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清晨的曦光透过洞顶的孔隙,悄悄地落入那凌乱不堪的巢穴中。像是经受过什么大力摧残似的,巢穴的边缘已然损毁,枯木与干草七零八落了一地。
红、黑二色的破布与其混作了一起,散落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了汗水,还是旁的什么。
一场抵死绸缪甫一结束,敖夜便觉得眼皮分外沉重,满是汗的大手松松地抓着佘宴白细瘦的手腕。他张了下嘴,但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眼睛一闭,沉沉地倒在了佘宴白的身上,脑袋砸在佘宴白的肩窝里,舒缓而温热的吐息扑在近在咫尺的耳畔,不一会儿便将那薄而小巧的耳朵熏得一片通红。
究其原因,乃是龙珠离体太久,而他又闹腾了许久,这才在激动过后,体内累积的疲惫齐齐涌上时,累得睡过去了。
与敖夜相反,佘宴白浑身上下除了骨头有些酥软外,颇觉神清气爽。
宛若凡人话本里,那饱食书生精气神之后的狐妖,眉眼间俱是餍足之意,甚至眼底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真是贪吃。
静静地躺着缓了好一会儿,待身上的余韵散去,佘宴白才动手把身上的人轻轻推开。他坐起来,先是拢了拢汗湿的长发,然后垂眸凝望了敖夜的睡颜一会儿。
嘴角都是上扬的,想来会做一个美梦吧——佘宴白眯了眯眼,忽然轻轻一笑。
佘宴白右手抬起,随意捏了几个法诀,祛除了洞内污浊的气息以及巢穴内、两人身上的污渍。
接着他左手掌心向上,从玉镯内取出一套干净清爽的青衣,佘宴白换上后,比着红衣时瞧着清丽了许多。
若是再将惑人的神情收敛些,便好似一朵出水芙蓉,端的是濯清涟而不妖。
“啧……”佘宴白起身不过往外走了几步,便忽觉腰肢一疼,不禁皱起了眉。
不过他没当一回事,手放上去揉了揉,便又迈开脚,径直往洞口外走去。
回来时,他好像看到,敖夜先前种下的灵植似是已经长好了。
此刻他闲来无事,不如将其采下,免得玉镯内的那些不够小蛇崽用。
许是之前和敖夜提起了眠眠,佘宴白心中藏起的思念便如井喷,再也止不住了。不能再拖了,得早些解决这一摊子事,否则,他怕小蛇崽要哭了,哄不好的那种……
谁料他扶着腰,刚一走出洞口,便瞧见了负手立于茂盛的灵植中、正垂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龙族族长。
佘宴白眉心一跳,悄悄放下了搭在腰间的手,尽力站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无事的姿态。
“您怎么来了?”佘宴白面带笑容,心里却有些发虚。也不知这金龙是何时来的,又在洞外听到了多少动静。
“您怕是已经等了很久吧?”
龙族族长抬起头,淡淡道,“我来看看幺儿的情况。”
顿了下,他面不改色地补充道,“刚到而已。”
佘宴白的神情僵了一瞬,勉强保持着笑容,说道,“是么……阿夜他很好,就是刚刚又睡过去了,您不用太过担心。”
金龙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他的记忆恢复了?”
敖夜记忆有缺一事,金龙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本想等他伤愈之后慢慢想起来,不想被逆鳞刺激后,敖夜竟有了恢复的迹象。
佘宴白幽幽一叹,说道,“只恢复了一半而已,另一半也不知道阿夜他何时能想起来。”
虽然觉得与没有完整记忆的敖夜相处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毕竟一个睡了无数次,已然熟能生巧。而另一个还是只睡了三两次、动作略显青涩的“毛头小子”。
但两人还有个正眼巴巴地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的小崽子,着实是不能继续胡闹下去了。
金龙皱了下眉,“你一直唤幺儿‘阿夜’,那可是他原来的名字?”
“嗯。”
腹部微疼,佘宴白无力维持笔直的站姿,索性往后一靠,身体放松了下来,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敖夜,他转世后的名字。”
“他……”金龙的神情忽然间有些失落,怅然道,“你能否多讲一讲他的事,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大荒脱落天道至今已有十万年,而他便与幺子整整分离了十万年。不知道他如何破壳,不知道他是如何独自长大,也不知他后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才成就了现在的这般性子。
“自然。”佘宴白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初遇阿夜时,他……”
他挑挑拣拣,将敖夜的过去娓娓道来。说到开心处时,眉梢眼角俱是动人的笑意,犹如晨光下徐徐盛开的灵花,明媚又灿烂。而当说到那些不好的事时,神色便如灵花凋谢,看得人也跟着神伤起来。
金龙听得很认真,只觉得经此一遭,他对幺儿的了解更深了。
然而佘宴白的声音却忽然停了,手抚上腹部紧紧地抓着衣裳,脸上则露出了痛苦难耐的神色。
金龙皱起了眉,审视的目光从佘宴白的脸上,渐渐移至他的腹部——那令他如此痛苦的根源。
然而定睛一看,金龙不禁露出讶异的神情。
待咬着牙捱过腹部的那阵绞痛之后,佘宴白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然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薄汗。
不想手一放下来,他抬眸一看,却发现金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腹部,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讶异、惊奇、喜悦,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慈爱?
佘宴白心中一动,手再次抚上腹部,轻轻地摸了摸。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定了定神,然后闭上眼放出一缕神识,磨磨蹭蹭地蔓延至位于腹部的丹田处。
这一回,龙珠上没了封印,再不会躲得无影无踪,让他什么都发现不了。
神识探过去后,佘宴白看到敖夜那枚金灿灿的龙珠老老实实地紧贴着他那枚白色的妖丹。再仔细一看,会发现龙珠内多了一点白光,小小的,还没有一粒绿豆大。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窥视,那点白光忽然动了动,慢腾腾地游到龙珠的边缘,轻轻地撞了下。
佘宴白屏住呼吸,令神识移过去,隔着一层坚硬的壳,抚摸着小光点。
小光点随着他的那缕神识上下移动,若是他停止不动,小光点亦会随之停下。
而如果他动了,小光点也会重新动起来,一直追逐着他的神识。
如此,佘宴白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小崽子。
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等过段时间,他会逐渐拥有肉.身,然后长出壳来……
直到一会后,小光点像是累了,又慢悠悠地游回了龙珠中心,开始吸收起龙珠的力量。
佘宴白想了想,催动自个妖丹,将本源力量喂给小光点。
小光点来者不拒,吃得很是欢乐。
看着看着,佘宴白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眠眠当初,也是这样吗?
“这个你服下……”
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佘宴白回了神,睁开眼帘,不解地望着朝他伸出手的金龙。
只见他掌心上躺着乳白色的果子,不大,但闻着很香,像去了腥的牛乳香与灵果的清香混和在了一起。
“这是?”佘宴白用右手接过,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
他的左手仍抚在腹部上,时而温柔地摩挲几下,以安抚肚子里的小崽子。
“有安胎之效,你吃下后身体会好受些。”金龙解释道,目光艰难地从佘宴白的腹部移开。
他话音刚落,佘宴白便很给面子地当场吃下。甫一入嘴,那果子便化作一股暖流,涌向他的腹部。
佘宴白舒服地眯了眯眼,嘴上笑道,“多谢阿爹。”
金龙愣了一下,接受了这个称呼,“应该的。”
想了想,他说道,“你随我来。”
虽然不知道金龙想做什么,但佘宴白想,左右不会伤了他一个有崽儿的蛇,便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金龙便凝聚出一团力量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他,不仅风吹不进,便是那愈发强烈的日光透过来也会弱上几分。
佘宴白感到有些好笑,这也太小心翼翼了吧?他只是有了崽儿,又不是忽然间成了一尊脆弱的琉璃,还能碎了不成。
金龙这会完全把昔日心爱的幺儿抛在了脑后,径自带着佘宴白慢悠悠地回了自个位于中心的领地。
远远的,佘宴白就看见了一株参天大树,金凤坐在树下石桌旁,而金龙大哥则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
“你去将为父洞穴里,把右拐第三个洞内储藏的东西装进一储物法宝里,然后速速过来。”金龙落地后,朝长子吩咐道。
金龙大哥好奇地看了眼他身后的佘宴白,点了点头,飞向了不远处的高峰。
金凤端起一杯清茶,微抿了一口,才抬眸看向他们,神情颇为冷淡。
“你若是想找我喝茶聊天,便自己来,怎地把这个碍眼的家伙也带过来了?”
砰的一声,金凤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若非那杯子材质好,怕是已然裂了。
金龙没空搭理他,转身对佘宴白道,“坐。”
树下只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而金凤已然占去了一张。
佘宴白看了看金龙眼中的慈爱,又瞅了瞅金凤黑着的脸,到底是没有拂了金龙的好意,一撩衣袍,笑吟吟地在金凤对面坐了下来。
“哼!”金凤冷哼一声,猛地站起来,就要离开这里。
“你声音小点,别吓到了我肚子里的龙崽子。”佘宴白故意抱怨道。
果不其然,金凤离开的脚步一顿,忽的转过头,死死地瞪着佘宴白做作的笑脸。要不是心有顾忌,以他的脾气,佘宴白这条小蛇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都已经被当众戳穿了假孕一事,你还放任这个小骗子继续胡说八道?”金凤黑着脸,转而瞪向了金龙,愠怒道,“你再爱屋及乌,也莫昏了头!小心成了大荒的笑话!”
不想金龙听了指责,不怒反笑,温声道,“你再仔细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金凤不想再看佘宴白的那张笑脸,便直接展开神识扫了过去,然而他嘴里欲讽刺的话就忽然消了声。
“真有崽了?!”
金龙笑着点了点头,不同于佘宴白那日伪装出来的气息,现下佘宴白体内确实多出了一股淡淡的龙气与鲜活的生气,很弱小,但不容忽视。
一个新的生命正在他体内孕育。
于是接下来,佘宴白就有幸见识到了金凤的另一副面孔。
金凤大手一挥,石凳便移到了佘宴白身旁,然而他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笑眯眯道,“我能摸一下你的肚子吗?就一下。”
佘宴白惊讶地挑了挑眉,还是第一次见到变脸如此之快的人,好似上一刻那个厌恶到一看到他便怒火中烧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佘宴白笑着不说话,金凤想了想,当场变出尾羽,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动手薅下来两根漂亮的金色凤凰尾羽。
啪的一声,金凤豪气地将尾羽拍在佘宴白面前,“诺,给你肚子里小崽子的见面礼!”
然后,他便满脸期待地望着他的肚子,眼中的渴望几欲流淌出来。
佘宴白瞥了眼那蕴含着浓郁力量的尾羽后,又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金龙,见他点了点头,才伸手拿起那尾羽摸了摸,然后放进玉镯内。
两根凤族族长的尾羽,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只是给他摸一摸肚子,佘宴白在心中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
笑话,他家阿夜都还没摸呢。
既然金凤先示好了,那么佘宴白自然也不会一直端着姿态,只见他手抚上腹部,面上摆出一副柔弱的神情,为难道,“阁下有所不知,我家阿夜是个忒小气的人,回头若是发觉我身上染了您的气息,怕是要与我闹别扭。”
金凤皱了皱眉头,神情略有些不满。
毕竟他可是给出了两根尾羽,难不成连这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
佘宴白像是没看到似的,径自说道,“而我一向最在乎阿夜,他若是生了气,我不免心中难过,而我一难过,恐怕小崽子也……”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金凤也能明白。
“唉,罢了,不摸就是了。”金凤颇感遗憾道。他的眼睛像是钉在了佘宴白身上似的,一下都不舍得移开。
他望着佘宴白,像望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隐隐的,他感觉困扰了他们这些血脉强大的种族多年的繁衍的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法子。而关键就是佘宴白,以及他肚子里的小崽子。
为此,便是让他对佘宴白低头又如何?金凤再是心高气傲,但过去的几十万年也不是白活的,他知道什么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说了一大堆话,佘宴白觉得有些渴了,便拿过石桌上的一个空杯,又拎起茶壶,就要为自己斟茶时,却被金凤与金龙二人阻拦下。
“且慢。”金龙道。
而金凤离得近,更是直接用巧劲从他手里夺过了茶壶,手一扬,便丢到了千百里外。
“怎么了?”佘宴白茫然地眨了下眼,“不能喝?”
“确实不能喝,那茶水但凡你喝上一口,哼,你肚子里的小崽子运气不好就要没了。”金凤没好气道,“你一个做爹爹的人,行事怎能如此鲁莽?”
被金凤教训了一通,佘宴白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先前金凤不喜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又何尝喜欢金凤这个对他抱有敌意的家伙呢?
可是现在嘛——佘宴白只能说,小崽子的威力果然大,也怪不得之前拂晓敢想出替嫁这个不大高明的招数来。
有了小崽子,确实能横着走。
“咳,多谢。”佘宴白说道,“是我疏忽了。”
大荒内的东西,多是上古之物,他对其知之甚少,行事确实谨慎些。
“知道错就行了,日后当心些,不认识的东西切莫往嘴里塞。”金凤一边说,一边抬手招来一块平整的石头,请金龙坐下。
“您说得对。”佘宴白乖顺道。
金凤满意的笑了,从羽下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数枚粉白色的灵果,皆塞到佘宴白怀里,说道,“若是渴了,就吃这个,对你与小崽子都好。”
佘宴白捏起一枚,眼睛悄悄地看向了金龙。待他点头同意后,佘宴白才敢吃进嘴里。
既被信任,又被依赖,金龙的心情大好,只觉当初没贸然收拾了这条小蛇,是他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在金龙与金凤二人的注视下,佘宴白淡定地吃完了怀里的灵果,酸酸甜甜,分外可口。
然后他取出一方素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汁液,一边笑吟吟道,“两位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在下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凤与金龙对视一眼,最后由金龙先开了口,“你怎会一夕之间突然有了小崽子?”
在大荒,不单单只是血脉与实力强,繁衍就会困难。若是伴侣双方血脉的悬殊过大,亦会子嗣艰难,甚至比前两者更加困难。
佘宴白叹了口气,“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应当我体内那枚龙珠的缘故。”
“龙珠?”金龙与金凤异口同声道,“何解?”
他二人不似佘宴白能清楚地看见体内龙珠里的小光点,只依稀能看出他丹田里、龙珠与妖丹之间有着新生的生命迹象,更多的就看不出来了。
佘宴白正要为他二人详细解释一番,便见金龙大哥飞了回来。
砰的一声,把一个如意状的玉质玩意放在了石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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