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在这之前,小满是没想过周攻玉会作出这副模样的。
她又想起了常人形容周攻玉,尽是些温雅尊贵,举世无双这种词。
可面对着眼前红着眼眶,低声下气地男子,她实在是难以将这些词与他联系起来。
这样一个人在她面前落泪,若要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那是假的。
可她还是要走。
“便是半分喜欢也没了吗?
若是离开,没有不舍吗?”
小满迟疑了片刻,才说:“无论有没有,我都不想做太子妃。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真心爱一人是怎样,但应该不是你这般,要用诓骗的无赖法子将人留下。
可你是真的救了我,这件事我不怪你。
你也不要再强求了,本不必闹到这个地步。
若今日你让我走,往后你还是攻玉哥哥,无论从前有什么,都一并算了。”
周攻玉手中紧紧扯住的衣袖,被一寸寸抽出,缓慢又决绝,如同钝刀伤人,疼得深刻。
“若我非要勉强呢?”
“那我应该也没什么办法吧,可能会不想再见你。”
小满的语气听着还算淡然,并无多少伤心,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舍。
周攻玉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放下了手。
阿肆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连忙朝他赶过去,也只见到小满远去的背影。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姑娘怎么走了?”
上一次见到周攻玉这样失魂落魄,还是两年前在雪地中的那一次。
往常的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种情绪都要藏在心底,几乎成了一种本能,连在阿肆面前都鲜少露出脆弱的模样,这般失态实在是少见。
“我不能让她走……”周攻玉的声音轻若呓语,听上去虚弱又可怜。
阿肆心中不忍,忙问:“敢问殿下,究竟发生何事?”
周攻玉抬步想去追她,却不想身子晃了晃,忽然晕了过去,被一旁的阿肆稳稳扶住。
晨间寒凉,连宫墙都冷得惊人。
白芫遥遥跟在小满身后,眼看着她与越走越慢,片刻后扶着青墙蹲下了,肩膀微微的颤着。
小满的裙摆好似一朵鹅黄的花,开在冰冷高大的宫墙之下,成了这凛冽寒冬中唯一的一抹春色。
可如今,这点春色也要离开了。
——
小满回到江府时脸色不是很好,韩拾本想带着她和楼漪一同游玩京城,却被江若若说了一通,留下小满在房中歇息。
白芫被周攻玉送给了小满,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只好跟着一起回来了。
一回到屋子,小满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拆,倒头就开始睡。
下人不好叫醒她,等到天色昏暗,该要用膳的时间,江若若去小满的房中将她叫醒,却发现她满面泪痕,像是做了噩梦。
小满睁开眼时,大概是有些睡懵了,乍一看到江若若还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眼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东宫了,眼前的人自然也不是周攻玉。
“怎么了?
你今天进宫,到底和太子说了些什么?”
小满睫毛被泪水沾湿,一缕一缕的贴着,垂着头的样子像是做了错事,害怕被责罚的孩子。
“若若……我想离开京城了。”
江若若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
太子对你不好吗?”
小满往前挪了挪,环住江若若的腰,委屈地说:“我不敢喜欢他了……我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那里的人,连他都要骗我。”
她不可能永远不出东宫,就连皇后说她担不起太子妃的责任,也说的没有错。
就算空有喜欢,也是撑不下去的。
有一日没了喜欢,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说的是解蛊的事?”
若若叹口气,拍了拍小满的背,安慰道:“这件事韩拾和我说了,虽然太子殿下骗你有错,可他也是真心喜爱你,旁人都羡慕不来。
你晾他几日便好,哪能赌气说离开呢?”
小满渐渐松开了抱着若若的手,抬起脸看着她,问道:“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好太子妃吗?”
江若若被泪眼朦胧的小满盯着,一时间也无法说出让她和太子和好的话来。
韩拾喜欢小满,她是知道的,但隔了一个太子,她便无法撮合二人在一起,唯有盼着小满与太子在一起能开心。
但到底开不开心,只有小满自己知道,适不适合也不能由旁人判定。
她与小满相识两年,也算了解她的性子。
看着是个温温软软的小姑娘,内里却比谁都要坚韧,总是习惯用好的一面揣测旁人。
这样一个人成了太子妃,各种责任压在身上不说,还要时不时应付些阴谋阳谋,实在是太难为了她。
且不说之前那段日子,仅仅住进东宫,就连带着太子被群臣批判许久。
“可是太子喜欢你啊……你真就舍得……”问了一半江若若又顿住了,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小满垂着头,沮丧地说:“不舍得也没办法……总不能什么都想要。
他以前也这样选过,那个时候他不要我,现在又换我选了……”
“你是想回益州?”
小满点头,说道:“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像离经书院,若能在巴郡也办一个多好。
益州还有许多我未曾去过的地方,听说南下到了扬州,风景也是极为好看,只是这些我只在书里看到过。
我还未登过高山,看到河海,怎能就此被困在深宫一生……我想过了,等年底,你与平南王完婚后,我与义母他们一起回益州。”
江若若被她说愣了,虽然心中满是想不通,但也不能阻止小满这样想。
她知道从前小满是被拘在姜府十五年,对一切都好奇,什么都想要亲眼看到。
可寻常女子,大都只想求得一个安稳,哪里会如她一般想这么多东西。
“你这就……决定了?”
“决定了,长痛不如短痛。
回头看可以,但我不能往回走,以后的事情再说吧,总有一日他会遇到更好的女子,我也有自己的地方要去,只好辜负他的喜欢了。”
江若若无奈叹气:“此事我也不好多说,就看你们怎么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了。”
夜里韩拾回来,问过了小满小满的想法,并未多说什么,只愿她无论做什么决定,要顺应自己的心才好。
然而并未等多久,第二日,宫里传话,让小满进宫。
进宫之前,她已经想过了皇后娘娘会对她说些什么。
哪知皇后没有见她,只是让人先将她领到了东宫。
只是两日的时间,东宫的侍从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微妙起来,好似她是欺骗了周攻玉真心的坏人。
她才离开不久,便被皇后让人领着重新回来。
阿肆正在殿外候着,看到小满来了,脸色也称不上多好,语气冷硬地说:“殿下在房中谁也不见。”
听到他说周攻玉不肯见人,小满反而问:“那我可以走吗?”
“走?”
阿肆一副被气到的表情。
“你就不担心殿下吗?”
小满无语凝噎……
周攻玉这般冷静自持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能寻死,伤心难过也死不了人,她还要担心?
阿肆不耐道:“昨日殿下饮了许多酒,吐了好多血,连太医都被吓坏了……”
小满走后,周攻玉颓废得不成样子,将周身的侍从屏退,独自在殿中饮酒,也不知喝了多少。
夜里腹痛难忍,喝进去的酒水被吐了干净,最后呕出来的满是鲜血。
阿肆连夜去叫来太医,此事自然也被人传去了皇后那儿。
“那他现在如何了?
要紧吗?”
小满压下面上的惊慌,强装镇定地问道。
“要不要紧,姜小姐自己去问就是了。”
“可你不是说他谁也不肯见吗?”
小满迟疑了一下。
“我也不是大夫,你看好太子就好了,让我来又能怎样?”
“你怎么……”阿肆一句话还未说完,房中响起两声咳嗽。
周攻玉的气息听着有些虚浮,从紧闭的房门中漏出来。
“让她走吧,不打紧。”
小满站在门外,眼睑低垂着,微光落在脸上,仍是不见多少暖意。
她听到周攻玉的声音,想开口,却觉得如鲠在喉,难以言语。
“小满。”
“嗯。”
从门中传出的话语,并不带埋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
还是原来的温雅平和,略显苦涩的轻笑一声后,他说:“叫我一声攻玉哥哥吧。”
“攻玉哥哥”,她嗓音微颤。
“不要喝酒了。”
“好。”
“那我走啦。”
房中的人久久没有应声,终于还是无法亲口再说出一个“好”字。
她说以前的都算了。
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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