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第019章

顾修元说这话时,压根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院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语气缓慢,却异常笃定。

云浓莫名从他这话中听出几分压抑着的偏执来,只觉着指尖都有些发颤。但她并没回头,只是又扯了扯想要发怒的景宁,轻声道:“走了。”

景宁被顾修元这宣示主权的话惹出了火气,恨不得指着他质问“你配吗”,可也知道这事不宜闹大,只能强压下不满,带着云浓离开了这西苑。

及至出了门,云浓原本挺直的肩背垮了些,叹了口气。

“顾修元方才那话……”景宁迟疑道,“他认出你来了?”

顾修元已经将话说到那般地步,必然是已经有七|八分确准。

两人在一处相处四年,行起坐卧皆在一处,对彼此的言行举止乃至一抬眼一挑眉的神态都熟悉得很,更别说是顾修元这么敏锐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更何况云浓还与景宁走得这么近,不过是失踪了会儿,就劳动得长公主亲自上门来要人。

云浓如今算是反应过来,从一开始顾修元邀她来东苑制香,只怕就不仅仅是观察她的言行,更多的是想要诈一诈景宁,以此来验证自己的揣测。

一箭双雕,的确像极了他的行事作风。

“只要我不松口承认,他就不会十分确准。”云浓抿了抿唇,“再有,纵然我真承认了,他又能如何?我是谁的人,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景宁宽慰道:“无妨,若真有什么,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云浓笑了:“那我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他这个人……”景宁冷哼了声,又道,“当年的宫变,他八成也掺和其中,如今倒又来装情深。”

云浓半晌没答言,及至景宁又问了句,她方才说道:“朝局之事我不大清楚,也不好说。但当初宫变,想杀我的应当不是他。”

早前她也曾有过疑虑,可今日之后,心中却已经有了偏倚。

先前不单是顾修元在试探,她也在留意顾修元的种种反应。若顾修元真想杀她,那么就不该是现在这种反应。毕竟以他二人如今的身份地位,顾修元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

所以云浓觉着,当年之事顾修元或许有牵扯其中,却并没对她起杀意。但他八成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也正因此,对她存了几分愧疚。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如今的种种行为。

听了云浓的分析后,景宁问道:“若当真是如此,那你岂非也不必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我的凭空揣测罢了,并不敢确准。有看走眼的前车之鉴,我可不敢妄言。”云浓自嘲地笑了声,她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轻轻地踢开了其上的小石子,“更何况他顾念旧情也好,愧疚也好,都与如今的我无关。”

“今时不同往日,我与他最好是半点干系都没有才好。”

云浓说这话时很冷静,目光清明,绝非是赌气或者记恨的缘故,而是再三思虑过。

早些年,景宁曾劝过云浓数次,让她不要对顾修元太过上心,可云浓从来都是嘴上应承得痛快,实际上我行我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景宁因此觉着云浓是小女儿心思,陷进去就难出来了,还曾为此忧虑过,生怕顾修元将来伤了她的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云浓竟彻底放下了,倒是顾修元念念不忘。

“你当真这样想?”景宁看着她,问道。

“是,”云浓回答得干脆利落,“他这个人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当年我爱他的皮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如今我没权没势的,连银钱都要自己想方设法赚,哪有那个功夫跟他去猜谜?”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云浓的直觉就是,离顾修元远一点。

景宁颔首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云浓折腾了半晌,只觉着心神俱疲,回东苑之后便自去歇息了。

可她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大抵是因着白日里被顾修元拐到西苑去制香的缘故,她竟梦到了当年的旧事,正是在西苑之中。

那是云浓的生辰。

她将生日宴设在了山中别院,邀了些相熟的世家闺秀来玩,然而太子却不请自来。云浓与他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如今太子亲自过来,她也不能摆脸色,只能端着客套的笑去迎了,然后拼命给景宁使眼色让她来帮忙。

太子这个人一向也算是进退有度,可此番却不知在想什么,不管景宁与云浓如何明示暗示,愣是没离开。

这就不是来庆生,而是来添堵的了。

云浓见着他便烦,最后自己寻了个借口离了宴席,结果太子却又追了出来,纠缠了一番,拿些当年的旧事来说。

太子像是喝醉了一般,甚至还想要动手。

他那时早已经有太子妃,云浓没料到他竟然真敢这么做,气得甩了他一巴掌,将矛盾挑得更激烈了。

好在顾修元出来寻云浓,找了个借口将她请走,解了围。

云浓原本好好一个生辰宴高兴得很,结果硬生生地被毁,气得厉害,连正厅都不想再回,直接回自己院子去了。

顾修元没说也没问,只静静地跟在她身旁。

云浓磨了磨牙,向顾修元问,“你方才听到了多少?”

她与太子争执时已是气急,并没避讳,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顾修元只听了几句,便明白大致理清了他二人的关系。

云浓自小养在皇后宫中,后又被窦太后接了过去,与太子也算是自小相识。

只不过她虽为郡主,但却没有势大的母族作为依仗,皇后也不大看得上她的脾性,便另选了娘家的侄女许配给了太子为妃。

赐婚的消息传来后,云浓便与太子断了来往,平时见了也是要躲着走的。她一个姑娘家说放就放,倒是太子总意难平,如今喝醉了酒活像是犯了病,什么胡话都敢说,甚至许诺说等到来日他登基,后位必然会给云浓留着。

云浓听得脸色都青了,非但没有半点欣慰,反而不住地说着“你怕是疯了”。

“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背信弃义。”云浓向顾修元抱怨道,“当初明明是他做错了,我都不同他计较,怎么他还这样?”

顾修元牵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大概他宁愿你恨着他,也好过现在毫不在乎。”

云浓哭笑不得:“岂有此理。”

顾修元分析道:“世人常说因爱生恨,你如今这模样,倒像是从没对他上过心。他自然是越想越意难平。”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了些嘲讽的笑意。

“我没恨过哪个人,”云浓倚着他的肩,漫不经心道,“喜欢一个人能让自己高兴,恨一个人,有什么用处?不喜欢了抛开就是,为何要惦记着给自己添堵?”

想了想,她又好奇地问顾修元:“若你是他,会怎么做?”

“我不是他,”顾修元并不想回答这种假设,可对上云浓的眼神后又有些心软,妥协道,“若我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另娶他人。若当真娶了旁人,那就一别两宽,不会再纠缠不休。”

毕竟这世上从没两全的法子,既然选了一条路,就不能再想着回头。

云浓颔首道:“这样就很好。”说着,她凑到顾修元耳边亲了亲,笑道,“我这个人不常生气、不难伺候,也不爱变心,所以你不用担心……只不过世事无常,若万一有什么事情,咱们就好聚好散。”

她这话初时听起来还算妥帖,后来却是不像样,顾修元又好气又好笑,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揽紧了细腰:“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语成谶。

顾修元居于西苑之中,莫名也想起了此事。

他当初说得头头是道,很是看不上太子的所作所为,可数年后他真面临了这种情形,方才知道什么叫“意难平”,也明白为何当初太子会是那般模样。

云浓这个脾性,是真能将人给气个半死,又让人无可奈何得很。

好聚好散?

顾修元想起云浓当时的说辞,收紧了手心,低声自语道:“不可能。”

云浓在这别院住了四五日,便得动身回徐家去了,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景宁与她一道回京城,还亲自将她送到了徐府。

这就是要为云浓撑腰的意思,但凡有点眼色的人,就能看出来大长公主很看重她,不会轻易招惹。

果不其然,她才回到聆风院不久,柳氏便闻风而动找了过来,旁敲侧击地打探着。

“大长公主看中了我的制香手艺,邀我到别院去为她调香,”云浓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还说若是赶明儿得了空,让我常去她那里。”

柳氏笑道:“妹妹能入大长公主的眼,是好事。”

她又问了些零零散散的事,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开去正院回了老太太。

这事后,聆风院中的供应就又好了起来,连带着仆从的态度都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都是墙头草,”翠翘撇着嘴向云浓道,“这些人也真是绝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云浓挑了些唇脂,晕开来:“不必理会这些,咱们今日到铺子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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