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卿对这个捕快心有不喜,但转念一想对方也只是为了早日破案抓获真凶罢了。
诚然,言谈之中对宋卿卿确有冒犯,但也是职责所在,加之宋卿卿更不是个喜欢过多计较的人,所以此事到此为止便是最好的结果。
思及如此宋卿卿便也无意多停留,闻言微微颔首就要转身离开,结果刚转过身却又冷不丁的听见身后的刘常状似无意般地问道:“六姑娘对此案可有什么看法?”
宋卿卿一怔,回头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刘常,“刘捕快是在问我?”
她有些摸不着刘常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她只是一名官家女眷,虽有举人身份在,但到底是没有官职在身,且现下案件尚未侦破,于情于理,身为差役捕快的刘常都不该在她这里问些什么。
但对方却是像听不懂宋卿卿话里的疏离一般,只是抬起浓眉,深邃如黑渊的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宋卿卿的眼睛,淡淡道:“六姑娘觉得此案,是他杀或是自杀?”
宋卿卿心头一闪而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面上不显,只是道:“是他杀或自杀,想必刘大人心中早有定夺,又何必来问我?”
她可没有打算要掺合到这个案子里来,且不说她出门之前自己外祖母就对她多番叮嘱,单说方才那会这刘常对她的试探以及在说及她父亲与死者的关系时微妙的感觉,无一不是在警惕着宋卿卿。
她本就记忆不全,又是在出远门,若是一个行将踏错为全家惹来了什么灾祸的话那就成了她的万般不是了。
似是觉得宋卿卿已然过分警惕,随即刘常便笑道:“只是随意一问罢了,还望六姑娘不要见怪。”
刘常是个相貌方正,非常严肃的人,因着这忽然的一笑,他之前周身的那股压人的气势散去了不少,虽还是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终归要比之前那副冷着一张脸还要拐弯抹角套宋卿卿话的那个样子好。
……不过宋卿卿却觉得,以刘常的相貌来说,他这还不如不笑的好。
“刘某只是听闻六姑娘年方十八便已中举,这般少年天资实在是举世罕见,让人仰慕,故而心下好奇,便有此一问。”刘常终于从那张太师椅里站起了身来,他的身子实在是生的高大魁梧,哪怕是年过四十也风度不减,一袭湛蓝捕快服更是衬得人威风凛凛,让人不敢接近。
“万望六姑娘不要见怪。”
他这回倒也实诚,没有绕弯子,甚至还很有礼节地朝宋卿卿作了个揖。
而宋卿卿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对方觉得她这个举人身份不够名副其实,故而便想教考她一番。
近二三十年,上梁国境以内的科举考试越发地往实用性方向发展了。
在乡闱中,除了常规的帖经、墨义以外,还增考了国策、断案等为官者所必备的能力和技能,四门通过方才能获得举人的身份。
因为考得多且实用性强,所以通过率越来越低。
乡闱之中,考了二三十年都没有考过的人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有些是少年天资,可纵是如此,考举人之时也是多有挫折。
宋卿卿是举人,还是年方十八岁便中举的人。上梁国内虽三十二年前便可准入女子读书科考从官,可这般年纪考中举人的那也是凤毛麟角,是也,刘捕快便想探探其虚实,看看宋卿卿到底是靠真才实学中的举还是家中父辈靠着朝中要员的关系为她徇私舞弊而来。
宋卿卿:“……”
倒也不至于。
她虽然确实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考中了举人,但那都是她没有失忆之前的事了,现下她的记忆不过近来三月有余,甚至还不如新生孩提的好。
“他杀。”
既已心知按着这位捕快的性子来说自己是躲不过的,那宋卿卿便也无意藏拙。
左右对方只想要教考她一番,既然如此,想必她说的话也不会对案件造成太大的影响。
“何以见得?”刘常又问。
宋卿卿看着刘常,平静道:“因为死者若是自杀身亡,想必刘大人也不会在这里跟我绕弯子吧?”
言下之意便是表明了自己知道对方是来套话的。
“不愧是年仅十八便中得举人,”刘常笑了笑,半点也不在意宋卿卿话里的不悦,只又问,“那六姑娘觉得,谁是凶手呢?”
宋卿卿:“……”
“刘大人想要说什么?”宋卿卿觉得这个叫刘常的男子实在是古怪,最开始拿她当犯人,含沙射影地在说她父亲周廷生与死者之间或许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干系,被她怼回去了之后现下脸一抹,跟失忆了一般又来装作正派官员样的问她案件真凶是谁。
他凭什么觉得她会对着案子有兴趣?
“只是觉得六姑娘或许对此案有些意外的看法。”刘常看起来很从容,淡淡道。
宋卿卿表情有些寡淡:“刘大人高估宋某人了。”
她对这个案子是怎么发生的,人怎么死的,半点也不在意。
左右这人不是她杀的就好了。
刘常听出了宋卿卿话里的淡漠,浑然不在意,只是问道:“六姑娘可知自缢的死法该是怎么样的?”
宋卿卿有点不想搭理对方,可又记着自己出门之前外祖母宋老太太对她的多番叮嘱,左右不过是她生性淡漠,远上京都,故人不识,言谈举止定要再三思量,无与他人结怨,顾及家中亲眷之类的云云。
对旁人宋卿卿是无感的,毕竟没有见过没有相处过,可宋老太太不同,她老人家已年过七旬,听闻自己的丫鬟婆子说宋老太太本早就可以上京跟随女儿去享清福的,可为了照顾年幼的宋卿卿,硬是没有出过半步溪州。
因此,宋卿卿便也答道:“书中有记载:自缢身死者,舌尖抵齿,唇口黑,两眼合,面带紫赤色……大小便自出。”【注】
这是乡闱考试中“断案”一门会涉及的考题,宋卿卿虽对往事记不得,但识文断案一事倒是记得清楚。
刘常颔首,“正是如此。”
“死者是今日辰时初被客栈小二发现自缢于房梁之上,发现之时死者身着中衣,面容整洁,系缚之处交至耳后,经仵作勘验,死者死状符合部分自缢情形。”
这个说法倒是让宋卿卿有了些许的好奇:“符合部分自缢情形?”
莫不是自缢了一半又被谁杀了么?
“对,”刘常面色肃然,一双浓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似有困扰,“自缢的死法在下办案多年,早已见过不下百回,可此案不同…”
宋卿卿见此心里好奇心愈盛,问:“有何不同?”
吊死的人那么多,但死状其实都差不多,这回能有什么不同的。
刘常道:“虽是自缢,且也有舌尖抵齿,唇口黑,两眼合情况,但死者身上的勒痕却呈浅紫色,且颈上皮肉亦有抓痕,胸前以上布满红疹,此外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口,这般似自缢又不似自缢之状实在是让刘某人百思不得其解……”【注】
他看着宋卿卿,目光轻垂,看上去难得有些服软道:“不知六姑娘可否为在下解惑?”
闻言,宋卿卿微微皱眉,心声道若刘常说的是真的,那这种死法确实是有些奇怪。
舌尖抵齿,唇口黑,两眼合…此乃标准的自缢死后才会有的表现,因为自缢身死者,无论自缢之时是抱着多大的决心与死念,采取又是活套,死套,亦或者是单系十字,缠绕系皆会因为身死之时呼吸不畅,血液不通而导致如上情形发生。
而勒痕却呈浅紫色,且颈上皮肉亦有抓痕则是被人先勒死之后再伪装成自缢才会有的情况。
这其实很好理解,活人自缢,因为自缢之时周身的血脉通畅,所以在绳索勒住皮肤之时便会导致因血脉不通,呼吸不畅,故而勒痕颜色大多深而黑,而死后再被人做自缢状的,则会因为血液不通而导致勒痕颜色浅而淡。
至于颈脖处有抓痕,这更是符合一个正常人在被人勒死之时因为求生的本能而做出的反应。
两则情况乃是相斥,换句话来说有一便无二,总不可能会有谁被人勒死勒一半了再做自缢状的吧?
……等等,刘常方才所说死者胸前以上布满红疹。
红疹?
为什么一个被吊死的人身上会有红疹呢?
“六姑娘若是不介意,可随在下一道去案发现场看看。”大约是察觉到了宋卿卿的些许好奇,刘常又状似无意般地发出了邀约。
宋卿卿闻言眼睛一亮,看死人?
——那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