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孩子就没有不受伤的。
胡氏回头看到女儿的手指,责备道:“你小心点,我听说你们学绣花的姑娘手指受太多伤就得歇两天,你拜师花了那么多银子,可千万别耽搁。”
李秋宁捏住手指,嗯了一声。
“秋宁,你真的要听话,别老想着往外跑。”胡氏苦口婆心:“家里欠着外债,你两个弟弟想吃口鸡蛋都没有,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啊,你们学得最快的一个月后就能绣手帕,虽辛苦几天只能赚个三五文,但也好过一文不赚,你赶紧练好基本的,赚些铜板补贴家用……”
听着这些话,李秋宁心头也不好受。
她学绣花,是想着日后嫁入高门,有这一门手艺在,不会太低看她。毕竟,好些富裕人家的姑娘也只是学了绣花而已。再有,绣花费神,不会有人打扰,家中人都忙,她可以偷偷跑出去……真被人发现,她可以推说自己去了镇上师父那里,实则钻林子养药材。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靠这个赚银子!
好多绣娘没日没夜的绣,年纪轻轻眼睛就不成了,她可不想变成瞎子。听着母亲没完没了的絮叨,李秋宁心里烦躁得很:“娘,我心里有数。”
在胡氏看在,女儿还是个孩子,意志力和耐力都不够,皱眉道:“总之,你别想着出去乱跑。我那一两银子不能白花!”
见女儿面色不好,胡氏想到什么,道:“你今日绣了多少?”
李秋宁一愣,胡氏奔上前四处翻找,就找到了两个碎布片,拢共也没绣几针。她顿时大怒,狠狠把那两块布片扔到了李秋宁面前:“这就是你绣的?你当家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盛怒之中的胡氏大喊大叫,像疯了似的。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胡氏想到自己在娘家的低声下气,想到女儿的不争气,想到两个儿子连口鸡蛋都吃不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也是因为她前些日子掌家,处处憋屈,加上她向来不肯落于人后,自认比两个弟妹能干,结果分家后却不如她们过得好,接受不了这落差……种种相加起来,瞬间崩溃。
李秋宁被母亲吓着了,往后退了两步。
杨氏上前安慰:“大嫂,孩子不听话,你多训斥几句,实在不行揍一顿,怎么都能教乖。别哭了,再让邻居看见,以为咱家出事了呢。”
小杨氏也道:“秋宁是大姑娘,长得好,可不能让人议论。”
这话本是好意,可胡氏这会儿正恨女儿不听话,再听这话犹如火上浇油,顿时大怒:“她自己都不争气不要脸,我懒得管。”
李秋宁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余光看到已经有邻居围了过来,她垂下眼眸:“娘,我知道错了。”
胡氏也怕丢脸,哭声渐渐小了。
到得后来只剩抽噎,恨恨道:“稍后我去镇上打听一下给你一样年纪的姑娘每天绣多少……你再敢偷懒,我打断你的腿!”
李秋宁只觉眼前一黑。
她发现自己错了,一两银子对她来说并不难,可对于胡氏,就犹如命根子一般。
看胡氏愤怒成这样,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还要往外跑,母亲搞不好会放下所有的事,只为盯着她!
不能这样下去!
李家院子里的闹剧小范围内还是传开了的,倒不是被邻居听了去,而是杨氏忍不住跟娘家人提了一嘴,虽嘱咐了让他们保密,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深夜里,月色下的李家小院一片祥和。
忽然,左边厢房的门传出轻微动静,被打开了一条缝,一抹纤细灵巧的身影蹿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急忙就往外面奔。
“秋宁,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
李秋宁听到喊声,浑身僵硬。
柳纭娘站在窗前,扬声喊:“老大家的,你这闺女怎么回事?”
胡氏刚和女儿深谈过,睡觉前还跟自家男人哭了一场,好不容易睡着,又听到这一声喊。她心头顿生不好的预感,掀开被子奔下床,推窗就见已跑到院子门口的女儿。她眼前阵阵发黑,心头堵得慌,也懒得开门,踩上桌子,从窗户跳出来,一把拽住女儿的胳膊,惊声问:“你要去哪?”
李秋宁一脸无奈:“娘,我口渴,想去小溪那里喝口水。”
胡氏不太相信,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事关重大,李秋宁早已打定主意谁也不说,摇头道:“我真的是去喝水。”
胡氏瞪着她:“家里就有水。”
李秋宁本就是胡诌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家里的水不好喝,热乎乎的。我想喝凉的。”
“我陪你一起去。”胡氏拽着她出了门。
李秋宁临出门前,回头瞅了一眼。
柳纭娘察觉得到,她看的人是自己。可那又如何?
夏桃子记忆中,几个儿子从小到大偶尔吵架……这亲兄弟之间,肯定有磕磕绊绊。但向来都听她的话,再有,就算是吵,那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兄弟几人对外人时还会互相维护。妯娌之间暗地里互别苗头,却从来也不敢闹到她面前。
可是,也就是这两年,妯娌兄弟之间越来越怕自己吃亏……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不计较,就能和和气气。可要是有一个偷懒,这日子就不能往下过了。
提分家也是这两年开始,且越来越勤。
柳纭娘冷眼瞧着,胡氏认为自己吃了亏这事,和李秋宁脱不开关系。
这丫头,向来不喜夏桃子这个祖母,也早就想分家了。
一刻钟后,母女俩回来,重新关上门睡觉。
柳纭娘搬了椅子,躺在屋檐下,有人问及,就说是天热,睡不着。
李秋宁裹在被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亲祖母简直和她命里相克,每次都还没出门就被她给逮着了。
还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她好……若是不理祖母,又是她不识好歹,实在太憋屈了,简直气死个人。
胡氏发现李秋宁不好好绣花老往外跑,甚至夜里还试图出门后,翌日活也不干了,就留在家中缝缝补补,目的就是为了盯着她。
效果立竿见影,李秋宁半天就绣了不少出来。加上她不是真的半大孩子,学得很快,胡氏冷眼瞧着,已经到了能接帕子的地步了。顿时喜不自禁:“你再绣两天,咱们就去找你师父接帕子回来,她们熟练了之后两天就能绣一条帕子,五个铜板呢!”
她一脸欣慰,李秋宁心头发苦。
家中有人盯着,柳纭娘腾出空来,起了个大早去了县城,进了不少杂货过来,又请人帮自己看铺子。
夏桃子是个能干的,平时少去镇上,认识她的人也有,不过,柳纭娘并没有到处乱晃,进货回来后,找到了中人介绍过来的伙计,把事情吩咐完,就启程回家。
一路没有耽搁,到家时天色已朦胧。
妯娌几人正在做饭,胡氏眼睛还有些肿,却一扫昨天的颓然崩溃,这会儿正和两个弟妹说笑。看到她进门,胡氏好奇:“娘,您今日去哪儿了?”
杨氏接话:“听说四妹家里房顶漏雨,正找了人修。娘,修完了么?”
言下之意,婆婆是去帮女儿的忙了。
“我不知道。”柳纭娘扬了下手中的纸包:“我买了点心,孩子都有份,让他们过来拿!”
妯娌三人面面相觑,不过,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柳纭娘还没进屋,门口就围了一群孩子。还不会走路的那个都被小杨氏抱了过来。
“吃点心可以,你们得从明天开始帮我砍柴。”
点心在前,别说砍柴了,做什么都行。
于妯娌几人来说,婆婆愿意买点心给孩子,本就是一片疼爱他们才会如此,至于干活……那么大点的孩子,就算不砍柴,也做不了活。还不如让他们哄婆婆高兴。
翌日早上,柳纭娘带着一串萝卜头进了林子,她不往深了去,就守在林子口,一来是孩子太小,不能太往里进。二来也是为了防着李秋宁。
一转眼,过了好几天。
这段日子里,柳纭娘三天两头去镇上,经常买肉买点心。孩子砍柴多,她还会留他们吃饭。
本来今年刚分家,三兄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结果孩子还长胖了。
因此,他们巴不得孩子跟着柳纭娘,到了后来,都不给孩子留饭。
上辈子,这些孩子在夏桃子需要帮忙时都没出手,她失望之余,也觉得这事儿不能全怪孩子。从小到大,长辈都没做个好榜样,孩子又能好到哪去?
所以,她想把这些孩子教好。
柳纭娘放弃了李秋宁,但底下这些小萝卜头,还是可以挽救一二的。
孩子贪玩,也想过放弃。
可当他们回家试过家里的吃食后,又乖乖回来干活了。
这一日傍晚,柳纭娘做了大锅红烧肉,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肉香,孩子们老早就端着自己的碗坐在桌前等着了。
另一边,李二是越闻越饿,干脆提前开了饭。端着一碗粗粮粥,吃着咸菜,觉得根本就不解馋。他看向身边的兄长:“大哥,我要是个孩子该多好。”
李老大斥道:“这点出息。”
闻言,李二振振有词:“我就想吃肉怎么了?”
李老大:“……”其实他也想吃。
边上同样端着粗粮的李三碗中还有些鸡蛋,同样味同嚼蜡,听着两个哥哥说话。他忍不住道:“你们俩够了啊!好歹都有两个孩子跟着娘吃。我家里那个连路都走不好,每天就吃两块肉……”
他一脸痛心疾首:“老小就是吃亏。”
李二:“……”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
兄弟三人就着肉香,苦哈哈地吃粗粮。
一墙之隔的屋中,孩子吃得满嘴流油。柳纭娘沉声道:“家里的柴已经很多了。”
李秋义闻言,急忙道:“奶,再砍点嘛。”
“不砍了。”再堆多点,三兄弟又该打她柴火的主意。
那些个白眼狼,柳纭娘才不会让他们占了自己的便宜。
李秋义端着碗,心头很是不舍。他之前有天没砍柴,奶就不给他做饭。这以后要是帮不上忙,大概也吃不了肉了。
几个孩子这些天跟着柳纭娘干活,听了她讲的故事,不如以前懵懂,多少都懂了点事。这会儿都挺失落。
李秋义鼓起勇气:“奶,我还想帮你做事。”
其余三个孩子纷纷表态。
知道用劳力换饭吃,而不是只想着占人便宜,也算是个进步。柳纭娘笑了:“那就开荒。明天开始,就去我们砍柴的那片林子,把地腾出来。”
开荒这事,压根就没个头,几个孩子顿时神情振奋,欢呼不已。
不远处屋中的李秋宁这些简直绣得够够的,她自然也知道几个弟弟天天好吃好喝的事,听到那边的欢声笑语,苦笑道:“娘,以前我说奶重男轻女你还不信。同样是孙辈,他们就能跟着奶吃饭,偏我就一点都沾不上。”
胡氏也发现了婆婆有区别对待女儿,面色不太好。
见状,李秋宁继续道:“我不是想吃肉和点心,还不至于那么馋,就是不喜欢她的这份区别,姑娘怎么了?我还凭自己赚银子了呢,那些毛孩子什么都不会,她却当宝一般护着……我差哪儿了?”
说到后来,已眼泪汪汪。
胡氏家中正难,如果女儿也能去那边吃饭,家中也能省着点,再说,女儿绣花辛苦,得吃好的,她供起来实在费力。
这些日子婆婆始终不叫女儿,她心头也积攒些不满,开口时,语气不太好:“娘,同样是孙辈,为何不叫秋宁?”
柳纭娘理所当然:“她砍柴么?”
胡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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