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平凉城里,岑国璋拿着一叠的情报,坐在凉亭里细细地看着。
旁边坐着刘猛和薛孚,他们也分别拿着一叠情报,在各自看着。
这些情报,都是军情军东南组日夜兼程送过来的。
“勇卫右军败得有点冤啊!”薛孚仰起头,长叹一声道。
刘猛冷冷地说一句,“不冤!”
“不冤?孟堂,你给我说出个道道来!”
刘猛递过去一份情报,“此前勇卫右军统领徐学斯一直稳打稳扎,依托余姚城,与明州城互成犄角。丘观澜能坚守明州城一个多月,余姚的勇卫右军掩护他的侧翼,牵制叛军,要占很大一部分功劳。”
“可是在他吃败仗前五天,收到一封从海路经明州城转递的密信,心态一下子就变了。就在当夜,贼军伪东王突然率军后撤,退回嵊县。殊同,你说事情哪有这么巧?”
薛孚接过来一目十行,“徐学斯接到书信后情绪不稳,在属下那些将领军官们的怂恿离开余姚坚城,直扑嵊县。说是要趁贼军败师疲惫之时,一举击溃,立下首功。勇卫右军进逼嵊县,贼军惊慌失措,匆匆一战后向东阳县方向撤去。”
看到这里,薛孚放下情报,愤愤地说道,“明明是贼军诱敌之计,徐学斯是武勋世家出身,世代为良将,自己也是京师大营里有数的名将,怎么可能看不出?”
“应该看出了。只是他还想赌一赌,赌贼军是真得败了。”
岑国璋的话让薛孚更加愤慨,“赌,这种事能当儿戏?贼军有十万,他难道一旦都不担心吗?”
“他是有恃无恐。”刘猛说道,“他以为自己有两万精兵,五千枝火枪,近百门火炮,就算贼军有埋伏,也能杀出包围,从容转进嵊县。”
岑国璋看着南边,幽幽地说道:”这个伪楚王,不简单。从情报上来,叛军伏击勇卫右军,应该是这个伪楚王的主意,也是他一手完成的。那个伪东王主要在吸引徐学斯的注意力,其余贼王则是在打掩护。”
岑国璋拿出一份浙东的地图,指着嵊县以西区域说道:“这个伪楚王充分利用了地形。长乐镇这里是会稽山与大乐山相夹之处,有一长条大峡谷。伪东王亲自出马,把勇卫右军引到里面,两头堵死,瓮中捉鳖。”
“更巧的事,那几日狂下暴雨,勇卫右军辎重队管理混乱,加上奸细作乱,大部分火药都被淋湿。徐学斯最大的依仗,五千枝褐贝斯和几十门青铜炮,都是成了摆设。”
“抚帅,没有那么巧。叛军首领们肯定问过当地人,把时节天气问得明明白白,知道这段时间极有可能会下大雨,于是就利用上。”
薛孚皱着眉头说道。
“没错!这些家伙敢跟着旦贼造反,光胆子大没用,还得有些计谋心智才能。勇卫右军的火药尽湿后,这个伪楚王又叫人利用地形,偷摸着把他们的粮食毁掉了一部分。熬了五天,饿得嗷嗷叫的勇卫右军实在忍不住,走上了绝路。”
岑国璋手指头在地图上长乐镇的位置点了又点,咄咄的声音就像木鱼声。
“练兵不是这么练的。士兵们是要爱护,平日里要吃饱喝足,要好生优待。但是不能像勇卫军那样,当独苗苗一样,捧在手心里。还有那些塞进去当军官的权贵子弟,都是坏事的老鼠屎。更叫人无语的是这老鼠屎不是一粒,而是一窝!”
刘猛也是深有感触,“编练新军上,勇卫军只是学了个皮毛。最坏的还是抚帅说的那些塞进混军功的权贵子弟们。他们都是军官,危急时应当冲在前面,担当全军主心骨,偏偏是最拉胯的一群人。”
“没有他们在余姚的怂恿,徐学斯不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没有他们在旁边撺掇,徐学斯也不会在嵊县轻敌冒进。没有他们在长乐镇的叫苦连天,勇卫右军也不会冒失地向峡谷口冲去。”
“集中火枪火炮,给予勇卫右军最大的杀伤。在那么狭窄的空间,两万勇卫右军像是排着队去送死。前面的人死伤殆尽,后面那些不知道情况、只想早点逃出去的人,继续推着前面的同伴往前走。”
岑国璋的手指头在地图上又敲了起来,“这个伪楚王,施展的这些战法,到底是从因吉利教官那里学的,还是从哪里琢磨出来的?”
薛孚听出岑国璋话里的意思,连忙说道:“抚帅,不可能从我军流出的。只有加入到铁血军官团的优秀军官,才会被推荐到随军武备学堂里学习新式战法。而自从上次被人收买走四位后,铁血军官团严抓这一块,所有的军官都在名录上,没有私自离队的。”
岑国璋点点头,“这个我相信。所以我就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伪楚王,难道真得是天赋异禀,自己琢磨出这些战术的?算了,先不管他。”
他挥了挥手,回到战情回顾上。
“勇卫右军的覆灭原因有哪些?”岑国璋看向薛孚和刘猛,搬着手指头一件件说道:“首先是他们的战略目标不明确。他们孤悬于杭州与明州,没人告诉他们,到底是要收复杭州,还是协防明州。所以他们的所有行为全凭主将的一时兴起,跟一群无头苍蝇一样。”
“其次,主将徐学斯把个人得失,或者是政治因素考虑得太多。我以前一再强调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只是战争的开启或结束,政治因素占主要。但是战争过程,再过于考虑政治因素就麻烦了。”
说到这里,岑国璋讥笑道,“据情报显示,徐学斯收到好几份走海路,明州转发的书信。有来自京师的,有来自宣抚司的,有万遵祥写的...里面写了些什么,大部分我们都不得知。”
“从仅仅知晓的那两三封信判断出,没有好事。武勋世家、宣抚司、江南官场、右都督府,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希望徐学斯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举动来。这样的情况下,心思已乱的徐学斯是注定要带着勇卫右军走上死路。”
说到这里,岑国璋伸出手指头,逐一搬动着,“陆成繁、隋黎檀、旦余琦,他们在江南官场,勇卫军里,还有宣抚司,到底埋了多少奸细。谁知道呢?说不定写给徐学斯的那些书信里,就有奸细听上官口述执笔书写的。”
说到这里,岑国璋幽幽地说道,“现在你们能明白我为什么要成立东南支部的原因了吧。东南的情况,可能会比我们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或许到最后留给我们收拾的烂摊子,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刘猛突然说了一句,“危机危机,危急之中才有机会。只是这机会的代价,过于惨重。上百万东南百姓的性命。”
岑国璋看了他一眼,默然了一会,指着薛孚说道:“记得把长乐镇勇卫右军全军覆没全过程的信息收集详细,交给武备学堂,作为案例反复研讨。我会跟传良说,叫他组织参谋局的参谋们也进行研讨。这个惨重的教训,只得我们深思。”
常无相急匆匆地跑来,不管不顾地直接推开门。三人被咣当一声吓了一跳。
岑国璋扭头一看,大骂道:“常无相,你干什么!”
“老爷,俞夫人带着三少爷不见了。”
“什么?”岑国璋嗖地站起身来。
“这是潭州送来的急信,送信的陈老大一边跟我说,一边直掉眼泪。”
岑国璋接过书信,拆开一看,很简单的几句话,就是俞巧云在上月某一天晚上,带着一岁多的儿子,老五岑佳鼎,突然不见了,没有留下只字片纸。
岑国璋跌坐回椅子上,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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