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的号子在靠里面一间,更加潮湿阴森,点着一盏油灯,摇摇晃晃,影影幢幢,大白天的居然觉得后背冒寒气。
看到一行人走来的动静,侯三冲到栅门,故作轻松地叫道:“老晁,咱们可是老交情了。都在街面上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当真呢?我才犯夜禁,多大的事,能治我什么罪!”
“我跟你说,岑国璋那个四老爷,当不久的,何必抱他的大腿。白秀才,今年院试下场,上下都打点好了,妥妥的举人,到时跟知县平起平坐,我给你引荐下...”
人走近了,多了几盏气死灯,还依次点亮了周围的几盏油灯,阴暗的监狱深处终于亮堂起来。
侯三也能清楚地看到一脸阴沉的晁狱头,他嘿嘿一笑,“老晁,你这脸上都能拧出水来,怎么回事?你婆娘昨晚不让你近身?没事,放我出去,请你去观月阁,找两个粉头,比家里的臭婆娘更舒坦。”
晁狱头和身后的人,都冷冷地看着侯三,就像看傻子一样。
岑国璋从人群里走出来,笑态可掬地对侯三说道:“侯三,侯里正!”
侯三吓得往后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县牢也是四老爷的治下,他怎么不能在这?”晁狱头抢着答道,还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岑国璋的屁股后面,还恭敬又细心地用袖子把椅面上搽拭几下。
“四老爷,你请坐!”
“有心了,老晁!”岑国璋坐下后,盯着侯三,“侯三,韩尚书府的案子,我已经破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侯三的脸色变得惨白。案子破了,岑国璋典史位置就坐稳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四老爷饶命!典史大人饶命!”侯三咕咚一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前面,隔着栅门,连连磕头。
“饶命?侯三,你才犯夜禁,多大的事?怎么会要了你的性命?”岑国璋平静地答道。
侯三无言以答,只是唯唯诺诺叫饶命。
“哦,担心我栽赃陷害,胡乱给你扣罪名?说实话,我还真动过这个心思。有人在韩府大门旁院墙上写了几个大字,提供了重要线索。我还想着,把这份功劳让给你侯三。”
听到这话,侯三不明就里,抬起头看着岑国璋,满脸疑惑。典史老爷怎么还把功劳让给我呢?哪里不对!
“到时候县衙查出那六个大字是侯三你写的,通报给韩府。韩老大人怕是要请你过府去问话,想问问你。侯三啊,你为何如此神通广大,我尚书府深院后宅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到底,你还知道韩府里的什么阴私!”
听岑国璋最后一字一顿的话,后面站着的晁狱头、杨井水等人,都觉得尾椎一麻,后背发寒。侯三更是冷汗直冒,牙齿咯咯地打起颤,浑身忍不住哆嗦起来。
读书人的心思,真是歹毒。不是我做的!自己真没这个本事!侯三很想大声呼喊着,说给每一个人听。但是他张开嘴,却被恐惧堵住了嗓子,叫不出一声来。
他曾经给江州城的一位进士府上做过事,知道高门大户,深院大宅里,不知藏着多少隐私龌龊事。最忌讳的就是泄露风声出来。
这话要是传到韩尚书耳朵里,他才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先弄死自己再说。
这时侯三恍然大悟,对面这个新出炉的四老爷,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弄死自己。
“老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一回,他求饶得无比地真诚。
岑国璋挥挥手,示意晁狱头等人退下,他有话但单独跟侯三说。
“侯三啊,我以前愚钝,被白斯文一伙哄得团团,典押质当,实属活该。可是你这王八蛋,也不该下死手坑我呀。一件关东上好的貂绒大衣,先父花了十五两银子置办的。到了你手里,变成虫啃鼠咬,破皮袄一件,只给了老子九百五十文钱。”
“还有上回,我染了伤寒,我家娘子急得团团转,你不但不帮,还落井下石,不仅请了假郎中来骗钱,还弄了一包虎狼之药。幸好我家娘子读过医书,识得药材,才免去我做了枉死鬼。侯三,你真得好狠的心啊。”
“为了巴结白斯文,不仅要骗我的钱财,还要谋害我的性命。你真当我傻,看不出,猜不到吗?”
看到脸色惨白,浑身如筛糠一般的侯三,岑国璋淡淡地说道:“放心,我不会栽赃陷害你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是在你坐监的十天里,我一定会挖出你的罪行来。你这王八蛋,平日里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坏事干尽。我去街面上喊一嗓子,大把的人来举证。”
“等着,侯三,好生等着。”岑国璋冷冷地说了一句,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晁狱头!”
“属下在!”
“好生看管侯三。其余不管,就是不能病着了,我还有帐要跟他慢慢算。”
“四老爷,属下晓得了。”晁狱头立即应道,看了一眼瘫倒在在栅栏后面,面如死灰的侯三,神情复杂。这一位,怕是要被典史大人新账老账一起算,拿来祭旗立威。
岑国璋刚回到签押房,就有人来报。
“四老爷,韩尚书府上内管事吴七爷拜见!”
“快请,快请!”
请吴七爷坐下,再叫人奉上茶,岑国璋问道:“吴七爷,不知道你此番来,有何指教?”
“岑典史,我家老爷看过翠花的口供和你的结案文书,没有异议。只是想问问,那位在我府门外墙上写字的知情人,贵县查到没有?”
“回吴七爷的话,在下已经派人在查。依在下猜测,此人应当是贵府中人,粗通笔墨。或许外面还有同伙。”
听完岑国璋这十分用心的推测,吴七爷沉吟不已,缓缓地说道:“这知情人前不跳出来,后不跳出来,为何偏偏在岑典史上任接手查案后就跳出来了?好生奇怪。”
从他脸上表情看得出,吴七爷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岑国璋知道,这些老狐狸,没有那么容易糊弄的,但是在表面上,依然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不瞒吴七爷说,我也觉得好生奇怪。只是细细一想,或许是在下去勘验了狗尸,又找了相关人等问话。那知情人看到在下一副认真查案的样子,于是顺水推舟吧。”
“顺水推舟?”吴七爷眉头一挑,飞快地闪过些许畏惧。
岑国璋继续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以及面部和肢体的细微表现。
一般来说,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尤其是吴七爷、胡思理这种老江湖,很难通过第一次的接触就能判断出来。需要通过几次接触的细微观察,然后前后对比,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当然了,像翠花这种没有经验的,除非是遇到天赋型选手,初次谈话还能比较容易判断出他们是否说谎。
“是的吴七爷。我总觉得在下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顺着这知情人指的路走下来的。你看,我稀里糊涂坐上典史,稀里糊涂地接手贵府的案子,然后不明就里地去贵府查案,结果出现一条重要线索。”
说到这里,岑国璋摆手道:“惭愧啊,这份功劳对于在下而言,简直是从天上掉下啦的。”
吴七爷看着嘴里说惭愧,脸上却满是得意的岑国璋,忍不住点破道:“我看岑典史有些得意啊。”
既然被点破,岑国璋脸上的洋洋得意也不藏着掖着,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当然,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
吴七爷嘴角挂着冷笑,脸上却是闪过如释负重和笃定,也不再多问什么,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看着自己祸水东引的法子暂时生效了。韩府肯定不止有一个须生,而且也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应该有某一股势力在引导自己查出此案。自己本意指的是天意,但吴七爷肯定以为是韩府仇家在引导自己破案。
大家立场角度不同,理解也不一样,很正常。只要韩尚书不要怀疑自己知道他府上的内幕就好,把自己当成撞大运的人最好不过了。
“吴七爷慢走!”岑国璋连忙跟着起身,恭敬送到门口,正好遇到胡思理、尤得贵、茅易实不约而同赶到。
“吴七爷,什么东风,把你吹到县衙来了?”胡思理笑眯眯地拱手道。
“县尊大人客气了,不才只是奉老爷之命,找岑典史问几句话。”吴七爷不卑不亢地答道。
“问完了吗?”
“问完了。”
“不如到后堂里用茶?”
“县尊大人客气了,不才还要急着回去复命,不敢滞留。”
“既然如此,那就送吴七爷几步。请!”
“谢县尊大人,请!”
送走吴七爷,胡思理把岑国璋叫到后堂。
“你就是这么答的?”胡思理听完岑国璋的详细描述后,捋着胡子,言辞闪烁地问道,嘴角和眼角透着丝丝担忧。
“是的县尊大人,我就是这么答复的。”
胡思理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镇静的岑国璋,面部表情开始变得舒缓,深知破案内幕的他,终于品味出话里的意思,最后点点头,“嗯,好。益之啊,韩尚书府上的案子已了,用心把土地庙吊尸案尽快侦破。”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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