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几人都挺不自在的。
柳纭娘不放过他们,继续道:“你们小时候也生病,那时候我跟你爹忙得脚不沾地,手头也没有银子,卖粮食卖鸡给你们攒,四处跑去借,整宿整宿的守着,半夜里送你们几人去找大夫都有好多次。有一回冬日里,老三发了高热,我们俩怕你烧坏了脑子,从小道去镇上,你爹还掉进了冰凉的水田里。从那之后,就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
说着这些,她心头也生起了怒气:“村里有人家孩子发热就吃不要钱的偏方,或是直接放弃。我跟你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你们可倒好,老娘就差这条命没有给你们,你们却还嫌不够,简直就是一群讨债鬼!”
听了这些话,兄弟几人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他们是苦,可村里别人家的孩子更苦,那些没有爹娘的,就跟个小乞丐似的,走到哪都被人嫌弃。
相比起来,他们兄弟几人确实要比同龄人好过得多。
李老大抹了一把脸,羞愧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你这份心能保持多久?”柳纭娘沉声道:“想分家可以,我要自己住。辛苦半半辈子赚的银子全都被你们花了,往后余生,我想让自己轻松点。”
三兄弟面面相觑。
他们真的不能放母亲独居,尤其在听了这些话之后,无论是道义还是情理,都做不出这种事。
李老三提议:“要不,暂时别分了?”
感动归感动,不分家还是不能的。
胡氏铁了心要送女儿去绣楼,这家要是不分,女儿就去不了。眼看自家男人明显意动,她受够了这一大家子,一咬牙跪了下去,哭着道:“娘,求您跟我们一起住吧。”
柳纭娘摇摇头质问:“你想让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
“你们心底里对我并无多少孝心,非要让我跟谁住,不过是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声。”柳纭娘掷地有声:“我不愿意!无论你们何时分家,我都要自己住!”
她不是玩笑,兄弟几人都听得出来话里的认真。也就是说,想要分家得等母亲百年之后。
胡氏急了,一把拽住自家男人,涕泪横流:“他爹,分了吧!”
其余两妯娌根本不用求,李二这些天给人白做工,早不想干了。李老三工钱最高,总觉得自己吃亏。
再有,母亲不肯跟儿子住这事,真论起来和他二人无关。那本就是长子的事。兄弟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分!”
家里粮食都卖完了,要分只有房子、地和各种家伙什。
李父四兄弟,各家人丁兴旺,李家在村里算是大姓,还活着的老人家也有几位。李老三跑去请了两位过来帮忙,又把三位叔伯请到跟前作证。
其实,兄弟几个有主意得很,实在想分家,又都不是蠢货,眼瞅着占不到别人的便宜,干脆懒得掰扯。不用长辈帮忙,自己就分了个七七八八。
边上的长辈和李父的兄弟听着不太对,皱眉道:“这地不能平分吧?你娘还在,跟着老大过日子,老大该多占点。”
李老大苦笑道:“大伯,娘不肯跟我住,非要自己过日子,怎么劝都不听,我们商量过了,把小溪弯的那块地给她。”
众人面面相觑,李大伯脱口道:“这怎么行?”他看向柳纭娘:“弟妹,你别冲动。”
“我没冲动。”柳纭娘摆了摆手:”大哥不用为我担忧,我已经想好了。
接下来,又是一轮苦劝。
柳纭娘心意已决,兄弟三人帮着分家,很快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菜地一分为四,房子除开柳纭娘住的那间,其余平分。厨房中的家伙什也分成了四份,三兄弟还约定好,日后母亲若不愿意独居,属于她的东西就直接归了奉养她的人。当下默认长子养老,所以,在分东西给柳纭娘时,胡氏也争得面红耳赤。
兄弟几人铁了心分家,争吵也只是暂时,李二和李老□□让得比较多,半个时辰后,基本就分得差不多了,当即立字为据,一式六份。
送走了作证的人,柳纭娘拿着属于自己的字据,又把分给她的碗筷收进了自己屋子里后,拎着刀就去了鸡圈。
一阵鸡叫后,将属于她的那只鸡抹了脖子开始拔毛。
众人:“……”要不要这么急?
柳纭娘早就想宰了,可一直没腾出空来。加上她辛辛苦苦宰半天,一家这么多人,她压根吃不到几口,干脆就不费那劲了。
她还自己垒了个小灶,找了瓦罐炖上。
夏桃子一直都挺能干,关于垒灶这些事,都没有惹人怀疑。
大人还好,看一眼就算了,可孩子不行,眼神落在瓦罐上拔不下来。
李老三让媳妇打了鸡蛋,李二不甘示弱,也敲了两只蛋。大房一家愁得不行,别说鸡蛋了,如果可以的话,胡氏恨不能连饭都不吃了。
哪怕分了银子,离买拜师礼的银子还差得老远。
“要不,等一等?”
她这话是对着李秋宁说的。
李秋宁低着头:“娘,我都九岁,已经很迟了,等过完年,就算有拜师礼,师父也不愿意收了。”
这是事实。
胡氏一咬牙:“我回娘家去借点!”
李老大不满:“一个丫头片子,咱们辛苦供养一场,以后可别嫁人了就把我们蹬一边……”
“不会的。”李秋宁万分不想留在家里。
以前没分家,家中活多,四个妇人一人搭把手就干完了,不太用得着她。可现在分家了,胡氏一个人压根做不了多少,搞不好还要她做饭打扫。
李秋宁才不干!
她还是想有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做些想做的事。就比如那株山参,如果不是要瞒着家里,哪会被人偷?
“爹,您放心,就算嫁人了,我也会照顾您和娘,不会比弟弟他们照顾得少,您可以把我当儿子用。”
李老大面色总算缓和了下来:“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胡氏到底还是回了娘家,李秋宁关在屋中,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可李秋宁的两个弟弟就没那么懂事了,闻着二房三房的鸡蛋熟了,跑去扒在门口不肯离开。
小杨氏嘴上不饶人,嘲讽道:“大哥,谁家都不富裕,咱们都是分了家的,你让两个孩子趴在我门口是什么意思?”
以前只睡觉的屋子,现在还得腾出一角来吃饭,李老大正到处忙活,听到这吼声,立刻明白是自家孩子不争气,顿觉丢脸,斥道:“都给我滚回来帮忙。”
接下来,他教训了孩子一通。总之一句话,不许去别人家门口扒着。
李秋义今年七岁,格外聪慧,压根声音问:“那奶呢?”
祖母可是炖了一整只鸡。
李老大黑了脸:“也不许去。”
李秋义伸手掐了一把才三岁不到的弟弟,李秋石哇一声嚎了出来。
李老大皱了皱眉,呵斥道:“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
这一吼,孩子不止没有住口,反而嚎得更加厉害。
亲娘不肯跟着自己住,李老大心头本来就不爽快。二房三房分家之后都在打牙祭,几钱银子省着点能花好久。就大房一分家就欠债闹饥荒,他真的是越想越气,孩子还来添乱,一把家儿子拽过,啪啪几巴掌下去……大房顿时鸡飞狗跳。
效果也是有的,两个孩子再也不敢去扒别人的房门。李老三挺不好意思,本来是想让大哥教一下孩子,但也没想让他把孩子往死里揍啊!
不让孩子把别人房门是李老三率先提出的,见大哥如此,他便低声跟小杨氏道:“咱们孩子眼瞅着就要学走路了,我千万别让他去扒门,一开始就要让他养成习惯。”
也是因为三房的孩子太小,李老三刚刚才有那样的底气说那番话。
二房看到后,也拎着着两个孩子耳提面命。
于是,等到柳纭娘的鸡汤炖好,愣是没有孩子围过来。
她喝完了汤,在院子里洗碗时,看到胡氏一脸愁苦地从外头进来,问:“借债了?”
在婆婆面前,胡氏总觉得心虚,“嗯”了一声飞快往自家屋子走。
柳纭娘甩干手上的水,摇摇头道:“我反正是寒心了。无论你对孩子再好,他都是想不起来的。”
声音不高不低,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二房三房不敢吭声。李老大则想到了别处,他看着李秋宁,道:“你说以后要像儿子一样孝敬我跟你娘?”
银子都借好了,李秋宁自然不想功亏一篑,急忙点头:“爹,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老大认为,人长大之后有诸多不得已,亲爹娘总是会被忽略,他自己就是过来人,皱眉道:“立字为据!”
李秋宁:“……”有这种爹?
胡氏也傻了眼。
李老大不管母女二人的神情,自己跑了一趟村里认字的长辈家中,很快拿回来两张字据:“秋宁,你摁了它。我和你娘带你去拜师!”
村里的夫妻俩一年最多花三四两银子。李秋宁忽略心里的不悦,抬手就摁,毫无负担。
就当是问他们借的!
见状,不止李老大,胡氏都挺欣慰。
女儿是个孝顺的,不像是……他们自己。
小的两个孩子可还记得方才父亲说的话,等娘回来煎蛋,加上等这么半天已经饿了,当即又吵又闹。
“要吃鸡蛋!”
胡氏心头为难得很,家中的银子花得精光,孩子在那只鸡生蛋换粮食呢,要是吃了,一家子喝西北风吗?
“不吃,过几天。”胡氏耐心哄。
孩子不依,当即嚎啕大哭。两个大人觉得丢脸,开口就训。
大房里,一片鸡飞狗跳。
李秋宁躲回了自己屋中,暗自盘算着去山上的机会。
她不知道的是,有人一直盯着她的窗,正等着她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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