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瞿城拉着徐辞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风给躁动的夏夜带来了些许了清凉,也吹醒了徐辞年浑噩的脑袋。
他盯着瞿城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顿住脚步,把手一点一点的抽出来。
瞿城手心一空也跟着停了下来,回过头低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口疼?我一会儿给你找点药,涂上几天就没事儿了。”
徐辞年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以后你只要开口,我肯定会……”
“肯定会什么?”瞿城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抄着口袋笑眯眯的又靠近了几步。
“只要你开口,上刀山下油锅我绝对不会含糊,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一定会还。”
徐辞年又往后退了几步,再次拉开彼此距离,他不喜欢跟人靠的太近,特别是跟瞿城这种一看就十分危险的男人。
可是他脚步刚往后迈,瞿城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一张脸凑上来打趣道,“既然这么想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徐辞年面色一僵,冷硬的偏过头,不顾手腕的剧痛使劲把手抽回来,“抱歉,我不喜欢这个玩笑,今天的事情谢谢你,我说过欠你一个情分也会说到做到,今晚很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夜风拂过,把他过长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也遮掉了脸上的表情,如果瞿城这时候仔细看一看,肯定能发现此刻他因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耳根。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试着跟任何人示弱,独来独往已经成了他的保护色,想到刚才在餐厅遭遇的那一幕,他觉得比被人用刀子捅了还难受,可是这些狼狈和不堪却偏偏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在了眼里,这让他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可惜这种心思早就被瞿城看透,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徐辞年倔强的侧脸,半响之后实在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属驴的,怎么脾气这么倔?嘴巴甜一点,脾气软一点会死吗?”
“瞧你这面瘫闷骚孔雀样儿,知道的明白你是尴尬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嫖了我不给钱,就他妈准备提着裤子走人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辞年急忙否认,抬起头却看到了瞿城玩味的脸,心里明白又被这个可恶的男人给耍了,不由的脸色更加冷硬。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在这蒙山监狱里,谁还会在乎谁嫖谁呢?”
他自嘲一声,转身就走,被人撕破的衣摆被风刮的刷刷作响,上面沾着不知谁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瞿城本来真的想煞煞徐辞年的锐气,可是如今看他这么孤绝的背影,心口突然莫名一悸,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了。
刚才在餐厅的遭遇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这只小孔雀。
看着徐辞年茕茕孑立的背影,他不知怎么想的,脑袋一热竟然直接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说,“跟我走。”
徐辞年没想到这人还会黏上来,一下子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自觉地被他拉着跑出去了很远。
“等一下,先松手!你这么晚了想干什么?”
“嘘,闭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瞿城想发疯,他徐辞年可没道理陪着一起疯,“我不想去!你他妈放手,否则就算你救过我,我也照样揍人!”
话音刚落,之前被刀疤脸踢伤的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瞿城趁机一把擒住他两根胳膊,把人半拥半搂的往前推,“行了,你就省点力气吧,想让我抱着就直说,干嘛非得死孔雀嘴硬。”
“你他妈才是死孔雀!”徐辞年忍不住瞪他一眼。
他平时轻易不会爆粗口,可每次碰上眼前这男人就会变得异常暴躁,好像平日里的冷静都彻底喂了狗。
瞿城哈哈大笑,扯着他一路往前跑,不知道穿过多少个犄角旮旯,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是……?”徐辞年环顾四周,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怎么样,好看吗?”瞿城勾着嘴角,望着远处一整片灯火,笑着回头问他。
徐辞年就这样看着远处,过了很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真的很好看,好看到他都快忘记监狱外面是这个样子了。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楼顶,四周被高高的电网包围着,只要稍微靠近就会惊动警报,可这些都不影响透过铁窗和电网,遥看远处的山下的风景。
监狱坐落在蒙山顶上,自古就是关押犯人的好地方。蒙山分为阴阳两面,监狱唯一下山路在阳面,整日里被重兵把守,而这里是蒙山的阴面,除了陡峭的峭壁,没有处能落脚的地方。
峭壁边沿是二十四小时戒备的高压伏特,谁要想妄图在这里翻过去,除了被烤成肉干,根本没有第二个下场。
所以这里是蒙山监狱的禁区,平日里就一个人都没有,此刻夜幕降临四周漆黑一片,就更衬得山脚下的小村落灯火通明,令人向往。
徐辞年在这里困了五年,此刻突然看到外面熟悉的人烟风景,一时竟然看痴了,连身上的伤口都抛到了脑后。
“哝,给你。”
瞿城突然在身后出现,拿着一瓶啤酒贴在徐辞年脸上。
等等……啤酒?
“你从哪里弄来的啤酒?”徐辞年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瞿城。
这家伙能带着他溜进蒙山禁区已经非人类,现在竟然还能在监狱里搞到啤酒,难不成是哆啦a梦变的?
瞿城嗤笑一声,“这年头只要你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也包括从这里出去吗?”徐辞年心情不错,接过啤酒打趣的看他一眼。
瞿城灌了一口酒,享受了“啊”了一声,大喇喇的坐在徐辞年身边笑了起来,“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越狱这种违法的事情我可不会做的。”
一句话把徐辞年逗笑了,之前的尴尬和窘迫也因为眼前的美景褪去了很多。
“刚才餐厅那群傻逼看你一眼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你现在说这话有人信吗?”
瞿城耸了耸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个烟卷叼在嘴上,一个烟圈吐出来,徐辞年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那如果我说我压根没犯罪,你又信不信?”
徐辞年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公|安|局不怎么靠谱,但是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故意跑到监狱里来体验生活的。”
“冒名顶替罢了,在监狱里先混着,等到什么时候觉得良心上过得去了,这蒙山监狱也不过是一道铁栅栏的事儿。”
徐辞年早就过了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年纪,所以也不会傻乎乎的真的以为瞿城会对自己这个刚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说实话,此刻听他这么说也只是跟着笑了笑,“你说这话就不怕我告密?揭发重大案情可是立大功的好事。”
瞿城愣了一下,半响都没有说话。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对徐辞年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公孔雀说这些。对于这件牵扯上性命的事情,他一直讳莫如深,就连跟了他很多年的兄弟都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可现在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告诉了别人,简直是疯了。
他抬头,正好对上徐辞年的视线,入眼的这双狭长眼睛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是却异常干净,里面没有算计,没有阴险,澄澈如水。
这一刻他在心里笑了笑,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这只公孔雀蛊惑了。
“你之前还答应我要以身相许,现在怎么舍得去告发呢,对吧?”
他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一副痞子德行,徐辞年对他的无赖程度早有领教,这时候也没有生气,仰头灌了几口脾气,笑着没有说话。
“算了,不提我了,说说你吧,我很好奇你这个一看就是公子哥的人是怎么进的监狱?”
徐辞年脸色一僵,笑容退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的灌了几口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还能因为什么,我杀了人。”
瞿城眉头一皱,明显不相信。
自从那日在澡堂遇见徐辞年,他就特意悄悄关注过他,这人平日里低调寡言,对人虽然冷漠但是却始终保留余地,一双黑眼睛干净的要命,像他这种人会做得出杀人越货的勾当才是真有鬼了。
徐辞年攥着酒瓶子,垂着眸子笑着开口,一张嘴声音有些嘶哑,“你不信?”
瞿城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你根本就没有。”
“只要动手杀过人,就没有人会忘记那种感觉,鲜血会让你既兴奋又暴躁,当再次遇到危险也会必别人更快失去理智,可是刚才刀疤脸已经把你逼到了那种地步,你本来有很多机会动手弄死他,可是你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人多我没有办法。”
“别说没有办法,当你都不怕死了还怕杀一个人给你陪葬吗?”
瞿城的话就像蛊惑一般在徐辞年耳边响起,他知道他是故意用话激自己,可是此时却没办法控制情绪。
他再一次想起五年前爷爷浑身是血的死在他面前的样子,那种被鲜血刺激出来的恨意让他真的恨不得当即杀了徐新年,可是他竟然没有……
这五年里他无数次的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在当时没有拼上一条性命弄死徐新年,反正爷爷已经死了,他的一切都将被徐新年抢走,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就是因为他当时太冷静也太理智,所以才没有在最初怀疑徐新年动机不纯的时候就下狠手弄死他,这才造成如今家破人亡,自己锒铛入狱的境地。
瞿城不相信他会杀人,可是爷爷还有整个徐家的的确确是葬送在他手里,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自己跟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想起过往的回忆,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手上的啤酒不停地往肚子里灌,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喝空了两瓶。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爷爷当时就躺在我跟前,全身都是血,整个客厅里都是血……他从小最疼我,可是我却没有保护好他……”
“你醉了。”瞿城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灌酒。
他虽然听不懂徐辞年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看他陡然惨白的脸色,心里非常后悔,明白是自己戳到了他最深的痛处。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处无法愈合的伤疤,平时藏在皮囊之下看不到疤痕,只有戳破表皮才能看到里面已经痛得流出了鲜血,而且此生无法痊愈。
“我没醉,清醒得很,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哈哈……”
兴许是压抑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在餐厅遭遇的一切太过荒唐,更或者是天台这里四处无人,他再也不用压抑自己,徐辞年这时候一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样子,拿着酒瓶子笑着站起来,一双眼睛半眯着,嘴里嘟嘟哝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瞿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时候简直哭笑不得,早知道这家伙沾酒酒醉的话,一定不带他来这个地方。
“行了行了,别笑了,一会儿再把狱警给招来。”
“你是谁啊?我喝酒用的着你指手画脚吗?去,给我拿酒去,再来三瓶。”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脑袋其实非常的清醒,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在原地踉踉跄跄站不稳,一只胳膊搭在瞿城肩膀,一副懒骨头似的样子,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简直就是一直只活灵活现的公孔雀。
瞿城是真被逗笑了,扯了扯领口,露出一截精壮胸膛,“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今儿在餐厅又受了委屈,难得你喝了酒才表现出来,我也舍命陪君子了。只可惜了我存了大半年的酒啊,都被你这家雀给牛饮了。”
他撸起袖子,直接把埋在天台角落里的十几瓶酒都拿了出来,徐辞年二话不说,拿起一瓶就往嘴里塞,结果瓶盖费了半天劲儿没咬开,他直接把瓶子往瞿城怀里一塞,眼神泛着水光指了指说,“咬不开……”
瞿城被这个眼神一瞥,脑袋嗡一声响,只觉得心口都跟着抽了一下,二话没说抄起酒瓶子往嘴里一撬,瓶盖落地,塞进徐辞年手里。
徐辞年仰头就灌,一口气又喝空一瓶,天台上夜风一吹,他觉得有点冷,坐在地上搓了搓肩膀。
瞿城见状脱下了上衣披在他身上,自己赤luo着上身坐在一旁,鬼使神差的抬手摸了摸徐辞年的脸。
这时候徐辞年真的喝醉了,后劲一上来整张脸都红了,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一般,抬起手覆上瞿城的手背,没一会儿眼眶一红,有什么东西滴进了瞿城的指缝。
“董锋……”
瞿城愣住了。
“……我知道是你……大学毕业那年你说愿意给我披一辈子衣服,我一直记着呢。”
瞿城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来,深邃的眸子眯起来,手指毫不犹豫的抽出来,“你认错人了。”
徐辞年有一瞬间的茫然,盯着空荡荡的掌心,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夜风清凉,吹散了些许酒气,他眨眨眼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又看,始终不说一句话。
看他这副样子,瞿城知道徐辞年百分之白把他当成了别人,没准就是刚才稀里糊涂提到的那个“爱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一股无名火,“你倒是痴情,你想着别人,人家可未必想着你,那女人会等你出狱才见鬼了。”
他下意识的以为徐辞年说的“董锋”是个女人,语气相当尖锐,徐辞年愣了一下,歪着头站在原地,像是突然被他刚才的话刺激到了哪根神经。
瞿城冷哼一声,面色仍旧一片漆黑。
这时候徐辞年突然踉踉跄跄的走到他跟前,两人四目相对。
瞿城:“……”
徐辞年:“……”
就在瞿城莫名其妙的时候,徐辞年突然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瞿城的眸子陡然阴沉下来,他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打他的脸,这只公孔雀还真他妈无法无天了!
他一把擒住徐辞年的胳膊,把人狠狠地扯过来半按在地上,刚要教训一番,结果徐辞年倒是先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摸到一个酒瓶子就往瞿城头上砸,一边砸还一边骂,“董锋你他妈怎么不去死呢!我发誓再见你绝对不会手软,这次是你跌在我手里了!”
徐辞年早就喝的神志不清了,直接把瞿城当成了董锋,所以打起来没有一丁点手软。
瞿城这时候才回过味来,敢情这公孔雀没把他当成谁的替身,那还真是打得好,再打狠一点也没关系。
他这么一想倒是把自己给逗乐了,一边躲徐辞年的扔过来的酒瓶子,一边不停的笑,那样子简直像在逗弄一只猫。
等到徐辞年打累了,拎着酒瓶子站在一边呼呼喘气的时候,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抓心挠肝的滋味,走过去没有半分犹豫,捧起他的脸使劲亲了上去。
徐辞年呆愣着木有反应,睁着眼睛看着他亲。
瞿城一边咬着他的嘴唇一边低声说,“既然这么恨,就忘了吧,只记得现在这种感觉就好。”
粗糙的舌头不断地舔舐着徐辞年的唇缝,想要侵占进去一探究竟,属于一个陌生男人的呼吸喷在脸上,口腔里,鼻腔里飘散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搂在腰间的手臂箍的他很疼,可是这种被拥抱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这不是董锋,他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来,但是这个味道却并不讨厌。
舌尖探进来,徐辞年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为什么只能是别人背叛他,他却要像个傻子似的等在原地?想到过去种种,他突然自暴自弃了,反正这只是喝醉后的一场幻觉,至少在梦里他总该有放纵的权利。
更何况,被拥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他竟然不想推开,所以……
就这样吧。
徐辞年闭上眼睛,双手慢慢的抬起,揽住了瞿城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