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正所谓冤家路窄,尤其是周定衡和郭守言之间,又不仅仅是冤家那么简单。
这个养尊处优的三皇子,在经受边陲之地的风霜雨雪后,面容越发坚毅,周身气度沉稳,已和往日大相径庭。
郭守言却好像没怎么变,仍旧是嚣张无礼,说话欠揍。
小满想到孙小姐嫁给了一个纨绔,心中越发觉得可惜。
“下马……”
周定衡抱臂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一度让人觉得他要动手。
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郭守言也不想起什么争执,利落的下了马,老老实实和江若若道歉,然后盯着小满半晌没移开眼。
“真是你?”
周定衡手指攥紧,嘴唇紧抿成冷冽的线条。
江若若差点被马撞到,见到郭守言诚恳道歉,脸色才稍微缓和些,却仍旧没能消气。
她没想到小满会认识这么多人。
“我皇兄知道你回来了吗?”
周定衡脸色怪异,皱着眉问了小满一句。
见她点头,周定衡也不再多说,似乎急着做什么,转身就走了。
他们愣在原地,都有些不明所以。
郭守言可是横刀夺爱,娶了他的心上人,他怎么会一言不发走了呢?
小满也不想继续和郭守言纠缠,拉着江若若就离开了。
路上听着若若念叨周定衡的时候,她思虑许久,才恍惚明白了。
方才周定衡的脸色分明是很不好看,却强忍着不再对郭守言说些什么。
那是因为孙小姐已经嫁做人妇,若是他和孙小姐如今的夫婿起冲突,也只能是让他们夫妻不和睦,是害了孙小姐。
虽然过去喜欢,却也是过去,往后要陪着孙小姐的人是郭守言。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失落。
虽然只在冬至和孙小姐说过话,却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要是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多好。
江若若问她:“我说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呢?
怎么还蹲在路边了?”
这话反而提醒了小满,便对江若若说起方才那姑娘的遭遇。
“这老板也是个读书人,竟然只会糊弄不识字的小姑娘。”
江若若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小满又说:“可是那个小姑娘若识字,便不会被糊弄了。”
江若若明白了她要说的话,反驳道:“我们这种官家女子识字,往后若做了主母也是要过账的,诗词歌赋也要会一些,说出去也不至于是个草包。
可平常百姓识字也无大用,她们要去田地间劳作,归家后要洗手作羹汤,便是识字又有何用?”
小满心里知道这话不对,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服江若若。
沉默了一会儿,她便又放弃了。
未必需要说服,若若从小在郡守府长大,学的是女诫,背的是他们的家规,自然不能认同她的话,又何必强行说服。
一路到了韩拾他姑父的府邸,得知韩拾在后院习武,两人便偷偷摸摸去看。
还未及走近,便能听到银枪划裂空气的响声。
堂院宽阔,栽植了两棵高大的樟树,院中是草叶的清香。
风一吹过,地上的斑驳的树影随之晃动。
韩拾一身黑色圆领袍,发髻高高扎起,黑色的云纹发带垂在脑后,随着矫健的身姿飞舞。
银枪翻转,气贯长虹。
落叶簌簌飘落在他周围,像是一幅画。
韩拾喘着气转身,额上有一层晶莹的薄汗,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颊边。
“小满?”
他收起银枪,扬起一个笑来。
“可算等到你了。”
江若若气急,瞪着他:“那我呢?
你眼里都不剩我这个妹妹了?”
韩拾笑道:“你那么多哥哥,小满可就我一个。”
小满脸色微红,站在那处对韩拾说:“韩二哥,你真厉害,以后一定会是大将军。”
银枪干净无尘,尖锋折射出刺目的光。
韩拾听她这么直白的夸奖,面上还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芫跟在小满身后,将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越发为太子感到不值。
几人坐在凉亭中,说起江所思参加春闱的事。
江若若不满道:“兄长这段时日本是要专心读书的,太子来了,时常为他指点,可这几日倒是那个郡主,三番五次到府中找兄长下棋,为人傲慢言语刻薄,有时候还要缠着小满,实在过分。”
韩拾立刻问小满:“她欺负你了吗?”
小满摇头:“郡主说话不太好听,但人还是很好的。”
陵阳郡主是她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认为女子要和男子一样念书的人。
虽然她总是用江所思举例子:你看你兄长,念了这么久的书,下棋还是要输给我,可见女子才智未必输于男子,若我能参加科举,说不准这榜首就是我呢。
这话虽狂妄了些,却也未必不是真话。
韩拾讶异:“你说就那个趾高气昂的郡主,她人好?
她怎么了?”
小满便和他解释:“我无意和郡主说起过办女学的事,郡主还说若我真的想做,她也会帮我。”
江若若和韩拾对视一眼,默默咽回了要说的话。
她看得出小满是真心想这么做,可这与伦理不符,必然要遭受那些文人的口诛笔伐。
小满心思细腻又与人为善,若真这么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白费力气,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韩拾问她:“那你是想回巴郡办书院?
可我姨母他们未必会赞成。”
她摩挲着手指,似乎还有些犹豫:“徐太医说我要留在京城至少半年,大概今年冬日前才能回巴郡,我想在这段时日里试试看,能不能办成一个书院。
京城虽繁华,目不识丁的人仍是多如过江之鲫,不仅仅是益州需要女学,全天下都需要。”
“什么,全天下?”
韩拾有些惊异。
他还当小满是一时兴起,若真要在巴郡办书院,她是郡守府的人,也没人敢明面上说闲话,可放到京城就不知会被多少人言语讥讽,更逞论在全天下办书院。
“这怎么可能?”
江若若首先质疑了。
“且不说你怎么办成,这书院需要夫子,你又何处去找?”
小满撑着脑袋,被否定后也不觉得气馁:“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夫子总会有的,兴许有人也和我一样想呢?”
韩拾还是觉得不靠谱,要是她真这么做得被多少酸儒嘲讽。
他面色罕见的认真:“小满,此事并非你当初写一本医书那么简单……”
两人都在委婉的劝说她,小满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
她知道韩二哥和若若都是为她着想,可她还是希望得到他们的肯定。
一直到日暮西沉,江若若和小满又一路走回了威远侯府。
回到侯府的时候,若若的腿都开始酸了,见小满神色抱歉,又说她:“是我自己要去找韩拾,你又何须抱歉?
但往后你可要多试着乘马车,次数多了便不觉得头晕。”
小满点点头,二人继续朝府中走。
下人上前禀报:“姜公子在姑娘的院门前站了两个多时辰,姑娘去劝劝吧。”
“可我不在啊?”
“我们说了,他就是不信,侯爷便随他,让他等着。”
江若若恼怒:“姜府的人好生不讲理,这是硬逼着小满回去不成?”
“我自己回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小满沉思片刻,扯了扯江若若的袖子。
“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跟在背后沉默了一路的白芫终于冷嗤一声,表示她还站着没人动得了姜小满。
江若若回头瞪了她一眼,叹口气。
“那好吧,你可别心软。”
“没事,我总不能一直躲着。”
等到那股药香越来越近,小满抬起头看着站在院门前的少年。
姜驰穿了一身箭袖圆领长袍,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是棵挺拔的松树。
有小厮站在一旁苦苦相劝,他恍若未闻。
霞光染了半边天际,映在蓝衣上,为他镀了层朦胧的光晕。
“姜驰?”
她开口,大概是是白芫站在身后,为她带来了底气,这次再见到竟也不害怕了。
姜驰身子一颤,僵硬地转过身,眼中都是血丝,让他看上去还有些可怕。
“姜小满”,他嗓子又哑又干,“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时辰。”
他语气里的埋怨让她觉得好笑。
“可我真的不在,是你自己不信。”
小满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开口。
姜驰似乎和以前似乎不一样了。
应该说他总是这样,阴晴不定,性格恶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
姜驰低垂着头,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来这里,是想求小满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再救救姜月芙。
他想说,只要等林菀的孩子出生,长大一些,就再不会取她的血了,可这些通通没说出口。
“你不回去吗?”
小满是真的奇怪,姜驰怎么这回这么好说话。
“我不回去。”
姜驰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拖着发麻的双腿,步履僵硬地从她身边走了。
小满几乎是一头雾水,看了看他的背影,问白芫:“他就这么走了吗?”
“你不希望他走,我可以帮你叫回来。”
她连忙摆手,“走就走吧,可能是被那个下人烦走的。”
走出一段距离,姜驰扶着墙停住了。
手攥成拳猛地砸在墙上,闷响一声,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是被烦的厉害想打人。
姜驰收回手,将指节上的墙灰和血迹拭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侯爷说得不错,姜家的人果然脑子有病!
——
东宫中,周攻玉翻着折子,不知道是看到哪个朝臣胡言乱语,不耐烦地将折子重重一丢,砸在书案“啪”的一声。
正在为他说着小满身体状况的徐太医微微一顿。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徐太医为何只说了半年?
若她真的半年后要走……”
徐太医连忙跪下说:“这是小满姑娘非要问的,臣也是随口一说,小满姑娘身子亏损严重,到底要治多久,还要从长计议,便是要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的。”
他点点头:“无事了,你下去吧。”
等殿内安静下来,周攻玉闭眼捏了捏眉心,对阿肆说道:“你记得交代陵阳,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说。”
阿肆不懂:“殿下为何要让陵阳来做?
不让小满姑娘知道?”
“她知道了,就更不愿接受了。”
周攻玉看向瓷瓶中空落落的一截枯枝,语气微沉。
“她如今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是好事,我都会帮她。
你听说过芳菲录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有了些笑意。
“是小满和一位医女共同编撰,她学到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