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话音刚落,木心就哭了出来。
虞清娴看着她,脑海里回忆起了木心在村里过的日子。
农村人无疑是淳朴的,可她们却也有恶劣之处。她们没什么娱乐,于是家长里短跟逗弄小孩儿就成了她们闲暇时期的乐子。
村里像木心一样的小孩儿没有几个,于是每当她独自出门总是会被人拉着问话。问她妈妈有了妹妹疼不疼她,问她妈妈要改嫁了她跟不跟着,问她江保国不在家有没有男人夜里去找她妈妈。
然后那些人会不管木心的回答,开始自顾自的说开来,也不管木心在不在,也不管木心听不听得懂,什么脏的臭的都在她面前说。
原主的公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两人身体并不好,连地都下不了,原主要下地种田养活一家子,还要时时刻刻照顾两个老人,水心小时候身体也没那么好,总是哭闹。她已经很累了,每天倒头就睡,对木心的心理状态一无所知。
木心很懂事,也从来不在原主面前说那些话,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人越来越沉默,心思越来越敏感。江保国的信寄回家时木心是最开心的,她还跑出去特地跟从小嘲笑她的那些人炫耀过。
她爹还活着,她再也不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了。她爸是解放军军官,比她们的爸爸都厉害。在知道原主要来找江保国的那两天木心脸上都挂着微笑。
木心不想回去,上一世也是如此。可江保国不要她,她拗不过原主。回到村里后,原主跟江保国离婚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了,大家对木心的嘲笑更加变本加厉。木心在老家过得很不开心,江婆子一看到她就骂她晦气。
村里的二流子见到她就吹口哨,那些老光棍总是用一种令她恐惧恶心的眼光看她。
原主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面对心思郁结的女儿,她的安慰并未起多大作用。
江保国去接木心她丝毫没有犹豫的就跟着江保国走了。她年纪还小,思索得还没有那么周到,她只想逃离那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她临终前曾对原主讲,她在村子里住着,感觉每一天都是阴天,回忆起那时候的时光,她得满满的全是黑暗。
木心的经历虞清娴没有经历过,她从小就受尽人的宠爱,人人提起她时说得最多的就是夸赞。虞清娴从来没有遭受过像木心所遭受的那种恶意。
虞清娴没当过母亲,但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满是酸涩,酸得让她几欲掉下眼泪来。虞清娴知道,那是她收到了原主的记忆影响。
对此虞清娴并不反感。在这一刻,她决定一定要好好的疼爱这个受尽了苦难的女孩,不仅仅是完成原主的嘱托。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木心,从小就在那种满是恶意的言语中长大,到时候她做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逃避那么简单了。
虞清娴走上前去,伸手擦了擦木心的眼泪,道“别哭,别哭。你不想回去咱们就不回去了。我跟你爸爸要了他两年的工作做补偿费,等拿到钱咱们就离开。你喜欢市里吗就是我们下火车的那个市里,我们手里有钱,在那里买个房子,咱们把户口落在市里,也当个城里人。”
“如果城里的房子不好,咱们就在城郊的农村买一个,咱们把家安在这边,你跟水心也像前院江丽丽一样去学校里上学。”姜丽丽是村长家的孙女,跟木心一样大,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落户在这边虞清娴昨夜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虞清娴活了百来年了,如果是没钱也就罢了,为了生活她可以低头。但现在她手里又不是没有钱,能过得好一点谁又愿意去过苦日子呢至于江保国他妈,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结合书里以及原主的记忆,十二年后的日子会越发的难过,她不得不为此早做打算。
木心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原主是个脚踏实地且不不敷衍孩子的人。对于孩子的要求,能做到的她就尽量去做到,做不到的她就会耐心的跟孩子说自己的难处,她从来不像别的父母一样给出一些无法实现的承诺。
原身的一辈子只在江保国的问题上欺骗过两个孩子。原身都能做到不骗孩子,虞清娴当然也不可能骗她们。
木心高兴地点点头,眼泪也不掉了,高兴了一会儿,她又有些迟疑地问“那奶奶怎么办”
“她要是对你们好一点管也就管了,可她对你们又不好。再说了,我跟你爸都离婚了,她又不是我妈。”江家的重男轻女是一脉相承的,原主生了木心后刚断奶就被念叨着要她再生。怀上水心的时候木心才一岁多一点。
水心出生,江保国已经随军出发了,江婆子一看又生了个姑娘,连月子都没让原主做好。水心长到这么大,她连一下都没抱过。木心水心生病江婆子跟江老头更是管都不管,若是让她们出钱出力,原主需要付出同样等值的东西来换。
江老头死了以后江婆子瘫痪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恶心人。见天儿的就在屋子里骂人,从原主到水心谁也没逃过,骂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偏偏还不能不管她,但凡怠慢她一点,村里那些闲得发慌的族老就会来给原主母女三人做思想工作。
原主的娘家也因为她不愿意改嫁而断了来往,为了两个孩子,她只能在江婆子面前忍气吞声。
木心水心都不喜欢奶奶,知道她们以后再也不用照顾她了,水心直接尖叫着笑出声,跟木心两人在房间里又跳又闹。
虞清娴烧锅做早饭,她刚刚点火,木心便来帮忙了,水心不甘人后,抢了烧火的活儿,姐俩分工明确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吃了早餐,虞清娴便跟木心一起把来时带的行李都收拾好,水心则拿着扫帚在扫地。原主教导过她们,无论去到哪里,都要干干净净的,绝对不能让人用邋遢、脏这样的话语来骂她们。两个孩子一直都记得。
虞清娴也爱干净,对此乐见其成。
中午江保国带着钱来了。中国人民银行的第一版人民币,一共四十八张,每张面额一万块。
这年头也没什么,虞清娴数了两遍够数了,便将钱拿回房间收拾了起来。江保国在客厅里跟木心水心大眼瞪小眼。
与敏感多思的木心相比,水心就要开朗活泼了许多。她瞪大眼睛看着江保国,一句话不说。
江保国被她看得不自在“怎么能这么直勾勾的看人一点礼貌都没有,连人也不会叫。”
江保国的心情不好,说出口的话就格外的刻薄。
水心从来没有见过江保国,对江保国的记忆全部来自于爷爷奶奶以及妈妈的言语。爷爷奶奶说她爸爸是个特别聪明特别有才华的人,是世道限制住了他,若是还在新社会,她爸爸肯定能做大官光宗耀祖。她妈妈说爸爸是个保卫国家的大英雄。
不过水心也知道她爸爸要跟她妈妈离婚了,离了婚以后她爸爸就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水心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大英雄,大英雄是不会抛弃自己的妻子的,就像村里的老满叔。老满叔也是打过鬼子保卫过热河的英雄,他就没有抛弃老满婶。
这样的话水心听得多了,每当她跟村里的小孩子们打架,那些小孩打不过她时就会说这样的话。水心根本不痛不痒。
“我妈说错了,你根本不是大英雄,你是个陈世美。”水心的脾气从小就大,母亲跟木心都很爱护她,她八九岁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就跟村里那些说她妈坏话的女人吵过架。她胆子大得很。
村里有个喜欢讲故事的老大爷,大家都叫他良平叔,在来之前,水心正好听到他讲包公铡美案。水心觉得她爸除了没有派人杀她跟她妈外,哪里哪里都跟陈世美对得上。
“你瞎说什么谁教你说的这种话”是个男人都不想被说成陈世美,江保国也不例外。
木心怕江保国打水心,连忙把水心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抿着嘴跟江保国对峙。水心从姐姐身后伸出头,大声道“本来就是,我没瞎说。”
“你就是陈世美陈世美功成名就抛夫弃子,你也是,你就是”水心气人的功夫一流。
江保国眉心直跳,他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女儿。老大木心出生之前他还期待过是儿子,生出来是女儿后他抱都没抱过。老二水心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部队走了,后来知道是女儿他更加不喜。
时隔十多年再见到两个女儿江保国也没有丝毫的慈父心肠,水心的话戳到了他内心里十分隐秘地肺管子,他上前两步举起手,木心害怕得把水心死死地护在身后,水心也害怕,嘴巴一扁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虞清娴在屋里藏钱,她听到了水心的话了。她不像原主,她不会在孩子们面前维持江保国作为父亲的形象。只是虞清娴没想到江保国居然没品到这个程度,居然要打孩子。
虞清娴快步出来,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江保国黑着脸,看了虞清娴一眼,放下手“陆清娴,你怎么教的孩子怎么跟她爸说话的一点家教都没有。”
虞清娴确定两个孩子没被打,放下了心“怎么没家教了,她说的话哪一句错了我们离婚了,抚养费你也付了,那往后这孩子就跟你没关系了,她们什么家教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不得前面的话,江保国反驳虞清娴的最后一句“怎么没关系了她们是我的种,我是她们爸爸,她们到了什么时候都跟我有关系”
江保国跟所有的重男轻女的父亲一样,他可以不重视女儿不喜欢女儿,但不允许女儿不重视他。
江保国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虽然又瘦又小,但长得像陆清娴年轻的时候,特别是老大,眉眼之间清秀得很。若是好好的养两年必然能找到好婆家。
现在抗战才刚刚结束,许多战士都还没有妻子。江保国着重看了一眼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木心,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女儿已经十四了,女人十六岁就能说婆家了,陆清娴嫁给他的时候也才十七岁。
“陆清娴我告诉你,你别想挑拨我跟女儿们的关系。”江保国说着,掏了掏兜,从兜里掏出两颗巧克力来。
王文君有点低血糖,自从跟王文君在一起后,江保国的口袋里总是会放上几颗糖。巧克力这东西难卖得很,这是他托人从省城的外汇商店买回来的,贵得很,他两个月才舍得给王文君买一次。
糖递到木心水心面前,江保国的眼中透出了浓浓的不舍。他现在没有钱了,这一盒巧克力也不多,吃一颗少一颗,下次想再吃就得等他津贴下来了。他的不舍别说虞清娴了,就连木心水心都看出来了,两人没吃过巧克力但谁也没伸手去拿。
江保国再次刷新了虞清娴对他的认知,这个男人真的是吝啬到一定程度了,她翻看原主的记忆,随即嗤笑一声。以前那些令原主心动不已地东西全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花啊草啊石头什么的是天生地长的,偶尔的一块糖果一包饼干一个鸡腿是江保国买了吃不完的,或者人家送了他不爱吃的。
那时候家里穷,江保国做为江老头江婆子唯一的儿子,又在城里念书,对他的供养从来没少过。他嫌弃的东西是许多人想吃都吃不到的。于是那些东西加上语言的包装,便也变得珍贵了起来。
虞清娴曾到凡人界居住过几年,像江保国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她见过不少。江保国态度前后转变差距那么大,她看在眼里,想想木心的结局,虞清娴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虞清娴懒得搭理他,左右他的那些主意都不可能成功就是了。报复他也不急于一时,她在这里没根基,干不过当了几十年兵的江保国。等木心水心长大先,最多十年,她必定让江保国跟她的小娇妻吃不了兜着走。
“木心,水心,咱们走吧。”
木心跟水心得了母亲的话,欢呼一声,纷纷跑进屋里去拿行李,对江保没有丝毫留恋。江保国脸上装出来的慈爱瞬间破功。
虞清娴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疼,回屋拿上放了钱的那个行李背在背上拉着两个姑娘出门。
江保国连忙收敛了心神跟上。从居住的家属院到军区大门口这一段路程,江保国一直没话找话,还试图去拉水心的手,想要努力营造出一副慈父面孔来,然而两个姑娘谁也不买账。
路上遇上了许多穿着军装的人,有人停下来跟江保国打招呼,江保国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去跟人家搭话,主动将自己给了虞清娴三人两年津贴的事情曝了出来。
虞清娴懒得看他作秀,等他跟相熟的人说完话,她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江保国怕她乱说话,连忙跟相熟的人告辞追了上来。
他心里越发的不悦。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人的差距会那么大,明明他在家的时候陆清娴温柔又软弱,嫁到他家那么多年连气都没生过,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幅样子呢又市侩又不可理喻
还好他离跟她离了婚,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江保国庆幸又恼怒。
王文君早早的就在大门口站着了,见到江保国随着那三母女联袂而来,那副一家四口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王文君的脸。
眼看着那四人走近了,王文君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保国,你们怎么才来”她根本不看江保国,将眼睛钉在虞清娴的身上“这就是清娴大姐吧我是王文君,是江保国的对象。这是木心和水心吧长得真好看,木心十四了吧哎呀,马上就能说人家了啊”
王文君捏着喉咙讲话,轻声细语的,听着让人格外反感“到时候你再来找姨,姨指定帮你说一门好亲。”
“你可闭嘴吧,早上在厕所吃完直接过来的吗怎么说出来的话比坏肚子放的屁还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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