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公之歌,慷慨激昂,又有几多悲怆血泪之悲事,却是二十多年前,他另外一个老乡陈天华《猛回头》之语。
而那位曾经以一己之力警醒国人,甚至让无数热血志士投身滚滚洪流中的星台君,却是在此书出版的两年之后,为了抗议日本政府欺凌中国留学生,无力阻挡,愤慨地投海自杀。
他在此书的开篇第一句,如是说:“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人雪耻仇?俺家中华灭后二百余年,一个亡国民是也……”
亡国民。
度公之境遇,与星台君之境遇,自然是截然不同。
然而今日之时势,与二十年前之时势,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努力数十载,到头一场空。
度公此番三分满清龙脉,却是放弃了自己曾经的执念,信仰崩塌之时,那等情绪,也只有如此宣泄抒发。
而他大袖一挥,将整个场间遮蔽,让所有人眼前一黑,给场中增添了无数混乱,却让李梦生和王白山有了逃脱的机会。
当下两人也是搀扶着昏迷过去的小木匠,且战且退,杀出了重围,随后翻墙过院。
他们最终与外面等待着的萧明远汇合,逃入远处林子去。
这边人撤了,而黑云翻滚散尽,聚宝山庄重新恢复了清明时,地上横尸无数,那欧洲人却是护送着三爷不见踪影,前清复国社因为群龙无首,却是纷纷退散,唯有野心勃勃的董王冠四处张望,却没有瞧见想要找的人。
他投入重注,甚至不惜得与三爷这般的大人物翻脸交恶,却没有得到自己所要的,自然是暴躁不已。
他冷冷地看向了最信任的方士赤肚子,喊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赤肚子也是满脸郁闷,恼怒不已地说道:“谁曾想到羊虎禅那老贼,临了却来这么一手,还有刚才过来捣乱的那几人,有一个,仿佛是茅山宗的……”
董王冠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稍微收敛一些,问:“茅山宗?”
赤肚子点头,说对。
董王冠当下之时,在金陵城翻云覆雨,掌管好几个行业之命脉,手下又有闲散无数,高手若干,无论是各路军阀和势力,还是下面的黎民百姓,对他都是敬畏有加,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
所以即便是听到了这么一个让江湖人都为之一凛的名号,他心中的骄狂也不减半分。
他冷冷说道:“即便是茅山,那又如果?一个破落道门而已,左右不过几个看灯打草的野道士,回头爷认真了,将他们祖庭都给推了——妈的,把人散出去,把那几个家伙给我找出来……”
旁边的手下立刻拱手,应了吩咐离开,而董王冠想了想,又喊住他。
董王冠说道:“那位前清皇弟,虽然看着好像是废了,但正所谓除恶务尽,还有他身边的那帮前清余孽,都给我找到,回头拿了人,我去找大帅请赏,也算是为了共和,出了一份力……”
手下众人允诺,而董王冠又去前方扫尾,而将赤肚子给冷落一旁。
赤肚子知晓董王冠是因为自己出了馊主意,落得如此下场而刻意冷落自己,也不在意。
他瞧见左右无人,却是伸手,招来了自己两个徒弟,低声说道:“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他其中一个弟子很是惊讶,问:“师父,这是为何?”
虽说老爷这一次并没有落得什么便宜,但他毕竟是地头蛇,金陵巨鳄,手下巨万,损失并不算大。
接下来如果配合着上头,将逃走的那帮人找到,问题应该不大。
两个徒弟自从跟着师父来此,跟着这位董爷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儿还能去秦淮河边找娘们谈谈理想和人生,并且聊一聊道家养生之法,几多舒服。
此刻要是离开了,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那赤肚子瞧见自己这两个没出息的徒弟,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徒弟嘛,朝夕相处,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他只有耐着性子,低声解释道:“若是只惹到了那满清复国社,倒也罢了,正所谓‘落地凤凰不如鸡’,那帮人就算是要闹腾,也就那样,人生地不熟的,拿捏不了董爷这地头蛇;但茅山却不一样,虽说它隐世不出,但毕竟是顶尖道门,只要是认真了,别看董爷的势力这么多,分分钟灰飞烟灭——你们走不走?不走就在这里等死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那两弟子就算是不行,还能如何?
所以当下也是赶忙说道:“走、走、走,马上收拾去……”
三天之后,某处云深雾绕的楼阁里,王白山与萧明远一同走出了房间,把门关上,留下了床上还在昏睡中的小木匠,然后下了楼来。
两人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这院子悬于山崖之上,边儿上用石块和木头简单围着,古朴简洁之间,又有几分禅意。
一株奇松从崖下伸出来,周遭雾气聚散,显得很有意境,仿佛神仙之所那般。
有清风吹来,王白山眺望了远处的景致,回过头来,对萧明远说道:“世人皆道茅山乃顶尖道门,却不知晓庐山真面目,我,算不算是少数几个进入其间的人?”
萧明远点头,笑着说道:“自是如此。”
王白山习惯性地甩了一下飘逸的长发,却有好几根飘落下来,心疼得不行。
他接住之后,将其收了起来,然后对萧明远说道:“茅山蛰居两百多年,就不打算放开山门,出去看看世界?你们那位姓李的道爷,不是老说什么‘乱世菩萨不开眼,老君背剑救沧桑’吗?你们倒也是开开眼,救一救这个生灵涂炭、流离颠沛的乱世和人们啊?“
萧明远听到王白山的指责,忍不住苦笑道:“茅山之方略,自有茅山宗掌教真人来操心,你若是能说服,我当你有本事……”
王白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来,说我倒是想说服啊,可惜连见都见不到。
萧明远耸了耸肩膀,然后说道:“你别跟我说这么多,虽说我出身茅山,现如今也能自由出入,但实际上,我现如今已经不再是茅山之人了,你跟我讲这些,基本上是对牛弹琴……”
王白山听了,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说道:“行了,我这儿伤也养好了,甘小兄弟留在你们这儿,我也挺放心的,这几天承蒙茅山照顾,就不再叨扰了,你回头帮我跟茅山也道声谢。”
萧明远点头,说自然。
随后他问道:“不知道狗哥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王白山听了,忍不住笑,说道:“你看看,你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是不是你们上面的人让你过来问的?”
萧明远却是一本正经地认真说道:“我个人其实也很像知晓。”
王白山挥了挥手,然后说道:“你让你背后的那些人放心,老子虽然得了那一分龙气,但绝对不会助纣为虐的。其实我早就想好了,离开这里,我就回俺们东北那疙瘩去。我与几个日本人,有着血海深仇,以前的时候,实在是弱鸡,不敢惹,就跑到关内来了。现在既然有了些底气,我就好好练一练,等回头了,去把我的大仇给报了,让那帮狗日的好好地爽一爽……”
萧明远问:“那,以后呢?”
王白山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茅山对这天下大势,有什么看法么?”
萧明远说:“只是单纯好奇。”
王白山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唉,我也不知道,这天下太乱,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谁能拯救苍生,谁人能知晓啊……”
他满眼迷茫,萧明远不再多说,送他下了山。
王白山出了茅山,一路往东走,在镇江过长江之时,在码头处,却碰到了一个矍铄老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瞧见这人,王白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然后左右打量。
他混迹江湖好些年,心思自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大大咧咧,其实还是很缜密的,不过即便如此,胆子大到没边儿的他,见到此人,到底还是有些惊慌。
毕竟他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关外的土匪头子,而对方,可是名满天下的奇人名士。
而且还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分了满清龙脉的大拿。
那人瞧见颇为紧张的王白山,却是笑了,然后说道:“放心,这儿只有我一人,不会埋伏着八百刀斧手的。”
王白山虽然紧张,却也还能保持气势,冷冷说道:“那你在这儿干嘛,偶遇?”
那人说道:“想找你聊一聊。”
王白山冷哼:“我们有啥可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人却笑了,说道:“给我两分钟,如何?“
王白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