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润手里捏了本《治国策》,食指和拇指抵在侧额和颧骨上,眼眸低垂,半睁半闭,似在小憩,又似在的冥思苦想,雕着宫粉梅的镂空车窗故意敞开,窗帘被寒风呼得飒飒响,男人的长发,在狂风的爱抚下飞扬出几分邪肆放浪的凌乱美。
忽听外边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句“住手”。
皇甫润没当回事儿,眼皮都没抬一下,心想或许不过是又从哪里跳出来的不长眼的寇匪,或是想谋反的逆贼,可半晌没什么打斗声,随在马车外的太监总管高常喜说:“陛下,前方有女土匪抢劫良民。”
皇甫润“哦?”了一声,睁开眼睛。
“陛下,土匪已经被我们的人扣下,被打劫的是个……是个还挺俊美的小郎,说是个刚刚出师不久的郎中,来山上采药的,却碰上土匪打劫,还说这两个土匪看他貌美,想把他抢去山上给寨主当压寨夫夫。”
皇甫润:“……”
“陛下,这个小郎中怪可怜的,敢问如何处置那两个女土匪?”高常喜道。
“皮剥了,喂朕儿子。”
男人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朕饿了,来碗米饭吧,却听得高常喜脊背发凉。
他觉着自己伺候皇甫润这么些时日都还没死,真是阎王爷嫌弃他命臭。
要说喂儿子,这暴君殿下是没有儿子的,而是指那两头从南境猎来的黑毛狮王。
因为皇甫润破天荒怜悯起了他那一堆将士的小生命,便在南猎时,故意猎了两头幼年黑毛猛狮找驯兽师驯化,专门用来在他夜宿山林时对付那些狼群。
这两头猛兽是无数死囚犯的血肉喂养长大的。
“是。”高常喜应了一声,转过身大手一挥,让侍卫将两个女土匪押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处理,免得熏着了他们万岁爷。
蕊白衣和另一个“女土匪”被押了下去。
半森郎见状,勾起微微抹了口脂的唇角,他被两个小太监扶了起来,立马剧烈地咳嗽几声。
高常喜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越瞧越是觉得这少郎貌若潘安,陛下见了一定喜欢,便秉承着为了皇甫润下半身着想的坚定信念,大着胆儿让人扶着小郎中跟着他走回华贵的轿撵前。
“陛下。”高常喜唤了一声。
皇甫润掀起眼皮。
高常喜忙说重点:“陛下,这个小郎中怪可怜的,身上鞭伤很是严重,陛下,您要不要瞧瞧?”
瞧上一眼,陛下您一定就喜欢上了呢。
若不是对小郎中的样貌有十分自信,高常喜真不敢再来扰了皇甫润的清净。
“……”
为了符合人设,皇甫润最终“嗯”了一声,立马有两个小太监受了高常喜的眼神跑上前,替他们的皇帝陛下解开车帘,好让他看清俊美小郎中的脸。
半森郎一时紧张起来,双腿不自禁哆嗦,虽然他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但此时即将要面对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若是他哪一点儿惹了暴君不满意,暴君也将他剥了皮,可如何是好啊。
这腿一抖,心窝也跟着抖了起来。
隐在暗处,乔装成上山砍柴的农夫的乌桑国国师盯着这一幕,眯住老眸,瞧着事情进展如料想中一般顺利,眼角下弯,压出数条鱼尾纹。
“啊!”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高常喜一骨碌挡到马车前,“护驾!”以为是从哪里跳出了刺客。
皇甫润手肘压在膝盖上,大掌半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寻着声望过去,突然想看看这回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撞上来送死,谁知映入他双目的是一个身材纤瘦、满脸麻子的丑陋少女。
少女手中鞭子飞扬,抽在两个侍卫身上,占于上风,统领愣了一会儿,一声令下,侍卫们即刻拉起弓,齐齐对准那少女。
马车前的小郎中红着眼睛冲到他面前:”陛下,就是她!就是她!呜呜呜陛下,您看我身上,这些这些,还是这些,都是被她抽的,她可太狠毒了!陛下要当心啊!“
高常喜道:“奴才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女匪,一个女匪罢了,射死便是,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说时迟,那时快,侍卫们手中的利箭如他之意,脱离箭靶,对准彪悍的女土匪直射过去。
蕊白衣见状,脚尖点地旋到空中,用手中长鞭扫飞密密麻麻扑过来的利箭。
不过她此番对付皆是用巧劲,似乎原身的身子骨并不好,也因为长期不锻炼腿脚并不灵活,穿到这个世界她也无法动用法术,不多时,左肩被一柄短箭刺中,她跌落到地上,前方的侍卫瞬间涌过来,将她围到中心,腰间的长剑齐齐拔出,银光刺进眼瞳。
蕊白衣没当回事儿,手握到箭头上,刚准备使力拔出,忽发现这箭上有毒,她的力气被这股强烈的毒性吞噬殆尽,两滴血从唇角流下。
“陛下,呜呜呜您一定要杀了这个女土匪!”一个白白净净的美少年跑过来,泫然欲泣地指着她。
疼痛使得蕊白衣额头布出细密的汗珠,汗水同她脸上被用墨水易容上去的麻子小点混在一起,整张脸顿时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一双精致的水眸嵌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暴殄天物。
她晕倒过去那一刹,看见一双明黄色长靴走到她面前。
……
就地搭起的明黄色帐篷里,炉香缭绕,一群小太监和临时被抓过来的几个村妇忙里忙外,步子匆匆。
一个书生模样的俊美少郎跪在床榻边瑟瑟发抖,脖子快缩到衣服里。
皇甫润骨节分明的长指敲打在膝盖上,像只慵懒的猫儿,深浓的长眉轻挑,“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连只毒箭都不敢拔?”
半森郎脖子又缩下去一点。
皇甫润终于没了耐心,一脚将他踹下去,“起开。”
半森郎匍匐到地上,全身发抖,却大着胆儿说:“陛下您糊涂啊!!她是土匪,土匪啊!差点就将伦家抽死的土匪啊!陛下您怎么还要救她呢?!”
皇甫润突觉眉心一阵生疼,抬手揉了揉,“拖出去。”
高常喜便秘着一张脸,立马对几个小太监使使眼神,大手一挥。
小太监们将半森郎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皇甫润看着床上脸蛋黑糊糊的“女土匪”,声音听不出喜怒:“叫随行太医过来。”
“这……”高常喜瞪大眼睛。
陛下要救这个女土匪?!是个土匪就罢了,还长得丑,丑就罢了,还是个女的!
陛下……女人。
高常喜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去。”皇甫润又淡淡吐出一个字。
见高常喜还愣在那,他声音冷了几度,“再不去,她就死了。”
高常喜赶紧大手一挥,立马有几个小太监哆嗦着腿冲出去。
蕊白衣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两根冰凉的长指捏开她的嘴,将一块带着木草香的帕子塞进她嘴里,紧接着左肩袭来一瞬息的巨痛,将她的神经强制拉醒。
一只大掌伸过来握住她要动弹的手腕。
左肩的毒箭被一个胡须发白的老头拔了出来,她躺在陌生之地,她的夫君魏润坐在床边。
确切的说,那不是她的夫君,而是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的暴君润。
暴君润正盯着她看。
“陛下,好在毒还未侵入要害之处,微臣得施针将她的毒素全部逼出来。”老太医说。
皇甫润挪开目光,长指点点下颔,“嗯”了一声。
蕊白衣静静地躺着,任太医给她施针,一根根又细又长的药针插进她指尖,她眉毛都没皱一下,最后十根手指尖都插满了,候在旁边的下人们看着都疼,却没见蕊白衣有何反应,像个醒过来的活死人。
哼一声也行啊,不由皆在心里道:不愧是女土匪。
皇甫润观得津津有味,最后竟观出一丝心疼来,这种情绪的出现,让他心神整个崩住,松开又收紧,如同一根散漫惯了的弦,突然有一天被一根柔韧的细指拨动,发出声来。
“你不怕疼吗?”
男人磁性的嗓音发出,帐篷里的气息瞬间又低了一度。
蕊白衣转过乌溜溜的眼珠看他,半晌过去,也没作答复,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姑且认为这女土匪是疼麻木了,没力气回答他们的暴君殿下,而不是因为胆子大到不想要命了。
皇甫润突然笑了一声,说道:“倒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一颗泪滢从眼角滑落出来,蕊白衣终于扯起力气,回了一个“疼”字。
那滴泪滢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疼出来的,她又不是木头,怎会感觉不到疼痛,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会因为疼而叫出来的人,而且她怕疼。
这一声虚软无力、不掺半分假意的“疼”字,让皇甫润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滞在那,他心口似乎扯了一下,眉心蹙了起来。
“还没好吗?”皇甫润转过头去,睨向老太医。
老太医胡须一抖,忙回道:“陛下,还、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行。”
“不能快点儿?”皇甫润神色冷下来。
“这个……”老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渍,秉持职业操守地回道:“陛下,快、快不了的啊,也不能快啊,不然毒素逼不干净,她会死。”
皇甫润阴沉在那,不说话了。
半个时辰是熬过去的,伤者“女土匪”在熬,暴君润在熬,帐篷里候着的一堆奴才和老太医更在熬。
这半个时辰里,那气氛的冷森程度,让他们一度产生一种若是床榻上那女土匪有个什么闪失,暴君一定会将他们千刀万剐的错觉。
时间一到,老太医立马哆哆嗦嗦着将蕊白衣指尖的药针拔了个干净,小太监们将从蕊白衣指尖滴下来的黑血端走。
蕊白衣乌黑的唇恢复血色,密长的眼睫动了动,她睁开眼来。
皇甫润不知什么时候将人都清了出去,只余那个老太医和一个快抖成筛子的村妇。
“你,蒙上眼睛。”皇甫润朝老太医睇过去一眼。
“…………”老太医惊在那,这女土匪肩膀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呢,蒙上眼睛还让他怎么治啊?!考验他医术?
“嗯?”
老太医不敢迟疑了,赶紧从袖口摸出一块帕子哆哆嗦嗦蒙住眼睛。
“你,过来。”皇甫润这回喊的是那个村妇。
“是是是是是、是……”村妇“是”了好半天,才挣扎着把自己挪上前,整个人快抖晕过去。
“脱她衣裳。”皇甫润道。
“啊?!”村妇更抖了。
老太医:“……”
最后村妇不堪重负皇甫润那冷摄的眼神,被吓晕了过去。
皇甫润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朕亲自伺候了。”
老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