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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将我赏给他呀1+2+3更(1 / 1)

第六十三章

太初皇帝翌日方才从军师的口中,得知了那些文士为何这样奇怪。

“陛下高招!”军师进门便先在男人跟前跪了下来,拜了拜。

而后接着道:“陛下登基前是武将,手下也多是武夫。自陛下即位后,朝中文臣多是忧心陛下要兴武抑文之人。

“再则,他们之中,也不乏前朝旧臣,虽然一朝归顺,也仍旧担心不知哪一日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

“眼下见陛下选贤任能,而没有文武之分,也并不是一味只用手下亲近的武将……叫他们如何不激动?自然也就有了愿为陛下效力,以求陛下赏识的劲头了!”

原来如此。

男人心道。

此举竟然倒成了一箭双雕的美事了。

男人虽然在朝事上颇为生疏,他也不大喜欢那些文臣,但他还是知晓,要将一个国家运转起来,自然是要朝臣协力才行,而不是单只靠他一个人出力气。

这些文士若是因此甘愿为他鞠躬尽瘁,那当然是极好的事!

男人心念一转。

心道明珠夫人的儿子倒是生而聪颖,莫非是生而通晓天地古今?

太初皇帝会这样想也并不奇怪。

在这个以祭祀来与天地神明相通的朝代,他们史书中的记载,多是现实与神话的结合。

其中便曾记载了两位神人。

一个年四岁,便能自己阅览群书了,而后开口成诗,七岁击磬,连当时的国君听了后,都盛赞其为如闻仙乐,恐惊天上人。于是后来此人以十一岁的年纪做了太祝,位居祝官之长。

另一个就更神了,说是能请得祖先上身。他常年闭着眼,睁眼时,瞧一眼谁,就能说出那人的生平来历。他一开口,更能断国家大事。预言天灾人祸时,从未出过错。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

隋离的“异样”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明珠夫人今年几岁来着?

怎么好像,好像比那个四岁的还小一些?

罢了。

太初皇帝挥退了军师,起身往蒹葭宫去。

蒹葭宫中还是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气,只是宫人们比起先前要勤快了许多。谁叫每日里,帝姬总要往这里来呢?

若是叫帝姬觉得不舒坦,那便是极大的麻烦了。

太初皇帝从宫人的身上扫过,抬手制止了他们出声的动作。

他径直往前行。

绕过屏风,便见到了床榻。

床帐落地,拉扯得严严实实,将床榻完全捂住了。

“在睡觉?”男人沉声道。

隋离的声音很快便传了出来:“回陛下,没有。”

“那是病了?”男人说罢,又自个儿接着道,“哦,你好似每日都在生病。”

男人笑了笑道:“你那日虽只说了那一句话,但却说得不假。扶一打一,着实有几分意思。”

他走得近了些,难得有了一分慈父的姿态。

他挨着床沿坐下,床帐被他压在大腿下,拉扯着上头的杆子,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男人沉声道:“你说寡人该如何赏你?”

他声如洪雷,坐在床边的身影高大威武。

换作别的小孩儿,哪里管他说了什么,且见上这么一面都要被生生吓哭了。

帐内的隋离顿了下,思考了起来。

如何赏他?

只是还不等隋离开口。

帐子蓦地被掀开了一个缝隙,一颗可可爱爱梳着双髻的脑袋钻了出来,脆声道:“将我赏给他呀。”

是乌晶晶。

男人:???

隋离:!!!

男人英俊而冷酷的面庞上,先是挤出了一个堪称狰狞的难看的笑容,然后才从喉中挤出了声音:“想得倒是美。”

这话也不知是对着乌晶晶说的,还是对隋离说的。

“哦。”乌晶晶也知晓应当没有那样容易的事,她脑袋耷了耷,正要缩回到床帐后头去。

男人一下按住了她的脑袋,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乌晶晶哪里知晓,想也不想便扭头去看隋离。

隋离觉得她可爱,甚至还有一分好笑。

隋离嘴角轻轻扯动了下,这才道:“应当是申时。”

“申时仍是白日,太阳当空还未西沉,你便到这里来了?连趁夜偷偷摸摸都不趁一下了?”太初皇帝眉尾一扬,似要发怒。

乌晶晶小声道:“晚上来也没有用呀,您前日就将我捉回去了,还留了个医官在这里。我辛辛苦苦来了这里,方才待上一会会儿呢。”她更小声地抱怨道:“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便只好白天来了。”

男人心道,若是寡人现在又将你捉了回去,你又要选什么时候来?

白天晚上可都没得选了!

只是不等男人再开口,乌晶晶又道:“我也没有轿子坐,昨夜摸黑出了大殿,还从台阶上摔了一跤。”

幸而她如今个头小,宫人们生怕她受凉,又给她裹得严实。

她咕噜噜滚雪地里,爬起来拍拍倒也没什么大碍。

隋离听罢,脸色登时一变:“摔了哪里?”

她完全没有同他提起过。

乌晶晶拍了拍自己的小腿。

隋离想掀开她的裙摆,扒起裤腿来瞧。

只是到底不大合适。

此事还是应当由宫女来做。

隋离抬眸。

而此时太初皇帝俯身揪住乌晶晶软乎乎的脸颊,皱眉道:“可摔哭了?”

乌晶晶摇了摇头。

男人对她的“坚韧”甚是满意,他这才出声问:“可传医官来看过了?”

乌晶晶又摇了摇头,她道:“没有什么大碍的。”

男人直起身,也并不强制要医官来看,他只道:“帝姬莫要变成一个瘸子就是了。”

乌晶晶低声反驳道:“跑起来飞快呢。”

被这么一搅乱,男人也没了捉乌晶晶回去的心思,他重新看向隋离,问:“你要什么?”

隋离没什么想要的。

乌晶晶就在眼前。

他们虽然还要找到叶芷君,但此事却不能同外人提起。

于是隋离只提了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道:“陛下替我看看母亲吧。”

他胸中感情淡薄,但从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与明珠夫人有何等的母子情深一般。

太初皇帝一笑:“这有何难?你想好了?”

隋离点头。

“寡人这就替你去看一看明珠夫人。”太初皇帝说罢,转身往外走,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又想起了什么,顿住步子道:“帝姬酉时前务必回去,等天黑了,莫要又摔一跤。”

乌晶晶揪着床帐,小脑袋卡在那里一点一点:“知道了知道了。”

太初皇帝走后,还是又命人送来了些金银。

蒹葭宫的宫人自然欢喜不已。

新帝登基,铁血手腕,从前朝旧臣手中挖走了不少金银财宝。而新帝后宫并不充盈,这些金银之物平日里并没有见天光的机会。

眼下公子得这样的重赏,他们腰杆也挺得直了。

“奴婢这就去替公子锁起来。”宫人喜笑颜开地道。

却见那床榻上的小公子,神色依旧淡淡。

到底是面上的病容盖过了心底的喜色吧?宫人心道。

“拿过来。”隋离道。

宫人怔了怔,几个人忙一块儿都捧到了隋离的面前去。

隋离转头看乌晶晶,问:“要吗?”

这东西乌晶晶现在已经有很多了。

她可已经不再是穷得掉渣的荒山小妖怪了。

没等到乌晶晶的回答,隋离也并不在意,他说:“给你。”

“公子!”宫人失声脱口而出,面露焦灼之色。

怎么……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全数给了帝姬呢?

帝姬并不缺这些东西啊!

公子能得陛下赏赐,还知晓出声为明珠夫人固宠,公子年纪虽幼,但应当是个极聪明的人啊。

这怎么现在反倒犯起糊涂了?

这厢乌晶晶歪了歪头,好奇地道:“都给我吗?”

还都要?

宫人听了,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隋离:“嗯。”

他应完声,用手抓了一把匣子里装的东西。

圆溜溜的,黄豆大小,浑身绽放着金灿灿的光。那是金豆子。

“赏你们的。”隋离道。

宫人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紧跟着来的便是狂喜。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大方的主人!

众人连忙跪地叩谢公子恩赐,谁又还顾得上去在意,公子将剩下的赏赐给了谁呢?

公子这样大方,于他们来说应当是天大的幸事!

乌晶晶此时探头瞧了瞧这些宫人。

小妖怪到底也还是懂得为旁人考虑一二的,她舔了下唇,道:“你留着吧。”

“你不要?”

“唔,你留着自己用呀。可以买吃的,可以买玩的,可以赏给别人……”

“我不用。”

“为什么不用?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乌晶晶好奇地望着隋离。

“……没有。”

“那可以慢慢有啊,从今天开始有……”

小妖怪这会儿倒是讲得头头是道。

隋离倚住床头,看着乌晶晶问:“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更喜欢灵石?或者应当说,小妖怪更喜欢蕴含灵气的东西。就如伏羲宗的灵泉。

若是如此,这些东西留在蒹葭宫就是。

等离开花缘镜,便尽是些她喜欢的东西了。

乌晶晶却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喜欢,只喜欢一点。而且我住的宫殿里,有太多太多了。都堆得高高的。”

隋离:“都是陛下给的?”

乌晶晶:“嗯。”

“那将我的也收下。”

“啊?”

隋离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有从床帐间隙流进来的光,落在他的面庞上。

他低声道:“那是他给你的,这是我给你的。”

乌晶晶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茫然。

嗯?

有什么不同吗?都是金银之物啊。

“不肯收?”隋离问。

乌晶晶摇头。

“那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对我很好啊。”乌晶晶细声道:“我不要,你都要给我。”

前半句听了,很是令人感动。

就是后半句听着有点奇怪。宫人们愣愣地心想。

隋离默不作声地抬手掐了一把乌晶晶的脸颊:“嗯,那一会儿就拿回白虎殿去罢。”

乌晶晶点了点头。

“看看伤。”隋离道。

“伤?……啊,是说我摔跤摔的伤吗?”乌晶晶飞快地扒拉起裙摆,拽起厚厚的裤腿,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腿,“你看,什么也没有。”

隋离心下一松,将乌晶晶的裤腿拉了下去,顺便还结结实实地把裙摆按了回去。

“还玩吗?”隋离问。

“嗯嗯!”

隋离将床帐重新拉严实了,不叫外头的宫人看见。而后他才从被子底下掏出了个纺织线团,给乌晶晶滚着玩儿。

大抵是天性使然。

小妖怪并不觉得,灵魂塞入一个幼小的身躯有多么令人难受。

哪怕眼下变不回猫咪,她也能比凡人幼崽更热衷于这些玩具。

一炷香接一炷香地点完了。

宫人有些焦急,忙在帐外出声提醒道:“公子,帝姬,如今已经是申时五刻了,就快要到酉时了。”

帝姬若是没有及时回到白虎殿中,只怕陛下怪罪。

帐中隋离道:“不急。”

宫人一怔,心道公子年纪虽小,却有几分巍然不动的气势。

不不,应当是年纪太小,无知者无畏罢了!

宫人转了几圈儿,不多时,便又焦灼道:“公子,六刻了!”

隋离问:“燃了几炷香了?”

“两炷……”

“再等三炷香。”隋离道。

宫人内心再焦灼,也毕竟有主仆的规矩刻入了骨头里,哪里敢违逆着隋离来呢?

等他们又不知转了几圈儿,实在要按不住的时候,床帐突被掀起了起来。

掀帐子的手,皮肤苍白。

宫人们蓦地一抬头,便见隋离倚着床头道:“送帝姬回去。”

乌晶晶这才笨拙地迈着短腿,从床榻上下来,然后由白虎殿的宫人一把托住,背上往殿门外走去。

隋离要给她的那些金银,当然也都带上了。

等走回到白虎殿,乌晶晶身边的宫人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有人忙去瞧了一眼铜壶滴漏,而后返身回来道:“酉时。”

宫人愣了下:“竟是正正好么?”

“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心道那位公子哪里会算得这样准呢?就为了同帝姬多共处那么一会儿功夫吗?

只是这想法才刚打消,宫人脑中便又蓦地浮现了那句,“那是他给你的,这是我给你的”。

公子年纪这样小,骨子里却这样霸道?

宫人晃了晃脑袋,忙将这些念头都统统驱走了,心道我真是疯了,怎能这样去揣摩一个年幼之人的心思呢?

不过此时白虎殿中的宫人,乍见乌晶晶带了这么多金银回来,不由都傻了眼。

他们自然都知晓,帝姬因为生来有金光,又得陛下赐名“太阳”,所以在宫中,不,应当是在雪国,都地位尊崇。

相比之下,明珠夫人的儿子就着实是个病弱小可怜了,若非帝姬每日里去瞧一瞧,怕只怕大家都要将他忘了,就连亲娘都不敢过问。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帝姬怎么还从蒹葭宫往回拿东西呢?

那小病秧子一下子倒贴了这么多?!

帝姬莫不是去打秋风的吧?

“鞋子湿了。”那厢乌晶晶的声音低低响起。

宫人登时不再作他想,连忙上前去,先为乌晶晶换鞋袜了。

另一厢,太初皇帝已经在明珠夫人的宫中了。

虽是白日,但太初皇帝此人向来不拘泥于礼教。等他派出去的宫人回来时,明珠夫人正在为他更衣。

“陛下。”来人低低唤了一声。

皇帝按住了明珠夫人的手背,出声问:“帝姬回去了?”

宫人道:“回陛下,帝姬已经回去了,正正赶在酉时前。”

皇帝鼻间轻哼道:“两个小不丁点儿的东西,还会算时辰了?还晓得要卡得刚刚好。这是同寡人耍心眼呢?”

宫人低头不敢往下接话。

明珠夫人心下也不由一紧。

宫中幼童就只有那么两个,陛下说的一个是帝姬,另一个自然就是她的儿子了。

就在她犹豫是应当出声,为那个病弱的孩子求求情,还是应当留着今日这份恩宠,以求得陛下更多的宠爱的时候……

只听得皇帝又道:“倒是合适学打仗的好料子。”

明珠夫人:“……?”啊?

明珠夫人恍惚地思虑了一下。

想到那个孩子的病躯,……学打仗?走不了一里路就得死吧?

明珠夫人拿不准皇帝的心思,也就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暂且忍住了。

太初皇帝政务繁忙,他并没有要久留的意思。

眼见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起身往外走。明珠夫人见状,正面露黯然之色,就听得皇帝道:“寡人忘了说,今日是寡人替你儿子来看你的。这是寡人给他的奖赏。”

明珠夫人怔了怔。

那个孩子……做了什么令陛下高兴的事吗?

明珠夫人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初皇帝不是因为喜欢她才来的,但她并不失落怨怼。

凭借姿色独得恩宠,那是极年轻的、未经多少世事的姑娘,才会做的梦。

太初皇帝说罢便步子不停地走远了。

他并非立刻返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又去了一趟臣子的府邸。

这人就是他想派去桐都治水的下属巴齐。

他还是将军的时候,巴齐便在他麾下了,是他极为亲近的心腹之一。

这次治水派了别的人去,他来到巴齐府邸,倒也并非是来安抚臣子的,更应当是来看看此人是否有怨怼之心的。

等进了府,巴齐忙将他请到了上席。

太初皇帝扫了一圈儿,问:“正要用饭?”

巴齐躬身应声道:“是。”

他刚应完声,便有家奴快步走来,面露为难之色,道:“将军,婵女不肯用饭,正四下寻将军呢。”

婵女是巴齐的小女儿。

家奴话刚说完,太初皇帝便见一个极年幼的女童,朝这厢跑来了,还未到跟前就摔了一跤。

女童不由趴住地面哭了起来。

巴齐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又是最最小的年纪。

他见状,当即上前去,一把将女童提溜了起来。

婵女趴在巴齐的肩头,便哭得愈加厉害了,泪水混作方才在地上沾的泥土,悉数都蹭到了巴齐的肩头。

太初皇帝衣袍浸血,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又是泪水又是泥土还有那女童嘤嘤哭泣时的鼻涕……太初皇帝不由紧紧皱起了眉,透出了几分嫌恶。

可巴齐不仅不嫌恶,还用袖子为婵女擦了擦脸,这才拎着那女童,向太初皇帝跪下,惶恐道:“臣失仪。”

婵女似是也知晓,太初皇帝是个极可怕的人,于是忙小心翼翼地往巴齐的身上靠了靠。她牢牢抱住巴齐的手臂,还将脸贴上去蹭了蹭。

太初皇帝多看了一眼,道:“起身吧。”

巴齐这才松开了婵女。

婵女忙抱住了巴齐的大腿,道:“抱,要抱。”

巴齐面露惭愧之色,说了几句什么“臣将她娇惯坏了”,男人却是一句也没细听。

他蓦地道:“帝姬便不会像她这样哭。”

巴齐愣住了,一时没能接得上男人的话。

太初皇帝瞧出了巴齐的疑惑,又道:“昨日帝姬从台阶上摔了一跤。”

巴齐恍然大悟,忙关心道:“不知帝姬可有受伤?”

太初皇帝:“她说没有,也不必请医官去看。”

皇帝身旁的宫人直听得恍恍惚惚。

陛下这是……这是在炫耀帝姬比将军的小女儿要强得多得多吗?

奈何巴齐全然没有领会皇帝的意思,他惊讶道:“那陛下就任她去了吗?臣这个女儿,见了疾医总觉得怕。于是哪里磕了摔了,都不肯叫人来看。”

巴齐说到此处,一顿,忙又跪地道:“臣多话了。”

太初皇帝不快地道:“帝姬与旁人怎么相同呢?”

“是、是……帝姬纵使年纪小,但也应当远胜常人。是臣狭隘了。”

但就算是听了巴齐这样说,太初皇帝也依旧高兴不起来了。

“罢了,你且先将你的女儿抱下去安抚住吧。”

“是,臣的女儿着实太过黏着臣了,平日里连她母亲也不要。”巴齐汗颜,匆匆抱着婵女退下。

婵女不知发生了何事,乖巧地抱住了巴齐的脖子,还贴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这下太初皇帝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直到他离开巴齐的府邸,往皇宫回去,一路上心情都难以言喻。

他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养孩子的方式,好像,大抵,是……不太对的。

与旁人大不相同。

不过很快,他便按住了心下的思绪。

帝姬也与旁人大不相同。

因而他们才做了父女。

天生的父女。

只是……帝姬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抱过他的脖子去亲他,从来只有他主动将帝姬扔到背上去。

再有。

他若忙于政务时,又或是独自在钩弋殿用膳时,帝姬也不会如巴齐的女儿一样,吵着嚷着要来见他。

帝姬不黏他。

不过也罢。

要人黏着作甚?反惹厌烦。

太初皇帝如此心道,而后去了白虎殿。

等确认今日帝姬乖乖睡在了殿中,而没有再往蒹葭宫去,他才回了钩弋殿。

人间岁月不觉长,仿佛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乌晶晶便又长得更大了一些。

她已经接连两年跟着皇帝,每年入夏到停山行宫去祭祀祈福了。

路途中,乌晶晶便会试图去寻大师姐的下落。

只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兴许是她不够聪明的缘故。

乌晶晶想着想着便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隋离出不了宫。宫中医官总说他经不得路途颠簸,恐怕容易死在半途,就差说他活不到加冠了。

“今日恐怕赶不回都城了。”马车外,男子响亮的喊声混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传入了乌晶晶的耳中。

大雨不停,坐在马车里的尚好,但在外头的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他们自然不能再冒雨前行。

“前方乃是杏城,在城中寻一大户人家暂住就是。”太初皇帝的声音低低响起。

如今,乌晶晶已然知晓他叫什么名字了。

皇帝叫辛敖。

隋离还教她写了这两个字。嗯,反正,比隋离的名字要好认多了。

不过现下隋离也终于有了个名字。

承自皇帝的姓氏,还是单一个离字,组成了辛离。

这样不就好写多了吗?

乌晶晶对此很是喜欢。

“是!”马车外响起了巴齐回答的声音。

此次去停山,巴齐领将军之责,率士兵护卫皇帝的车舆。

马车很快拐了方向,朝着临近的杏城而去。

乌晶晶不由抬手打开了马车的窗户,想要往外瞧一瞧。

只是窗户一推,便被打了一脸的雨水。

乌晶晶:“呸呸呸。”

她连忙将窗户又推上了。

车马行至杏城时,正是傍晚时分。

杏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人称薛公,他家的大门,在这个雨夜被粗暴地砸开了。

“谁人……”家奴方才开口,便被士兵手中冰冷的剑挡开了。

随即巴齐带头走在了前:“叫你们主人出来,再备下热水热食,若有半点慢待,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家奴们心下一激灵,便知怕是碰上什么大人物了,于是连忙转头通报去了。

薛家上下很快灯火通明。

薛公衣衫不整,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匆匆往外走。

清凝仙子也就是此时被惊醒的。

自从来到这个镜中世界,她就没有一日好好安睡过。不过想到,她如今受的苦,乌晶晶只怕受得更多之后,她才咬牙忍住了。

她一心只等着她再长大一些,再大一些,便有法子脱离这里去别的地方寻隋离道君了。

只是眼下……

清凝仙子抬头望去。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堪堪披着外衫,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一愣道:“清姬,你怎么醒了?”

清姬是清凝仙子如今的名字。

这里的人起名大都敷衍且怪异。

只是能有个名字都不错了,清凝仙子也只得忍了。

否则如薛家的家奴生下的女儿一般,长到如今也没有名字。

“睡不着了。”清凝道。

妇人笑了下,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登时火光跃动,照亮了她清丽的面庞。妇人嫁人嫁得早,生下女儿时也还年纪不大。因而到如今,她也依旧是美丽不减。

自从原先收留她们的富商,将她们转送给如今这位薛公后,她们便一直留在了薛家。

妇人,也就是清凝如今的母亲,得薛公喜爱久不衰。

如今人人都称她“越姬”。

越姬道:“清姬可是为我忧心?无妨。今日并非是因莒姬与我争宠。而是外头来了客人。”

她顿了顿,又道:“想是贵客,薛公来不及将衣衫穿整齐便匆匆去了。”

清凝冷着脸没有接话。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烦闷,乃至是轻视不快。

她又不是真正的幼童,自然拥有完整的记忆。

她知晓自己的母亲曾是前朝某位大将的正妻。

可如今呢?

她的母亲竟然如此自然地谈论着,与一个媵妾争宠的事……

她这位母亲难道不觉得……不觉得颜面尊严尽失吗?

见清凝不语。

越姬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自幼话少,心思沉闷,唉。越姬心下轻叹一声,便坐到床边去了,抬手轻拍了两下清凝的背,道:“睡吧睡吧,母亲哄着你入睡。”

清凝躺了下去,依旧没有开口。

薛家门外。

薛公方才在一阵狂风中站稳身躯,便听得一男子沉声道:“你这门前修的什么路?”

那声音冷酷,叫人听在耳中便禁不住本能地颤抖。

薛公匆匆抬头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子。

男子身着黑衣,衣上绘有飞鸟鱼兽,头戴金冠,气势煞人。

薛公心下一颤,忙顺着他的方向往地上看去。

原来地上有一处积水,水积得深了,便成了个大水洼。恐是这位,方才不慎被污水溅到了衣摆?

可男子腿长,应当一步能迈过去才是。

不等薛公再看,旁边上来两个士兵按住了他,冷声道:“怎敢直视天颜?”

薛公呆住了,这才知晓男子是什么身份。

竟是、竟是那位凶名在外的太初皇帝!

薛家上下登时在薛公领头之下,纷纷跪地叩首,口呼:“陛下。”

等这边行完了礼,再抬起头来。

此时辛敖已经来到了乌晶晶的马车外。

“下来。”辛敖沉声道。

他将帘子一掀,着实不像是一个温柔的好父亲。

乌晶晶一拎裙摆就要跳。

冒雨也无妨。

小妖怪没那么多的讲究!

还是不等她跳,辛敖便躬身低下了头,他拍了拍自己的背,道:“上来。”

巴齐在一旁看得双眼都直了。

他心道难怪从前陛下说,帝姬与别人不同。

是不同。

他那小女儿只敢抱着他的脖子。

如今大一些了,也不怎么要他抱了。

帝姬却是数十年如一日……

骑在陛下的脖子上。

怎么说……不、不愧是帝姬吧?

很快,辛敖就扛着乌晶晶跨步重新迈上了台阶。

辛敖沉声道:“此地水深,若是叫你自己走,恐怕要在水坑里摔一跤,摔成个大花脸,还要拿寡人的袖子去擦脸。”

薛公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陛下是担心那水洼将人摔着了。

他不敢抬头看,只隐约感觉到皇帝从他的身旁走过,要往门内去。

“等等。”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什么?”薛公听见皇帝冷声问。

“哎呀,不行,我长高了。你背着我过去,我脑袋要撞门顶上了。”乌晶晶赶紧道。

薛公闻声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门框的顶端。

但却更先看见了高大英武的皇帝身上,不,脖子上,骑了个小姑娘。

骑脖子上?!

薛公震惊。

而后目光一扫,扫见了小姑娘的裙摆上,竟然绘有……太阳?

太阳的图腾,岂是谁人都能往身上绣的?

薛公更为震惊,登时知晓了小姑娘的身份。

那是帝姬!

相较起太初皇帝,帝姬在民间人们对她的崇敬,甚至更甚一筹。

那可是“太阳”啊!

薛公一个晃神,便忘记了再低下头。

而后眼睁睁地瞧着太初皇帝不快地皱了下眉,然后将帝姬从脖子上捞下来,就这么拎进门去了。

薛公压下胸中激动,这才跟了上去。

陛下与帝姬宿在他家中……天知晓这究竟是多么大的福气!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薛公仍是叫人备下了筵席,而后又派人去将越姬叫醒了。

要越姬为客人献舞。

清凝仙子一听“献舞”,便坐了起来,要跟着越姬去。

越姬道:“这么晚了,你好好睡,跟我去做什么?一会儿困了,都走不了。”

去做什么?

自然是怕你又被送给贵客。

清凝哪里坐得住?

她只能忍着恶心在越姬面前掉了两滴眼泪,像模像样地哭了一会儿。越姬无法,这才带上了她。

等到了堂前。

薛公另外几位姬妾已经在奏丝竹之乐了。

清凝见这阵仗,便知来的确是贵客。

她知晓自己这个母亲确实生得不错,加上会跳舞,身段极好,若是贵客看上了硬要她怎么办?

清凝心中思绪闪过,而后往前迈了几步。

然后,然后……她便定住了。

清凝望着上席。

上席的位置,坐着一个模样英俊,但也十分可怖的男人。

男人大马金刀地落座,坐在那里气势巍峨如山。

而他手边的桌案之上,竟然坐着个人。

谁人敢这样不讲规矩礼仪,坐在桌案之上?

那是个小姑娘。

是个叫清凝觉得分外眼熟的小姑娘……

清凝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堂上的小姑娘会如何一点一点地,长成乌晶晶原本精致的五官。

……怎么会这样?!

再见时,竟是乌晶晶在上!

济空上师不是说,凡是入此大千世界者,都会受尽人间苦痛磨砺吗?

她的苦痛呢?

磨砺呢?

清凝却是不知,此时她的母亲步子也顿了顿,而后方寸大乱,身形颤抖,满头冷汗。

辛敖……

那是掀起叛乱,杀了无数人的前大将军,如今的皇帝!

他手边坐着的小姑娘,为何与元妃生得那样像?

这厢乌晶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辛敖:“冷?”

乌晶晶摇了摇头,看着越姬,真情实感地道:“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冷呀,我看了都忍不住打喷嚏。”

越姬酥-胸-半-露,大腿也在走动间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辛敖只扫上一眼,便禁不住皱眉。

这哪里是帝姬能看的东西?

他正要将帝姬拎走。

越姬突然一头栽倒了下去。

辛敖这才松了手,哦,那倒省事许多。

辛敖还要指着越姬道:“路上你非不要寡人的披风,若非是寡人硬抓着你,这会儿你也要冻得从桌上掉下去了,就同她一样。掉下去头上还得砸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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