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队伍的骑兵渗入要塞的东半部,督政府军的蓝军装海洋,被绿色军装的法忒斯军渗透、淹没、切割。双方交杂在一起,火炮已经无法起到作用,几个靠近西侧的炮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上尉,把这个带给欧根吧。这东西对他撤退有好处。你带着帝国的使节阁下去和欧根会合,最后两条船还停在港口里呢。”
在港口边的炮台上望着这一切的拉德茨.戈瓦尔摇了摇头,没有爱好,也没有疯狂,只是很有风度地把伴随自己多年的微光望远镜递给一边的伊蒂丝,冷静地开始分配撤退计划。
伊蒂丝一惊,动作僵硬地接过了望远镜,劝阻道:“阁下,我想您还是跟我们一起从水路撤退吧。如果您不去,谁在肯格勒主持大局?!”
“我有些乏了。”曾历经数十场大小战役几无败绩的昔日名将神色坦然,“或许我本不该……算了,没必要说场面话。你们赶紧走吧,我估计莱纳德的内河舰队很快就会过来凑热闹,再拖下去就连水路也走不成了。”
望着元帅那副准备接受任何结局的表情,伊蒂丝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下去。还好,一旁的子爵先按捺不住了,开口接上了话。
“我不走水路。再怎么说,我也是帝国的使节,有权选择自己的撤退路线吧?你只要给我几个认识路的人就好。”
“但……”戈瓦尔欲言又止。
“我清楚罗伯特有什么,我也知道我有什么;但我不清楚你们的舰长和对方的舰长。再说,你也需要人替你引开敌军并统合败军吧?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放心吧。以我荣誉的名义,不会玷污你的名声的。”
子爵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剑,金色的光芒自剑脊扩散开来,映照着他坚毅的表情。那是一个真正的圣骑士才会有的表情。他话中的隐含意思,每个都明白了。
被说中心事的戈瓦尔呼吸一滞。“那我就不问你原因了。你随便挑人吧。”
听到元帅的话,或许是受到骑士的感染,伊蒂丝当即挺胸而出。
“那就让我跟他去吧,阁下。这里的道路我熟,有我在,起码可以多救出些我们的人。”
“好吧,上尉。你带着所有愿意走陆路的人一起走吧,其他人还是上船。伤员优先。”
下完最后的命令后,督政府军的总司令官目送着年轻人们离开。现在的他反而显得轻松了不少,一直紧缩的眉头也松开了,在临港炮台边上找了个空的炮弹箱坐了下来,用肉眼眺望着港口的方向。法忒斯人的绿色军装在这种距离上还有些看不清,但已经能听到枪炮声了。
“如果到现在还不承认失败,会被贝齐和洛佩斯这些晚辈嘲笑的。”戈瓦尔眺望着代表“撤退”的双重绿色讯号反复划过天际,“但我还有一件事情可以教给他们。”
耐门骑着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跟着罗伯特和塞恩他们一同前进。他努力和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因为他代表“叛徒”的蓝色军服在绿色的海洋中是那么显眼。其他投降的士兵被留在了广场上,而他则“自告奋勇”跟随着宪兵队长一同行动。大概是出于提防,罗伯特赞同了这个提议。
实际上,他只是没有办法面对几个小时前一同欢呼庆祝的战友而已。
身外的寒风并未稍减,但感觉上却没有刚才那么刺骨。罗伯特就像对待战友一样给他分配了珍贵的温暖药水,将他从冻毙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就保证你们的安全!”
中校就冲锋在所有游击骑兵的最前面,右手执着那柄不起眼的剑,左手用防护魔法抵挡着对方的攒射。所有的刺刀和长矛对上这柄不起眼的剑时,都会干脆地断成两节。
“我是宪兵队长塞恩.康斯坦!戈瓦尔已经投降了,欧根也撤走了!你们没有希望了,投降!”
真正的叛徒跟在罗伯特的背后。中年军官不会魔法,但他脸上的表情也毫无迷惘,毫不犹豫地攻击着刚才还在一起欢呼的同僚。士气低落到极点的守军纷纷被罗伯特缴械,或者被跟在后面的宪兵队长俘虏或策反。
耐门一直试图找到罗伯特的缺点,越寻找却越觉得绝望。他不虐待俘虏,也不打骂部下,冲锋在最前,撤退在最后。甚至就连敌人,他也总不直接杀死,而是先打落他们的武器--迂腐到令人吃惊。少年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是怎样在军旅生涯中活下来的;但他知道,那人一定在用他的力量贯彻着某种信条。
双重绿色讯号传出后,残余的督政府军开始有秩序地撤退,侧翼的压力骤减。终于,在骑兵队突击的矛头上,已经看不到活动的蓝色军服了。面对错综复杂的道路系统,队伍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前进。
“往之前发出撤退信号的地方去吧,戈瓦尔只有一名能用射线魔法传信的法师。其他部队以连队为规模分头行动。”塞恩建议道。
听着这没有哪怕一丝感情的发言,耐门厌恶地放慢了坐骑的速度。
“这么快就已经变成‘一名能用射线魔法的法师’了啊,他还真是个彻底的背叛者……我在想什么啊。我不也只是个背叛者而已吗?”
但这二十多天来的回忆仍然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忙碌的文书工作、喧嚣的军官食堂、庆祝的火鸟大赛,还有美女上司偶尔会带来的冷盒饭。在这个要塞里,人们都认同他作为一名军官的能力和身份。而现在的他就只是一个背叛者;就算回到伦尼的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职业。他的梦想是普通的生活。但现在,少年却发现自己已经逐渐……
又两条撤退信号发出,这次离得更近。骑兵们冲出路口,赫然发现在眼前的就是敌军主力的中段!从各个阻拦点撤出来的一千多名士兵乱糟糟地拥挤在路上,向着北方撤退。
“是法忒斯人!长矛手断后!”
耐门听出是伊蒂丝的声音,这声音中早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从容。他向前望去,见到一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剑,正挡在黯淡铁剑之前。
“虽说它的特效对‘正义’的主人应该完全没有效果……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断后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弗拉索尔.拉斯塔擎着名为“荣誉”的武器,遥指对手那柄所向披靡的“正义”的锋芒:“活化启动!魔法压制启动!荣光冠冕启动!”
“糟了!”
索莱顿感到极大的不安,下意识一摆马头。惊慌失措的他顾不上看路,猛扎进熟悉的小巷中,三拐两拐甩脱了法忒斯卫兵的监视,向着无人的南侧逃去。
在他的背后,荣誉的金色光晕撞上了黯淡的正义,爆出了炫目如新月的死亡之弧。“荣光冠冕”化作无数发追踪光箭,却被那根铁条轻易地全部弹飞开来。
从攻占炮兵阵地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无论是撤退船或者是双方的部队还都没有到。欧根逐渐开始焦急起来。
“库森少校,还有侦测魔法吗?”
“抱歉,只剩两次了,不够长期观测。”第二参谋愣了一下有点惭愧地答道。
“用掉吧。”“遵命。”
库森闭起眼睛,世界变成黑红两色。他念诵着咒文,右臂斜指要塞上空,无色的侦测线沿着食指射出,在要塞上空一闪即逝。因炮击和枪战造成的火yao烟雾,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见的,但对于侦测魔法师来说却可以通过这种手段加以觉察。身为特种作战部的一员,彼得很擅长根据细小的温差辨别距离和高度。这个魔法效果持续时间仅有一瞬,因此需要极强的观察力。
“现在作战线是东门到北门之间,作战烈度不高。炮兵支援很少,限于东侧和北侧五个炮台。我军正在……撤退。”
“船呢?”欧根问道。
“港内还泊有一艘。码头没有战斗。”
彼得睁开眼睛,结束了魔法效果。听到这些结果,欧根思考了片刻,猛地转过身。
“把所有敌军的挽马集中起来!会在马上战斗的士兵出列!炮兵部队的接管那些火炮,对正北门!”
库森少校楞了一下。“你要进去?照目前的战况,里面的人应该都能撤出来,船应该也很快会到。既然作战已经失败了,我们没必要再冒着风险投入更多的人……”
“不,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如果再不出发,政治上会产生大问题。”欧根挽过一匹法忒斯人留下的挽马,跨了上去,挥舞起手臂,“没有受伤的士兵们!跟我来!”
正在此时,北门的吊桥慢慢打开,撤离部队的前锋已经到达了。见到全副武装的骑兵们,互相搀扶着的士兵们先是一惊,看到蓝色军服后总算放松下来,停下了脚步。
“不要在这里停留!以班为单位快速通过,到炮兵阵地上再整队!”
败退的守军沿着几条不同的道路涌向北门,中校的骑兵队排开众人,逆着撤退的人流冲进了堡内。他命令骑兵们分成几队分别赶去断后,自己则选择了那条败退人数最多的道路,带着二十多名精锐向敌军的前锋赶去。还好,这队伍人数虽多,却不算长,他很快就看到了尽头。
队伍的尽头,是一大片没有人、只有尸体和血迹的空场。将儒洛克人和法忒斯人分割开来的,是飞舞的金色光辉。
“那是……?”
欧根看到光芒四射的剑处于守势,而那柄黯淡无光的剑却处于攻势。拉斯塔只能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荣誉”,抵挡着罗伯特的“正义”。
不,不是维持。
虽说欧根是新一代接受魔法教育的军官,但他也同样接受过相当水平的剑术培训。他能看出,现在是那柄剑自己在维持着守势,而不是依靠着解放骑士的剑术。能够自动战斗的神圣剑,能力绝不亚于任何一名一流剑士。
“原来那就是‘荣誉’的最后一个特效啊。‘荣誉是身外之物’,制造这柄剑的人是想这么说吗?”
“欧根。你既然到了,就别呆着看了,快接过后卫线。”伊蒂丝冷静的声音响起,她正在用超远距离的射击阻拦着想要从两侧接近的敌人,“断后的援军到了,子爵阁下,撤吧!”
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弗拉索尔.拉斯塔的剑顿了一下。那一刹那,决定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罗伯特的小胡子微微翘起,报以一个怜悯的笑容。他手中那柄平凡得像铁条的剑的剑身上,出现了暗淡的白色光芒,穿透了那唯一的破绽。
荣誉乃身外之物,是别人所称颂的、是他人所赐予的。
而正义潜藏在人们的心底,被遗忘、被践踏。
正义很少出现,因此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一旦它真的出现,就最是强大无比。
金色的神圣之剑斜着飞出,撞在墙上,新增了几处缺损后坠落。和那根铁条拼刺过的每处剑刃都出现了缺损,让它看起来像一柄可笑的伐木锯,已经丧失了可以刺入水泥的力量。解放骑士团的镇团名剑就这样坠在地下,无人拾取。
“投降吗,帝国的密使?”罗伯特淡淡地问。
“我投降。”神圣帝**总帅的私生子,皇家安全部目前在南方第二出色的秘密特工望了一眼那不起眼的铁条,叹了口气回答。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是如此之迅速,以至于欧根的士兵们还没来得及从马上跳下。身为一名真正的参谋,督政府军的中校立刻作出了判断,纵马转过身,俯身抱起伊蒂丝,放在自己的马后。
“你要做什么?不救拉斯塔了吗?!”伊蒂丝的冷漠外壳终于完全剥下,“这样会有大问题……”
“没功夫再管政治了!全体上马,撤退!”
而后是例行的追击、断后、骚扰射击、收尾。收尾的工作由拉斯塔俘虏的炮兵完成了:见到炮兵阵地已经丢掉,罗伯特挥手停止了追击,避免了付出更多牺牲的可能性。
于是,佛提堡战役在北门的吊桥上结束了。
督政府军投入总兵力一万零五百人,死者六百零三,伤者九百八十,被俘者一千六百五十六,残存兵力七千二百六十一人。
法忒斯军投入总兵力五千三百人,死者四百四十,伤者八百九十一,被俘者两千零七十,残存兵力一千八百九十九人。
西南军投入总兵力三千二百人,死伤者零,被俘者零。
就死伤比而言,拥有兵力优势的守军大胜。能从罗伯特.艾尔手中夺取百分之二十五的伤亡比,足够让任何一个指挥官自豪了。
然而,就政治而言……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说,搞成这样,怎么交差啊?”听完最后的状况,彼得.库森无力地靠着一门炮的炮管坐了下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不管怎样,先封锁消息,向北撤退吧。现在我们手头还有半个师的兵力,只要退到友军控制区就能恢复补给。或者,我们也可以借助兵力优势再尝试一次攻击。”
听到伊蒂丝的建议,欧根也坐了下来,掏了掏衣袋。衣袋是空的。
“真难决定呢……彼得,补给里面还有雪茄吗?”
“没有了,长官。”
“那就撤退吧。注意保密,否则我们的人会在见到友军以前就跑光的。”
于是,剩下的督政府军就因雪茄供应问题而放弃了拯救他们长官的尝试。炮火终于沉寂下来,军人们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迈上征程。
只有一道不起眼的秘密通讯魔法,逆着麦特比西河的河水飞向上游。
“战役结束。戈瓦尔和拉斯塔被俘。对我国而言是毁灭性的外交事务。请南方局新任负责人主持营救计划。”
加密落款上写着“(southern),agentbrumeeagle”。皇家安全部在南方目前幸存的秘密等级最高的特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