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今儿来的是两拨人。
第一波是一个人,好像是个纤细的少年,吴庸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样一个人。本以为能应付一二,结果,毫无还手之力。躺在地上没多久,又来了人,这一回足以七八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
等到人走了,吴庸已经晕厥。
边上的姚雪玉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吴庸被赶出来时,身上被搜得精光,别说银子了,值钱的衣物都没能留下。她也被搜了一遍,两人没有银子,吴庸没能找到借住的地方,只能缩到这个桥洞底下。
姚雪玉倒是想走,可她没地方去。
事到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嫁去江家,和赵冬青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
或者嫁去江家之后,老实守寡,总不会少了她一碗饭吃。更或者,守寡后改嫁到赵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搭理吴庸,不贪图这份富贵。她如今也还有安宁的日子过。
后悔也已经晚了,姚雪玉越想越怕,抱着孩子呜呜哭着。
吴庸被她的哭声吵醒,一把抓住她的脚:“带我看大夫!”
话说完,他已然吐了血。
姚雪玉大惊,这吴庸眼看就不中用,她不能再留了。想要抽回脚却不能,被吴庸死死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去给你请大夫。”
说着,把襁褓放在了吴庸旁边。临走之前,她低低道:“老爷,这孩子真是你的血脉,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千万要对他好。
吴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干脆也懒得回答。
姚雪玉一步三回头,似乎很不放心。吴庸见了,突然道:“雪玉,你来!”
姚雪玉以为他还有吩咐,想着自己这一去,大概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到底磨磨蹭蹭走了回来,刚蹲下,就见吴庸抬手。
她最后看到的是吴庸狠戾的眉眼。
再次醒来,姚雪玉只觉周身酸痛,鼻尖弥漫着一股粘腻的甜香。她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曾经她还买过这样的药。第一回和赵冬青欢好,她就是用了这样的药的。
可是,这很不寻常。
吴庸伤成那样,暂时别想欢好。若不是他,那又是谁?
这么一想,姚雪玉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纱幔飘扬的屋子里,不远处坐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在施施然喝水。
看到她醒了,轻笑一声:“醒了就别装睡,我忙着呢,有些话要嘱咐你。”
那声轻笑听着特别撩人,话语也温温柔柔,姚雪玉知道,男人最喜欢听这样的语气。她心底越来越不安,就听那女人道:“到了我这楼里,就不要想其他的。安心接客,遇上合适的人,我也不拦着你从良。往后过得好过不好,只看你自己的本事。要是一味躲懒,别怪我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时,温柔的语气满是戾气。
姚雪玉:“……”
她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来的?”
女子也不隐瞒:“你男人卖过来的。”
姚雪玉瞳孔微缩:“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女子满脸嘲讽:“那男人的情意就跟天似的,说变就变,从来不跟人商量,你要是信了,那才是天下最蠢的人。你与人为妾摁下契书的那天,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出去。遇上那有良心的,还能安稳一些……你这明显就是识人不明,遇上了没良心的人了……行了,稍后有客人来,好好伺候着!”
姚雪玉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她便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想到吴庸,她恨得咬牙切齿。那男人已经三十多岁,周身都是肥肉。要不是为了富贵,她何至于委身这样一个人?
结果,他竟然敢算计她!
姚雪玉发了狠,想着一定要找补回来。
吴夫人听说吴庸挨打的事后,怔了半晌,摆手道:“以后关于他的消息,不用报过来了。”
边上婆子又低声道:“他把那女人送去了寒香楼。然后租了间小院,又请了个大夫。”
吴夫人又是一愣,唇边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那种混账,从来就没有真心。本又是指望不上的。”她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
柳纭娘没有急着回镇上,很快得知了姚雪玉的处境和吴庸的近况。
那晚她去揍人,走的时候看到又有人来。吴庸受的伤很重,稍微一段时间是出不了门的。不过,倒是听说他把那个孩子送给了一双三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的夫妻,明显是不打算自己养孩子。
孩子无辜,柳纭娘听过就算了。
不过,吴庸想要过安生的日子,明显是不成的,他之前得势时,欺负过不少人,现如今他租的院子里天天都有人上门找茬。后来,东家看出来了他是个祸根,直接收回了房子,不租给他了。
无奈,吴庸只能去住客栈。
可银子这东西实在太好花,他得求医问药,半个月后,就捉襟见肘。
而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打他。
这一回下手没那么重,但是,两日后,又有人来揍他一顿。
几次下来,吴庸算是明白,自己应该是得罪了一个很难缠的人。又挨了两次打后,他从前来找茬的人口中听说,那个找自己麻烦的是寒香楼中的一个女人。顿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来,吴庸三天两头挨打,大部分是姚雪玉找去的人,有少部分是他之前得罪的仇人。
一个多月后,吴庸死在了桥洞底下。
城里有懒汉做乞丐,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吴夫人站了出来,扬言夫妻一场,要查清他的死因。
吴庸之死,最大的缘由是受伤太重,没能及时请医问药。至于凶手……大人很快就查出来了寒香楼中的姚雪玉。
姚雪玉被抓进大牢时,如在梦中一般。她找吴庸的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被人报复。
吴庸为数不多的亲人都在京城,最亲近的妻子已经和他闹翻,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情形下,他就算死了,没人会多问一句。
结果,吴夫人出现在她面前。
“我可从来都没有忘记你做的那些事。”
姚雪玉:“……”
她真的以为,吴夫人把他们撵出来之后,事情就已过去。原来还没有么?
姚雪玉故意害人性命,判秋后问斩。
与此同时,之前她找人伤赵冬青的事也查了出来,更是罪加一等。不过,反正都是斩,加不加都一样是个死。
柳纭娘得知这个消息,亲自去见了赵冬青。
“伤你的人是姚雪玉找的人,我给你报仇了。”彼时,赵冬青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几天水米未进,动一个手指头都费劲。听到柳纭娘的声音,他强撑着睁开眼:“娘……我……”
他眼中满是悔恨。
柳纭娘冷眼看着,问:“你后悔了?”
赵冬青看着帐幔顶,闻着屋中难闻的味道:“我这一生……”对他好的人很多,可他一个个将他们推开。最后选了一个蛇蝎妇人留在身边,掏心掏肺对她好,最后却被她害死。
当真是讽刺得很。
“娘……对不起……”
赵冬青死了。
办丧事的人是夏青,这半年里,他办了好几场丧事,若说赵铁匠和赵母死时他还有几分悲伤的话。最后这一回,就只剩下麻木了。
兄弟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说伤心……那是假话。只是,他到底还是从赵冬青身上习得了教训,得睁大眼睛认人,识人不清会害人害己。
两年后,柳纭娘在县城里买了个宅子,生意越做越大。兄妹俩各自成亲,又各自做了生意。
彼时,吴夫人已经又成了亲。似乎忘记了孙二翠这么一个人,也可能是她刻意遗忘,不想再提及关于吴庸的人和事。
又是两年,柳纭娘已经成为了城内有名的富商。
想要在城里做生意,就得花银子买通知县。
知县大人明面上是不收银子的,因此,得找人代劳。而这代劳的人又要抽上一成,城里的商户苦不堪言,不想亏本,就只能猛涨物价。同样的东西,府城那边要便宜得多。对于百姓来说,日子愈发困苦。
柳纭娘就不是老实挨欺负的性子,悄悄去了府城,“无意”把知县的所作所为报了上去。收受商户贿赂只是其中一件小事,知县大人是判案上也容易偏颇。都是普通人请他评理还好,若是遇上其中一方有权有势,那真就是谁有钱谁有理。
在任上近十年里,判出了不少冤案。
知府大人明察暗访,拿到人证物证后,很快将人拿下送去京城审问。很快,县城又有了新的知县大人。
新来的知县年轻,胸中有雄心壮志,做了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彼时,柳纭娘生意的重心已经挪到了府城,每年的盈利两成用于接济穷人。无论赚多少银子,这规矩都没变过。
兄妹俩成亲之后,就不再粘着母亲,柳纭娘并不觉得自己被冷落,反而还挺欣慰。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她整个人愈发惫懒,五十岁那年,她将手头的生意均分给已经成亲生子的兄妹俩,自己带着下人开始游走天下。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给兄妹俩送信。
后来,孙小寒也带着一家人搬到了府城,生意越做越大,他始终记得,是姑母拉了自己一把,否则,他还是小山村里靠着几分薄地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穷小子。
对待姑母,他心里的孺慕不比夏青兄妹少。每每听说姑母的行踪,总要让人送东西过去。
于是,柳纭娘送的信又多了一封。直到她六十有五,才回到了府城,搬去郊外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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