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佟夜辉根本没有回过自己家,下了班就到憾生这里来,而他们的关系则始终没有进展,憾生一直不开口说话,随佟夜辉在她家里来去,既不阻止也不分给他一个眼神,她自己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既不出门也不对外交流。
天气热的像下火一样,尤其是憾生住的这种老房子,白天一天晒透了,到了晚上就像蒸笼一样,佟夜辉天天住在这里半夜总是一身一身的汗醒过来,他每天带来的吃的憾生从来不碰,她每天的食物就西红柿鸡蛋面,天天顿顿都吃那个,她回来后连这个小区都没出过。
佟夜辉不知道憾生要这样多久,他不知道憾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跟他开口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把话说清楚,憾生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只要她能说出来,他知道其实憾生总有说话的时候,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这样耗着,他坚持不了多久。
到了周末这天,佟夜辉白天在公司上班,杜诚在下午的时候推门进来,两人坐着商讨了一些闲事,最后基本都没话了,杜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佟夜辉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催他,坐那等他开口。
杜诚这些年越发沉稳,他高大壮实的身材收在西装里,人看着是个精干内敛的,他斜靠在佟夜辉桌子前面的座椅里把前面无关紧要的话都说遍了,终于说道正题:“任静今天跟我打听你最近在忙什么呐?”
杜诚这些年的心思也变得很迂回了,他想问佟夜辉的问题也会转个圈用别人的口吻问出来了。任静是佟夜辉正式的女朋友,是个律师,本来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后来被派来做佟夜辉公司的法律顾问,现在两人就在一个楼里上班。
佟夜辉在大班椅里坐的平平稳稳:“我这些天一直在憾生那里。”他垂着眼皮,轻描淡写的回了杜诚一句。
说道憾生他们似乎都不自在,短暂的沉默了一会,杜诚看着别处一会问:“夜辉,憾生那事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佟夜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看着自己的脚下,慢声说:“看她想要什么吧,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杜诚把眼神挪回来,看着佟夜辉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难免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夜辉,算了吧,她跟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你给她些钱,把她以后的生活安排好就别在和她掺和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有些帐是还不起的。”
佟夜辉难得的觉得一种无力感充斥在身体里,憾生让他觉得疲惫,他捏着眉心对杜诚说的有点虚弱:“我知道的。”
两人再是无言,对憾生他们都觉得尴尬和无力,后来杜诚出去,佟夜辉一直在办公室里枯坐到下班。
临下班的时候,佟夜辉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任静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你好。”电话里的女声低沉而缓慢,带着磁性和稳定人心的缓和。
“今天周末晚上出来吃个饭吧?”
“好,我也下班了,楼下碰面吧。”
“嗯。”挂了电话佟夜辉长长呼的出一口气。
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佟夜辉在公司楼下等着,任静身上有很多优点,守时,公私分明,待人接物进退得当,做事果敢干脆少有小女人的拖泥带水黏黏糊糊,是个内外兼修的都市女人,也是佟夜辉心目中理想女人的典范,他这人在男女之事上**不重,也可以说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过,所以私生活很干净,交了任静做女朋友就本本分分的两人一直都相处的不错。
等了没有五分钟,佟夜辉扭头正看见任静从办公楼里出来,她是个什么事情都捏那的很好的女人,约会时即会让你等她但也不会让你等很久,既有女人的矜持也有守时的好品格,她走动间迈着很大的步子,带着她身上的纱裙一阵飞扬。
佟夜辉俯过身去给她开了一边的车门,女人利索的跳上车,咧嘴大大的笑了,她其实不是顶漂亮,额头很大,嘴也很大,但搭配在一起也不难看,自身也带着一种自信的气质,什么都遮盖了过去。
任静坐稳扭头笑着跟佟夜辉打趣:“嗨!好久不见啊。”佟夜辉笑笑接受了她的奚落,没有接话,埋头点着火把车开了出去。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西餐厅,任静选的地方历来都是环境要一流的,里面光影浮动,暗香飘浮,其实看在眼里比吃到嘴里的有滋味。
任静很注意身材,晚餐一般进食很少,她早早吃完了笑眯眯的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佟夜辉,佟夜辉知道她摆出这个架势那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他加快解决完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拿起餐布擦擦嘴角,适时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任静看着他还是笑眯眯的:“说吧,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手机一到晚上就打不通?”
佟夜辉今天这样一个身份地位,早就懂得怎样运用语言坦诚的技巧,他对着任静轻轻笑了笑,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我过去的一个朋友前两天刚出狱,我最近都是在安顿她的事情。”
中国的语言里第三人称的“她”是听不出男女来的,佟夜辉的坦诚是建立在某些基础上的,任静直觉的反应出狱的是个男人,她面带担忧问:“你有麻烦吗?”
佟夜辉保持着笑容摇了摇头:“你不要操这个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任静是个有社会阅历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选的男人没有正规的高学历,也没有家世背景,如今的成就都是自己在摸爬滚打换来的,她知道这样的人成功之前必然有不为外人知道的过去,这种事情不会多光彩,男人不会愿意说的,她追问下去那也是给两个人都难堪。
既然问出来的结果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有威胁的,任静也就不再问了,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两人隔着一张小巧的玻璃桌喝着东西,任静的心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然后她弯腰拖着身下的椅子往佟夜辉那边挪了挪,说话之前笑容里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夜辉,我们在一起有两年半了。”
佟夜辉喜欢任静身上的这些小动作,由她做起来有女人味还不做作,她在外面其实是个强势的女人,但她知道不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强势,有要求的更是知道要放软身段,他知道任静这是有什么要求要提了,他好心情的笑笑的,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
“你有想过结婚吗?”任静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了刚才羞涩,话语里还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人家说,谈恋爱最长的期限就是两年半,过了这个时间段,就过了结婚的激情,我有个朋友和她男朋友谈了十年,开始的几年还是个娇俏的美女,可一过了三十她在她男人面前却越发的没有底气,那男人也不提结婚的事,她也不敢说了,怕说到最后就说成分手了,她那么患得患失的过着,我看着心里害怕,我都28了,我不想跟她一样。”任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说起来她比佟夜辉还要大一岁,虽然她的家世好,底子厚,但皇帝的女儿变成老姑娘也掉了一个档次啊,佟夜辉年轻又是男人,他耗得起,可是自己耗不起。
任静脸上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愁苦,佟夜辉恍然明白她这是在跟他求婚或者是逼婚呐,佟夜辉有片刻的呆愣,他曾经想过如果憾生要是要感情,他愿意跟她结婚,他跟任静两年多来相处的平平淡淡,激情不多,感情也没有多深厚,或者也可以说他这人天生薄情这世间跟谁都没有多深厚的牵绊。
任静微微垂下头,愁苦的表情也是撅着嘴,眉宇间哀伤的情动不多,佟夜辉脑海里想起憾生,憾生总是给他的是一个背影,她是个真正的哀伤人,她周围的气压总是很低,眉宇间有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半辈子,这个帐他承认自己还不起,杜诚说得对,憾生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人,有些帐,还不了,他半垂眼帘,说话的声音很冷淡:“好。”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的一个决定也轰然一声尘埃落定。
任静豁然抬头,瞬间笑脸如花,她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看着面前明媚笑着的女人佟夜辉告诉自己这样没有错,对面的女人难得的各方面都好,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他将来的人生,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选择,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选择了对的。
一顿饭吃的任静很高兴,挽着佟夜辉的手走出餐厅,一直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那个时候她真的曾经觉得幸福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在跟她招手。
佟夜辉没有送任静回去,他跟她说还要去照顾朋友,任静当然懂事的放行了。
两人在餐厅前面分手,佟夜辉看时间只有七点多,还是又跑到一家酒楼打包了饭菜去了憾生那里,他知道自己买回去的东西最后肯定是进垃圾桶的命,但他还必须买,好像只要有一次他中断了,有些东西意味就又不同了。
进门的时候憾生还是蜷缩在摇椅里看电视,佟夜辉进门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把买来的外卖放在茶几上,佟夜辉还是例行公事的招呼憾生:“憾生,你吃过了吗?要是没有就来吃点吧。”
憾生是当然不会应他的,佟夜辉坐进沙发里看着她,他每次来憾生都是在看电视,可他觉得憾生其实看得不是电视,她只是在发呆,电视总是停在一个频道上,人家演什么,她就看什么,从来不换台。
呆呆坐了一会,佟夜辉走过去蹲在憾生的脚下,缓缓的开口:“憾生,你怎么就不说话了,跟我说说话吧。”
憾生抱着自己的腿,看着前方的眼珠动都没动一下。
“你恨我,我欠着你的,我是认的,可你要跟我说,我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了。”
“憾生,恨人,也要用力气去恨的,自己也不见得多好受,就像我欠着人的也同样不好受一样。”
“憾生,我们都让自己好过好不好。”
“憾生,我给你一笔足够过你余生的钱,安排你出国,国外比我们这里的人观念要进步,你换个环境,说不定心境就会不一样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答应了,让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憾生一直沉默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唯一的一点变化就只抱着膝盖的手指关节越捏越紧,指甲完全变成了白色,她终于开口:“这,里,是,我,家。”
憾生的声音生硬好像每一个发音都让她困难,这是佟夜辉五年来第一次听见憾生的声音,不连贯的一字一顿僵硬的吐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憾生在厨房里扯着嗓门喊他:“佟夜辉,吃饭了。”那年月里天气也如现在一般炎热,憾生的声音让他从里到外都泛着一股湿乎乎的粘腻厌烦之感,当时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憾生淌着一脸的汗,围裙在她的腹部勒出一节一节的肥肉,她端着汤碗走出厨房,朝着他又是震了一嗓子:“赶紧的啊,吃饭了。”
大饼脸,眼神总是冒着傻气的憾生和眼前眼里充满忧郁的憾生重叠在一起,佟夜辉一阵尖锐的心酸,不能再这样了,他下定决心,再这样下去,憾生会彻底的把他拉出自己多年经营的人生轨迹,他抚上憾生的手,再次低哑的说:“憾生,我要结婚了,走吧,走了我们大家都清净。”
眼泪顺着憾生的脸颊落下来,她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她被人一点点的逼到了绝境,这男人还能残忍一点吗?
憾生的眼里蕴含着一种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情绪,她想尖叫呐喊自己的哀伤愤怒,但很多年来她就习惯了,不喊不叫,甚至不说话了,喉间哭喊之声被压抑住,最终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漏音,比尖叫,呐喊更绝望。
佟夜辉仰着头硬着心肠又说了一句:“憾生,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这话说出,他知道自己很无耻,但这一生他也就在憾生面前无耻了,他出了这个门依然是光鲜的一个人,憾生是他的罪,他会把她埋在心里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地方,包括憾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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