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雄一头雾水。
关于诅咒他也不知道太多内情,只知道洛水一家所在的村庄曾经并不是那么热情好客,有像他一样的陌生人从海上来到方壶仙山想要进入村庄,结果这人受到了很不好的招待,然后下了一个很厉害的诅咒。
王七麟觉得他说的太客气了。
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因果劫,知道这玩意儿的邪性,恐怕是洛水家乡直接把人家给整死了,结果这人懂行,临死之前给村庄下了诅咒,祸害整个村子。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洛英雄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是这人教训在前,洛英雄到达方壶仙山的时候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本来他们要解决洛水身上的诅咒,结果一波三折,他们只听了个故事,最终什么也做不了。
王七麟安慰自己,好歹开阔了眼界,知道了世间真的有归墟和五座仙山。
他追着洛英雄问了许多关于海上仙山的细节,洛英雄一一解答,最后古怪的问道:“王大人为何对那地方如此感兴趣?”
王七麟打了个哈哈说没什么,其实他在想自己以后或许有机会去往仙山。
新汉朝的权势并没有延伸到归墟之海,海上仙山是一片世外桃源。
他对这种地方颇为向往。
主要是现在造化炉中有一只小船,也不知道造化炉会将它炼化成什么船。
王七麟觉得他或许可以靠这艘船去往归墟,若是能顺利抵达那地方,那他们一家人在一片世外桃源住上一生或许也很好。
洛英雄看出他对归墟之海的好奇,但他爱莫能助,他并不知道什么路线,因为他能找到五座仙山全靠运气:
进入龙王漩是运气,在海上飘荡碰到来自方壶仙山的海鸟也是运气。
这也是他敢于将自己遭遇说出来的缘故,海上有许多关于归墟之海和海上仙山的传闻,但没人说自己肯定能找到这些地方。
所以志在归墟之海和仙山之地的人知道只有靠运气才能达成所愿,找什么人询问或者参考都是白费力气。
徐大失望而归。
王七麟将百川门对大威排帮的控诉书去交给了青龙王,青龙王递给他一块铜尉令和一套新官服,这是给徐大的。
又递给他一块令牌,上面有‘风行天下、览观权贵’八个字。
这八个字很怪,它们是镂雕在令牌上的,镂空比划中有金黄气息在隐隐约约的流淌。
关于太狩皇帝在宫里与他聊了什么,青龙王一个字都没问,只是在他走出天听寺的时候青龙王叫住了他,对他说了一句话: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王七麟记下了这句话,他回身抱拳道:“多谢大人耳提面命,卑职以后的行程一定会小心的。”
他以后一定会得罪许多人。
因为他是观风卫的卫首。
所谓观风卫,取得是‘风行天下、览观权贵’之意,这是听天监的监察组,它最早叫观风府,与羡卒府一样是听天监的十三府之一。
太祖皇帝设置观风府的本意是支援各地驿所,如果有地方驿所遇到难题可以求援天听寺,天听寺派出观风府去救火,所以最初观风府中全是好手,是听天监的精锐之师。
后来听天监权限太大,太祖皇帝有心收敛听天监权力,便让观风府去监察各地驿所,对外宣称它的职权是“代天子巡狩,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位高权重。
但这时候观风府作为听天监十三府之一就不合适了,于是太祖皇帝将它给更了名,与羽林卫等一起改为朝廷卫,叫做观风卫。
甚至他还曾经将观风卫与朝廷专门用来监督地方衙门的巡按御史结合起来,要求他们从阴阳两面去辨识一方衙门的罪责,“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
那时候的观风卫堪称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太祖皇帝当朝后期,他又把观风卫的权限交给了青龙王,将这支精锐队伍重新并入了听天监中。
他为什么这么做,听天监和朝廷都非常茫然。
太狩皇帝登基大宝后觉得听天监尾大不掉,于是千方百计打压听天监,并设置黄泉监来制衡它。
他一心削减十三府,恰好观风卫的上一任卫首自己屁股不干净让太狩皇帝给抓了个正着,他索性将整个观风卫给敲掉了,直到如今重新恢复这机关。
以往观风卫的卫首都是金将和银将,铜尉未曾有过,所以王七麟也搞不懂太狩皇帝为什么会让自己担任这个要职。
不过这是一个得罪人的要职,他只能猜测是自己入职听天监后又是干上司又是干知县又是干皇亲国戚,这些行为让太狩皇帝认为他是个不畏强权敢怼天怼地的莽子,所以才把他安排上来。
转过两日妖刀修复成功,蒲航找人给他送了过来。
王七麟握住长刀刀柄抽出,熟悉的面容重现在他视野中。
刀锋依然森冷。
锈痕依然扭曲——像是在与他打招呼。
王七麟将刀放到八喵和九六跟前,让它们分别舔了一下。
然后锈痕开始扭动。
八喵和九六点点头: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王七麟顺手将刀插回去,他反手将刀扛在肩膀上:爷的青春又回来了。
东西准备齐全,他将所有人叫在一起开了个会,会上主题很明确:现在他成了自由职业者,下一步该去哪里办差。
听到这话徐大挺纳闷的:“不是去蜀郡吗?”
王七麟道:“祯王在长安城内绝不止罗太英和这门房两个心腹,陛下重启观风卫并任命我为卫首,这消息肯定已经传到祯王耳朵里了,你们猜祯王现在会怎么做?”
马明冷静的说道:“盯住你,他一定能猜到陛下重启观风卫与俞大人被害一案有关。”
王七麟点头道:“对,所以咱们不能直奔蜀郡去,而是要借个道,然后转道去蜀郡,这叫什么?”
他看向徐大,徐大说道:“假途灭虢?”
王七麟面含微笑,微微点头。
徐大愣了愣又猜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七麟叹息道:“你这什么秀才?这叫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
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
徐大彻底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理解不了这话有什么好笑的,于是纷纷疑惑的对视。
徐大用口型冲众人说:理解一下,七爷压力太大,现在有点傻了。
沉一面露惊喜:又多了个傻子?
王七麟拍拍手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那大家伙要是没有好的计划我把自己的安排说一下,咱们去沉一老家看看,先试试能不能把沉一老家的诡案给解决掉,怎么样?”
沉一猛的站了起来叫道:“阿弥陀佛!七爷,我的好七爷!”
王七麟让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沉一又看向众人虎视眈眈:“喷僧倒是要看看谁敢拒绝七爷的提议!”
大家伙纷纷点头附和王七麟的安排——总不能去招惹个傻子吧?特别是这个傻子很能打。
沉一老家在荆楚之地的真定府,隔着蜀郡很近,不管他们能不能破解这桩陈年旧案,都不耽误他们入蜀。
不过要入蜀的话还是从长安府直接出发比较合适,从长安府一路南下就是蜀郡。
他们马上要出发了,百川门一支船队归来,这支船队的归来在渭河水域上造成颇大震动,因为船队几乎倾覆,只有两艘船回来!
这支船队就是洛水所带的船队!
得知这消息王七麟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事多磨,看来他们这两天走不成了,还得去看看金发巾帼是碰到了什么事。
一行人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了渭河的码头,许多船堆集在这里,岸上堆集着更多的人。
百川门精锐弟子接管了码头,驱赶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京兆府也来了人,他们将码头进行了封锁,以此配合百川门行动。
王七麟一行人急匆匆到来,京兆府的捕头们认识他,看到他露面赶紧让路。
百川门有人在维持秩序,看到他们突然闯入大为恚怒:“喂,你们什么人,退后退后……”
“一边去。”徐大喝道,“听天监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码头上的百川门高层听到他的吼声纷纷扭头看,洛英雄认出他和王七麟便赶紧抱拳:“王大人、徐大人、谢道长,没想到这件事惊扰你们,罪过罪过!”
旁边一名中年汉子冲弟子们说道:“瞎了狗眼,来者乃是听天监观风卫卫首大人,你们还不赶紧让开?”
王七麟回礼,他走上码头看去,看到两伙人正在刀兵相见。
一伙人以身姿颀长的金发巾帼为首,还有一伙人以一名五短丑汉子为首。
金发巾帼貌美,五短汉子丑陋。
金发巾帼肤白,五短汉子黝黑。
金发巾帼高挑,五短汉子很短。
双方形成很清晰的对比。
看到金发巾帼安然无恙,徐大放心许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伙人没有看他,还在继续对视彼此,都是刀出鞘、枪竖起,呼吸急促、目呲欲裂,竟然是如同看到了仇人。
王七麟看向洛英雄,洛英雄面色凝重的说道:“王大人、徐大人稍安勿躁,容在下将此间详情告知二位。”
“事情是这样的,七日前我百川门派出一支船队共计二十四艘船一百二十名弟子赶赴淮安府接一批海外送来的粮食,按理说这船队应当是在二十日后才赶回。”
“但是出了意外!”
“船队还没有到河南府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一艘娶亲的婚船,按照规矩,我们船队的吃喝拉撒都在船上,不到终点不停船,特别是这一路去行都是顺流而下,船不像牲口还要歇息,只要维持方向没问题,这船就能一路的奔驰。”
“可是这次出了意外,船队迷失了方向,方向出问题了,所以看到这艘接亲的婚船只能靠上去打听消息。”
听到这里王七麟皱眉:“你们就没想过这婚船会有问题?没有做上防备直接去了?”
金发巾帼激动的说道:“我们做了准备,我还告诉弟兄们情况不对,船队怎么会在河道里头丢了方向?而且咱们丢了方向后怎么会立马出现婚船?”
“但廖二爷却自作主张,率领后船过了我们前船……”
“去你娘的臭批!”五短汉子暴怒大骂,“洛水!你好个红唇白牙伶牙俐齿,你守着门主以为就有了依靠吗?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
后面的汉子跟着咆哮:“不要脸,就说不能让娘们上船队!”
“廖二爷可是为了救你而战死,你有脸污蔑他?”
“我呸,廖二爷真是瞎了眼竟然去救你这丧良心的狗娘们儿!”
金发巾帼身后的汉子们不甘示弱顿时展开骂战:
“好一个信口雌黄!明明是水头儿把我们给救出来的,若不是她关键时候唤来一群过江狼,你们早死了!”
“廖二爷一直看水头儿不爽,是他贪功冒进,水头儿都说了不准轻举妄动,他却带你们后队去找了婚船!”
“日丽娘的水头儿是咱的救命恩人,你们才是瞎了眼你们才是丧了良心!”
双方展开破口大骂,更有的鲁莽人操刀要开打。
听着他们的话,王七麟惊骇的看向谢蛤蟆:“金辉真人的遭遇?”
洛英雄一挥手,水中爬出来一个水巨人,它流淌着水走过来,走到众人跟前后忽然哗啦一下子化作流水,兜头从众人身上浇过。
“你们是不是都需要冷静一下?”洛英雄凝视着他们喝道。
王七麟本来只是想陪徐大过来看看情况,现在却对他们的经历有了兴趣。
他走过去说道:“你们先别急,都听本官来说,你们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本官会找你们两方问话,问哪一方那么哪一方就来说,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有汉子激动的叫道:“听天监了不……”
剑穗挥舞,开门剑瞬间钉到了这汉子嘴巴里。
只差毫厘,就是一个老口爆浆。
王七麟冷冷的说道:“你们死了至少一百个兄弟,这是大案子,现在还说不准是谁有问题,所以你们最好安静点,配合点。”
五短汉子一方不满的看向洛英雄。
洛英雄喝道:“王大人说的话就是本座的话!”
五短汉子喝道:“好,弟兄们都闭嘴,咱看看青天白日这些人是怎么颠倒黑白的!”
金发巾帼真是血性不让须眉,她抽出一把刀反手插在码头木头踏板上厉声道:“洛水今日若是有一句虚言,愿自刎此刀之下!”
她身后的汉子纷纷抽出武器架在脖子上,目光悲愤而彪悍。
王七麟说道:“你们船队有二十四艘船,分成两队,你领的是前队,廖二爷领的是后队。”
“当船队行驶到一段河流时候,你们忽然失去方向感,竟然在河里迷路了,是吗?”
金发巾帼道:“不错,正是如此!”
王七麟又说道:“这时候你们看到了一艘迎亲的婚船,于是你觉得有问题,便让弟兄们都小心,不准轻易接近婚船,而是先进行防御。”
“正是如此!”金发巾帼。
“可是廖二爷却忽然率领后队越过你们去接触了婚船,随即出了问题,你们惨遭屠戮,是你拼尽全力才救出这些兄弟。”
金发巾帼沉重点头:“是的,当时廖二爷竟然带人直接上船,这些上船的人瞬间化作枯骨……”
“胡扯!”五短汉子忍不住叫道,“洛水,你竟然这样颠倒黑白!”
王七麟对他说道:“事情并非是洛水说的这样,恰恰相反。廖二爷是老江湖,他看到婚船后立马让你们小心,可是洛水的前队却接上了婚船。”
“这时候出事了,廖二爷只好带你们去救援,最后你们发现对手强大,廖二爷为了避免你们全军覆没,便牺牲自己救出洛水等人,掩护你们离开了。”
五短汉子震惊的看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事实?”
他又急忙对其他人说道:“这真的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啊!门主,我苗五绝对没有说谎,没有撒一句谎言,否则用不着你老动手,我自己剁下脑袋来扔进渭河当飘子!”
接着他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插进了肩膀。
比洛水更狠。
他身后的汉子也狠,看到他动手二话不说抽出自己的匕首全插在了肩膀上。
王七麟说道:“你们何必这么激进?自己伤害自己干什么?”
苗五叫道:“我没有说谎,我们兄弟没有一个说谎!”
王七麟说道:“不错,你们都没有说谎,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或许彼此之间说的都是实话吗?”
一行人一起看向他,有的失笑,有的狂笑,有的傻眼。
金发巾帼大为失望,说道:“原来听天监就是这个本领吗?如果你想要和稀泥,那么你找错地方了。”
沉一越众而出,伏魔杖挥舞的虎虎生风:“大胆!竟敢怀疑我家七爷?阿弥陀佛,喷僧饶你不得!”
白猿公在后面煽风点火:“我家七爷英雄盖世、英明神武,你们竟然怀疑他?这是不把我们听天监放在眼里,傻和尚,没说的,干他们!”
王七麟皱眉,马明上来拖沉一并威胁他:“别逼老子脱衣服教训你!”
徐大将金辉道长和侯门天眼侯朋友的经历讲给一行人听,他仔细讲完后说道:“你们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你们双方看到的都是事实,却也都不是事实。”
洛英雄喃喃道:“褩多婆叉?你说金山派的金辉道长和金耀道长当年是遇到了褩多婆叉?中原也有褩多婆叉?”
王七麟听到这话扭头看他:“中原也有褩多婆叉?洛门主在中原之外见过这东西?”
洛英雄肃然道:“归墟仙山!”
他说出这四个字后将王七麟拉走,在码头尽头低声道:“在下曾经在归墟见到过褩多婆叉,当时有人告诉在下,说它们不在六道内,不必害怕它们,看到它们后立马独自一人找地方坐下,闭上眼睛,这些褩多婆叉便不能奈何的了人。”
王七麟狐疑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英雄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当时告知我这些消息的是个神民之后,他告诉我应对之策后便离开了,我当时这么做了,然后确实没被褩多婆叉所伤。”
“实际上褩多婆叉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是我对归墟仙山的经历铭记在心,所以记住了这些超脱六道的非人——对,神人之后就是这么称呼它们,说它们是非人!”
王七麟想起了谢蛤蟆对褩多婆叉的称呼,他在金辉道长跟前也曾经这么称呼褩多婆叉。
这东西毫无疑问很麻烦,它们不光害死了百川门上百号人,还毁掉了这个门派的团结。
金发巾帼与苗五并不信任这个解释,他们依然在敌视,而且想必会继续敌视下去,还会带着百川门其他弟子去站队,这样百川门的人心就要散掉了。
人心散了,队伍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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