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极,也混乱至极。极具冲击性的惊人事实,如山崩海啸,朝苏珩迎头打来,令他人如**中的小舟,满心狂乱,被胸|膛中汹涌的各种复杂心绪,冲击得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它们齐堵在他的心口,简直就要在他心头,用力炸开了。
他的心,在昨夜之前,本就已经乱了,今晨醒来,又陡然受到如此剧烈的刺激,如何能够平静如前?!
他难以冷静,可又不知神思狂乱的自己,究竟是要如何。他似想追问昭阳公主昨夜种种,愤怒控诉她的所作所为,但“小不忍而乱大谋”七个字,又如泰山,沉沉地压在心头。不仅仅是为必得隐忍这个原由,好像还有别的……还有别的……
既无法辨清心中所想,又在这关头,并不能朝昭阳公主真正发作,如针刺心的万般狂乱下,苏珩迅速穿好身上衣裳,匆匆推门而出,离开了这个令他窒息的所在。
从前,无论被昭阳公主,有意戏弄到何等地步,苏珩都仍能控制住自己,在礼仪上,不会留下任何可供公主发难的把柄。而这一次,他第一次心乱愤怒到失仪,没有在走前,向昭阳公主如仪请退,直接无礼地离开此地,内心灼灼如火。
一路冲走出无相寺时,天色仍未大亮,有幽晦的暗色,在将明的山林间,沉沉浮浮。似明似暗的天色,恰似苏珩乱极的心绪,他一路奔走下山,脚步飞快,一时走进阴暗的林翳,一时走进微亮的晨光,一颗心,在光与暗间悬悬坠坠,如被光与影,交切成千片万片。
与他一路疾步同行的,是他脑海中,闪现不停地的旖|旎画面。胴|体雪白如玉,墨发蜿蜒流枕,山寺的幽夜里,她紧紧与他交缠,一时在他之上,一时又在他之下,脉脉多情的桃花双眸,如湖水揉碎了星子,漾满了春光明媚,以极致的撩人声色,诱燃他身体里的所有滚烫血液,在她身上,烈火燎原,烧成灰烬。
无法停止的回忆,令少年步伐,愈发急乱。他几是冲奔在下山的路上,身上因此燥|热难当,可却一滴汗也发不出来。他步伐匆匆,像在急切地逃避,像想将所有不堪的记忆,都远远地甩在身后,可记忆如影随行,他如被罗网笼罩,半点也摆脱不掉。
“小苏大人”、“小苏大人”,昨夜榻上的一声声,妖娆情热的、销|魂蚀骨的,就似响在他耳边。心头躁乱至极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无相寺的晨钟声。一声声震醒世人的雄浑悠远,像是直直撞在了他的心里,少年脚步如陷泥潭,他杵站在半山腰,望着眼前冉冉升起的朝阳,背后热汗,陡然直下。
山上,容烟正在悠悠哉哉地用早膳。昭阳公主是好享受的人,平日里生活水准极高,所用的厨妇,自然也极好极好,即使是在山寺这种地方,也可烹煮出一等一的美味来。看似简单的清淡小粥,由公主府厨妇做来,滋味鲜美无比,一口下去,好吃得像能让人连舌头也吞掉。
一边惬意地用着鲜粥,一边听翠翘愤愤不平地讲,无礼离去的苏珩,是多么地不知好歹,容烟在小姑娘有如莺啭的说话声中,悠悠用完半碗粥后,从食碟上捡一玫瑰酥,塞到了她的口中,笑对她道:“好了,说累了吧,吃块点心垫一垫。”
见公主殿下,不想听她说苏珩的不是,翠翘只能止了声音,一边撅着嘴咬点心,一边在心中暗骂苏珩是惑乱殿下的祸水。容烟将翠翘喂止声后,朝一旁安静侍立的白茶看去,望着她问道:“你觉得苏珩这个人,怎么样?”
白茶是先帝赐给昭阳公主的侍女,三年前,原是宫女的她,同另几十名宫女,一同被先帝赐给了当时即将大婚的昭阳公主。她侍奉昭阳公主的第一日,就见证了公主是如何血洗婚礼,此后对公主畏极,平日里小心谨慎,沉默寡言。
白茶知道,翠翘伴侍公主长大,与昭阳公主情分不同,纵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在公主那里,也没什么,而她,若是言行有何错处,招了昭阳公主的怒火,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在心中小心翼翼地斟酌又斟酌后,白茶未敢提及任何人品性情,只极简单地恭声回道:“苏大人三元及第,聪慧绝伦。”
容烟只是在知苏珩夜梦白茶后,想知白茶这女主,如今对苏珩是否有暗慕之意,而出于八卦之心随口一问,并非有意要为难白茶。在见白茶极为惧她,不敢对她,泄出半丝心中真意后,容烟也就不再接着问了,一边给膝上的小橘猫喂早饭,一边在心中,同系统聊起天来。
在容烟看来,目前剧情推进,还是比较顺利的。她在心中,向系统道出这一想法后,系统却沉默不言,像是并不十分认同她的话。
“虽然中间有点小风波,但总体来说,完成度还是很好的啊”,喂着小猫的容烟,想起现下不在身边的衔蝶奴来,心语的嗓音,不由浸着想念的笑意,“不仅翠翘、天子这等极为熟悉公主之人,半点没有发现昭阳公主换了芯,就连猫儿这样灵性的动物,也没发现自己的主人,内里换了一个人,这样的完美演技,难道还不算成功吗?”
无人可见的虚空中,“系统”的真身,一只隐形的银白神兽,无声凝视着下首含笑逗猫的女子,天生无悲无喜的冰蓝双眸,悄然浮起隐忧。
容烟不知昨夜苏珩陷入了怎样的梦境里,但它清楚得很。不仅仅是昨夜那场梦境,之前苏珩在青琅轩的那场梦,它也知道。而这两场梦境,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里,设定里,苏珩对昭阳公主唯有厌恨,从未有过半点心乱,这个世界,又一次超出了它的掌控。
这个以摧毁爱念为目的创造的世界,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而容烟,其实是第二次穿来这个世界。这世界的翠翘、天子、衔蝶奴等,之所以没有发现昭阳公主换了芯,不仅仅是因她演技好,人前一举一动,都尽力贴合昭阳公主的原设,更是因为,其实她在演她自己,她就是昭阳公主,她早已在多年前来过这个世界,杀夫谋权,血洗婚礼。
这个世界,本该在那场婚礼后结束,爱念成功被毁,神君复归天位。可是,来自至爱之人的欺骗和杀戮,依然没能彻底摧毁爱念,那一刻,爱的确痛转为恨,可即使如此,恨中依然有爱,爱念不消,爱恨纠缠。
这种纠缠,使得这世界,在无形的神力下,半扭曲地维系了下去,它见爱念不消,见这世界不毁,只能在此基础上,重构《君谋》一书,继续摧毁残留的爱念。
这一次,它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不是试图用被负毁爱,而是设计用被辱生恨。它要用这恨意,摧毁残留的爱念,它一定要做成此事,这是神君予它的重托,神君被对一女子的爱念,纠缠千年万年,为能剔净爱欲、肃清神心,而执天书创小世界,为将爱念,彻底扼杀其中。
今日过后,昭阳公主萧容烟,将再次展露出狠绝无情的一面,《君谋》一书的男主苏珩,将被逼跪入公主府,遭受折辱数年。那种种折辱手段,是对苏珩身心的全方位碾压。在长达数年的折辱欺凌下,现在这两场本不该存在的缥缈梦境,应不足为惧,直接会被深重的恨意,碾为尘埃,随风散去吧。
虚空中,“系统”幽幽地想着,并将目光,投向了山下的苏珩。它见苏珩,抑着满心狂乱,强撑着前往翰林院当值,努力表现如常,好像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强行表现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苏珩的内心,其实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忍着心乱,努力修书一日,在黄昏下值之后,准备归家,结果人刚走到官署外的大道上,就被一架华丽马车拦住了去路。
车上,是礼部尚书霍章。三年前的礼部尚书,是昭阳公主的驸马薛钰,而现在眼前的的这位,是昭阳公主的母家表兄。因着官职高低,苏珩向霍尚书如仪见礼后,就要退到一边,可霍章,却冷冰冰地叫住了他,凉讽的言辞中,似是浸着深深的怨妒之意,“苏大人昨夜,可快活啊?”
这时候官员大多下值,官道上的来往人群,见此处似是有戏可看,都围聚了过来。在围观的众人看来,霍章是昭阳公主的表兄和旧日裙下臣,而苏珩是昭阳公主的新欢,这两人对上,定是为争风吃醋,可有好戏看了。
四周灼热的目光中,苏珩沉默不语,而车中霍章,见苏珩拒不回答,心中妒火更盛。
外人都以为霍章是昭阳公主裙下臣中的一个,但霍章,其实只是担了个虚名而已。他自认为气宇轩昂、才貌不缺,超出世间男儿一大截,可不知为何,就是入不了昭阳公主的眼。公主会在政事上用他,但罗帷却不肯为他而开,宁同一些地位低下的男子日夜欢好,也不与他这表哥,快活一回。
本来,他心中的不甘,还没有这么怨妒,毕竟公主,从不对那些男子抱以真心,都只是玩一两日就丢。新欢是一时的,而表哥是永远的,霍章原本自恃着血缘关系,高高在上地俯瞰公主玩厌的男人们,可如今,一个变数出现了,已经两个月了,公主竟对苏珩还没有腻。这是薛钰死后,他第一次见公主表妹,对一男子如此长情。
妒火的驱使下,霍章朝沉默的少年,厉声喝道:“苏珩,本官在问你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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