目前工作的进展。
他突然想起赵厂长的话,发觉到周苇确实有些不一样。
就拿刚才来说,一个新人,刚进办公室不久,就如此有条有理,跟那些磨练了好几年的老人不相上下。
这成熟度太高,导致他有些恍惚,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混迹官场好几年的老狐狸。
也怪不得老赵说周苇胆子大,这样的女人真不一般呀!
韩指导员虽然没成家,但有过对象,好几个,这样一比较,他发现了大问题,周苇似乎滴水不漏。
他揉了揉眉心,心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跟赵厂长一起。”
周苇眨巴了下眼睛。
吃饭可是和领导推心置腹的好机会,有人经常说官场如战场,在周苇看来,饭场才是战场!
她点头应道,“是,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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