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心头同时唤起同一个疑问,国公府这位神秘的世子夫人,何时又成了安宁侯的女儿?
不过,他们也同时想起来当年安宁侯府丢女儿的事,听说和当今贤王妃是双生女。
还别说,这么一瞧,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说是双生,还真的有可能。
陈文雨眼睛微微瞪大,今日的事情完全不受控制,魅姬就跟疯了似的。
她忍不住道:“若是没记错,你生在乌家!”
“乌家”二字语气极重。
柳纭娘又笑了:“你不就是想说我出生花楼,如今成为世子夫人,这其中瞒骗了圣上么?”
贤王妃哑口无言。她确实是想以此威胁,却没想到魅姬完全不怕。
魅姬是国公府世子夫人,如果齐施临欺瞒圣上的事一出,她也讨不了好啊!这都不能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伤敌一万,自损一万,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边上的两位侯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如今这情形,不开口也不成,安宁侯沉默了下,道:“周大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大人回过神来,颔首道:“讲!”
“在我看来,世子夫人这脑子……”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摇头:“常人会说自己出生花楼吗?就算那是真的,难道不该藏着掖着生怕外人知道?她可倒好,满天下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还有这些年来,京城里关于国公府世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的传言一直没断过,她常年体弱不见外客,世子毫无怨言,也不肯纳妾。这般的情深意重,她竟然说世子帮她遮掩身份,如果此事为假,她就是脑子有病。如果此事为真,她不珍惜世子的真情,甚至还想以此陷害世子,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么恩将仇报的事,她还是脑子有病!”
安宁侯话语铿锵:“依我看,这脑子不清楚的人满口胡言乱语,压根不值得信。也不能作为供词。”
竟然是直接就想将之前的那些供词全部推翻。
柳纭娘忽然就笑了:“侯爷,你这是在逼我。”
安宁侯与她对视,眼神里满是威胁和狠辣。
柳纭娘丝毫不惧,冲他笑了笑后,看向了边上的贤王妃:“世子为何要如此费心,这就要问王妃了。”
贤王妃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安宁侯眼皮一跳,率先开口道:“你又要胡说些什么?”
“我都还没说呢,你就说我是胡说。”柳纭娘摇了摇头:“侯爷,你不想认罪,也别这么着急。这副急吼吼的模样,只会暴露你的心虚。”
周大人听着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一拍惊堂木:“别扯远了!”
“世子齐施临,心疼一直想娶的人是王妃,我不知道他二人这些年来有没有来往。反正我在国公府的处境并不好,大人只要稍微派人去打听,就知道我这些年并非体弱,而是被齐施临以此为由关在了世子院里。至于缘由嘛……”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颤,手抚上了脸:“则是因为我的容貌。你们说,我要是以这张脸和各家夫人来往,贤王爷是个什么想法?”
“齐施临觊觎王妃之事,大概也瞒不住了。”她微微偏头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瞒诸位大人,我从认识他之后,就从来没有自由过。三天两头挨打,身上到处都是伤。”说着,她撩开了自己的袖子,只见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密密麻麻都是新旧不一的伤疤。由于肌肤太白,衬得那些伤疤愈发狰狞。
这么多的伤,别说屋中的各位官员,就是贤王妃自己都颇受震动。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恍惚。
周大人一脸严肃:“此事我会细查。”
柳纭娘福身道谢:“那些年里照顾我的人一直都是齐施临的奶娘。她是个心狠的,时常以他的名头欺负我,偏偏齐施临还纵容着,每次灌药……”说到这里,她苦笑道:“受到的苦难太多,我把我每天都要喝药的事儿都忘了说了。我身子康健,但也确实体弱,齐施临每天都会派人给我送一碗补药,一日三餐的膳食里也添了药,因此,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前些日子,我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自己砸碎了碗,用碎片划伤了脸。此事算是触着了齐施临的逆鳞,他最在意的就是我的脸,恨唐婆子照顾不周。将她从我身边送走。唐婆子下场惨烈,所以后上来的丫鬟不敢勉强我。我这才赢得丝毫喘息之机……”
大堂中一片沉默,只余众人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两位侯爷和贤王妃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反正上首的几位大人都动了真怒。
“去将国公府世子院中所有伺候的人都请来。”
柳纭娘又没有说谎,随便他们去请。
周大人脸色慎重:“你继续说。”
柳纭娘颔首,道谢后才又开口:“贤王妃到底是嫉妒齐施临拿我当替身,还是恨我这个姐姐不肯安分,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再次行礼:“我想请大人帮我问一问她。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总该知道真相。”
她侧头看向贤王妃,二人对视,贤王妃眼中满是狰狞的狠意,柳纭娘寸步不让,回瞪了过去。
没多久,所有的下人被请到。如今国公府大厦将倾,他们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虽有几个不肯招认的,当大部分的人都还是说了实话。
事实远比柳纭娘轻飘飘说的那些话来得震撼。
齐施临脾气不好,有时候喝醉了就动手,魅姬一躺就是半月。最严重的一次,险些丢了命去。
几位大人听着,面色越来越严肃。
边上师爷的供词都写了厚厚一叠。
值得一提的是,去接下人的官员回来时。贺平媱也被提到了堂上,国公夫人中的糜毒就是从她手中而来。
有些人做了错事,是不知道事情暴露之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或者说,做事时压根不愿意想失败之后的后果。贺平媱就是如此,到了这里之后,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和国公府定亲之后,王妃就找到了我。说有些事想让我帮忙……她是王妃,我不敢拒绝。她让我将婆婆哄骗到马车之中送到郊外……可婆婆没答应。后来她又让我给婆婆下毒……结果茶被祖母喝了……”说到这里,她已满脸是泪,磕着头道:“求大人明察,臣妇真的是被人指使,不敢不听啊!我不是有意害人的,我不敢害人……”
事实上,她吓成这样,一来是那天见识到了国公夫人脸上的伤,一按一个坑,瞬间坑的边缘就已破裂,隐约看到里面的血肉,二来,这几天他还听说了国公夫人周身都已出现破裂的情形,大夫束手无策,只能如先帝时的丽妃一般烂得只剩下骨头。三来,这些天关在府中,她真的是越想越怕,自己把自己给吓成了这样。
事情急转直下,贤王妃知道自己哪怕身份尊贵,这一回大概也不能善了,听到贺平媱的指认,她面色铁青地质问:“我哪里有吩咐你做事?”
“你没有,是你身边的婆子给我的毒。”贺平媱一看她的神情和这问话,就知道她想推下人顶罪,沉声道:“糜毒可不是一般的玩意,下人可拿不到。”
一句话,直接将贤王妃想好的退路给堵死了。
周大人他们只是想查清真相,关于贤王妃的罪名和处置,最后还得看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想保下她,那这些事肯定是下人做的。大不了,拿到糜毒的宫人资历老些就是。反正,这事轮不到他们操心。
“那齐世子中毒之事……”
此事要将李秋荷请过来问话。
李秋荷与贺平媱差不多,被关在府中之后,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到了大牢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到了公堂上,一点都不敢隐瞒。
不过,她确实不知道那个点心有毒,纯粹是在有心人的算计下无意中把点心送到了齐施临肚子里。
事情就此查得差不多了,贤王妃自然是不认的。
“齐施临对我有意,还娶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我一来管不了他的心,二来也管不了他的做法。反正,没有对他们夫妻动过手。”她看向柳纭娘,振振有词:“至于你说的我四岁就让人把你送出安宁侯府,这事我更是不敢认!谁教四岁的孩子能做这么大的事?哪怕我是主子,谁又会听一个四岁孩子的话?”
牵扯这么深的事,几位大人不敢擅自做主,将供词送到了宫中。
等待的时间里,众人都觉得挺漫长。
两位侯爷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知道此次不好脱身。万宁侯还好,最多就是教女不严。加上女儿又是听了贤王妃的吩咐,才做下了错事……侯府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全看皇上自己的意思。
安宁侯就没这么轻松了,女儿做了这么多事,除非皇上一心要护住女儿和侯府,否则,他们很难全身而退。
大概是供词太多,皇上兴许没看完。如果半个时辰就传来了消息,让两位侯爷回府禁足,听候发落。
其余一众犯人关押,贤王妃也在其中。
听到要将贤王妃下大牢,安宁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
寻常人家的女子进了天牢之后,没嫁人的再难找夫家,嫁过人的都会被夫家嫌弃。更何况,女儿还是王妃……这一进去,再想恢复曾经的荣光,大概只能在梦里了。
这屋中不止安宁侯一个聪明人,贤王妃走到今日,本身就是靠着易于常人的机敏,听到这话,眼看有官兵来请自己。她顿时大叫:“我不要去大牢。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皇上……你们这些混账污蔑于我……”
她闹腾得厉害,本来想好好请人的官兵也不得不出手拉她。
贤王妃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她自小娇生惯养,就算会些武艺,在这些官兵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她不停的挣扎,头上的钗环掉了,身上的披风也被扯破,整个人格外狼狈。她眼看自己拉扯不过,一步步被人往外拖时,狠狠瞪向了堂中的女子:“你个贱妇害我,我不会放过你的……等皇上和王爷查清了真相,你不会有好下场……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是实话实说……你不识好歹,连收留你多年的国公府都不放过,像你这种不知感恩的东西,就该遭天打雷劈……”
贤王妃一边挣扎,一边被拖走。
柳纭娘看着她如此,心里格外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李秋荷对此全然不知情,她也是被人利用了,不算有罪。大人命她回府后禁足不得外出。随时等候问话。
因此,柳纭娘回去时,得把她带着。
柳纭娘是被接来的,没有马车过来。于是,回去的时候衙门得派人送她。
两人坐在马车里,李秋荷惨白的脸渐渐缓和,欲言又止好几次,都顾及着外头的车夫没能把话说出来。
两人到了国公府,李秋荷看着门口铁画银钩的牌匾,道:“夫人,这牌匾还能挂几天?”
柳纭娘头也不回:“你应该想的是自己的以后。”
李秋荷急追了几步:“你为何要把世子为你做的事说出去?他就算是欺负了你,可谓你也算费尽心思,若不是他,你如今还在花楼中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你不记恩,也别恩将仇报啊!”
柳纭娘回过头,冷笑着掀开袖子,扯开胸口的衣衫,露出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这样的恩情给你,你要不要?”她满脸嘲讽:“我就算是在花楼之中,也不会每天都遇上喜欢动手的混账。更不会有人想灌我的药!”
李秋荷被她这突然爆发给吓着了。
说实话,一开始她对这位世子夫人是敬畏居多,后来入了国公府,知道了世子夫人真正的,她便没把这位世子夫人放在眼中。可今日,她彻底改观了。
这么狠的人,她是多想不开,才跑到她手底下讨生活?
尤其如今齐施临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眼瞅着就不成了,她更是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哪怕就是嫁一平民百姓,日子也不会这样难。
关于两大侯府和贤王妃的处置一直没下来,转眼又过去了几天,国公爷下葬之后。柳纭娘闲得无聊,坐着马车去街上闲逛。
当然了,无论魅姬的世子夫人是怎么来的,无论齐施临如何对待她,在外人眼中,她都是国公爷的儿媳。因此,不能太张扬,否则会被人议论。
柳纭娘也不是喜欢张扬的人,转悠了一圈,不知不觉间到了刑部外头。她让人停了马车,直接站到了门口。
正发呆呢,看到里面周大人出来了。
“大人。”
周大人看到她,好奇问:“夫人有事吗?”
说实话,他觉得面前的女子挺可怜的。本来是侯府嫡女,应该嫁与天家做那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之人,结果却被人陷害到脏污的淤泥之中。外人便也罢了,就连亲生父母都放弃了她,甚至还做了推手。
长大后又遇人不淑,顶替儿子自己身份的妹妹还要她的命……简直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柳纭娘笑了笑:“没事转悠到了这里,想起了贤王妃。”她一脸好奇:“我能见见她吗?”
周大人沉吟了下,道:“你是苦主,有些事可以不用避着你。陈文雨她始终不肯招认。”他顿了顿,道:“我带你去吧!”
两人进了刑部,兴许是因为陈文雨特殊的身份,关押她的大牢挺干净的,边上的干草铺得整整齐齐。
当然了,对于睡惯了高床软枕吃惯了珍馐美味的王妃来说,这里连狗窝都不如。
“王妃,许久不见。臣妇这厢有礼了。”柳纭娘虽然在行礼,却满脸都是嘲弄。
陈文雨费尽心思爬到高处,其实是心里自卑。她最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柳纭娘这样的目光,刺激得她当场破口大骂:“你个贱妇害我!”
“其实是你先害我的。”柳纭娘看向身边的周大人,恳切道:“我想和她单独说会儿话。”
周大人颔首,负手去瞧别的犯人了。
柳纭娘蹲在了陈文雨面前。
陈文雨先是恶狠狠瞪她,后来干脆别开了脸。这一收回视线,眼神就落在了面前女子拖地的裙裾上。
白色料子细滑,隐绣暗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那料子刺痛了她的眼,她嘲讽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会有如今的风光?”
柳纭娘打量着她的眉眼:“这话你就说错了,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不会有这一场劫难。如今做贤王妃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她一脸严肃,说得煞有介事。
陈文雨身子一颤,豁然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柳纭娘本来就是开口诈她的,见状,心里更有了底。她靠近了栏杆,压低声音道:“老天爷都看不惯你抢我的人生……”
“你胡说。”陈文雨像是栏杆旁有洪水猛兽一般,整个人急促得往后退,期间踩着了自己的裤脚,整个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她却顾不得,急忙爬起身又往后挪。
柳纭娘掏出了怀中那个剔透的玉佩,眼神狠厉,一字一句道:“以前我还不明白,为何你四岁就知道算计王妃之位,还费心将我送走。甚至还能阻拦母亲找人……原来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陈文雨尖叫道,她蒙着自己的头,心里想了许多,也怀疑门口的人在诈自己,可她神情严肃,语气笃定。怎么看都不像是随口胡编。
再说,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敢编。
柳纭娘冷笑不止,继续道:“做王妃的人应该是我,你偷了我的人生……”
“不是的!”陈文雨大声反驳她:“同样是侯府女儿,你就比我早生几息,凭什么好处都是你的?没生下来之前,你抢我的补养,害我体弱多病。你却娇俏活泼,哄得爹娘疼爱你,又惯会做人,所有人都对你赞誉有加,就连王爷都对你一心一意……那些青年俊杰在你出嫁之后还不死心……凭什么?”
她怒吼完,忽然察觉到众人都看着自己,那眼神像看疯子似的。她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捂住了嘴。她沉声道:“姐姐,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听的戏,我唱得好不好?”
勉强为自己找补一二。
柳纭娘漠然看着她:“原来这才是真相。”
陈文雨失声道:“你诈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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